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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39章 罰酒 文 / 一劍封喉

    陳叫山轉了一圈,重又回到客房,剛將茶杯端上喝了兩口,忽然便聽門外一聲喊,「兄弟,久等了啊……」

    高雄彪大步邁了進來,拱手抱拳,陳叫山見他指頭上還有墨跡,料想他連手都沒來得及洗,便趕過來看自己了。

    「坐坐,兄弟茶都喝淡了吧?」高雄彪哈哈笑著,見陳叫山起了身,便招呼其坐下說話,一轉頭看見張鐵拳和劉神腿也在,高雄彪語調驟然降了些,笑容也略略收了,「你們……也跟叫山兄弟一起來的?」

    張鐵拳和劉神腿當初在石牌樓前,被陳叫山教訓了一番,心中不服氣,恰逢高雄彪,便暗中銃火,引高雄彪和陳叫山在校場壩比了一番武……如今,二人見到高雄彪,表情也略顯尷尬……

    陳叫山看出這中間的異常氣氛,便說,「高兄,他們跟我一起來的……」

    「叫山兄弟,上回你可不夠意思啊……弟兄們給你送木頭去,大老遠的,辛辛苦苦跑一趟,連口酒都沒喝上,你實在不夠意思……」高雄彪一屁股坐椅子上,兀自望著門口,身子朝後靠去,右腿架在左腿上,成一三角形,一臉嚴肅……

    陳叫山一怔:是你高家堡的規矩,不讓喝酒的,怎麼成了我不夠意思了?但只消眨眼工夫,陳叫山便意識過來這是高雄彪在說反話,開玩笑呢!

    陳叫山哈哈大笑起來,高雄彪再也繃不住,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兩人笑得前仰後合,陳叫山差點連手裡的茶水都灑了……

    笑了一陣,高雄彪止住笑,轉頭看向陳叫山,「實話說,兄弟,木頭還夠用吧?要不夠,我這兒還有,就是圓口小了些……」

    陳叫山連說足夠了,足夠了……

    陳叫山和高雄彪又說又笑的,一旁的張鐵拳和劉神腿便坐得略顯尷尬冷寂,高雄彪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又轉過頭來,對他們二位說,「怎麼,余山奎那小子不地道,你們二位跟著叫山兄弟了?」

    張鐵拳低了頭,便說,「我們是一時糊塗,所以……」

    劉神腿也便支吾著解釋,「其實,我們也早就想……」

    「好了好了……」高雄彪伸手一擺,打斷了張、劉二人的話語,「在我高雄彪的地盤上,你們二位不必如此,跟著叫山兄弟也不錯好!」

    高雄彪一瞥,看見高新權站在一旁,便又板起了臉,抬起手來,朝自己太陽穴上連連戳著,「我說你們也不動動這裡……叫山兄弟來了嘛,你就站窗外頭吼一句『陳叫山來了』,我不也就聽見了麼?我今兒要畫半夜,莫非讓叫山兄弟也等半夜去?」

    高新權臉上似笑非笑,欲哭未哭的樣子,心說:我要真那樣,你還不拿腳踹我啊?嘴上便囁嚅著,「堡主,其實……不是……」

    高雄彪又將手一抬,示意高新權不必再說下去了,自己卻說,「去,整幾罈酒,再整點肉……」而後轉頭看向陳叫山,「樂州城的人不夠意思,我高家堡可不能不夠意思……」

    陳叫山還未接話,高雄彪便兀自大笑起來,笑得屁股底下的椅子「咯唧咯唧」地響,陳叫山便也跟著大笑,張鐵拳和劉神腿,也有一聲沒一聲地跟著笑……

    待飯菜好了,酒罈子也擺出來了,高雄彪與陳叫山、張鐵拳、劉神腿四人入了席,張鐵拳出於客氣,便招呼高新權也進來坐,高新權連連沖張鐵拳擠眼睛,劉神腿看明白了,便扯了扯張鐵拳的袖子……

    高雄彪抱過來一罈子酒,「光」地朝張鐵拳和劉神腿跟前一放,「你們二位,先倒上!」劉神腿抓起酒罈,起身要過來給高雄彪和陳叫山先倒,高雄彪胳膊一伸一攔,『你們先倒上……「

    「你們二位,先喝了這第一碗!「高雄彪見酒已倒好,便說,「這第一碗嘛,當然,既不是敬酒,也沒啥罰酒,你們干了,我跟叫山兄弟比武的事兒,就算過去了……」

    張鐵拳和劉神腿端起酒碗,二話不說,「咕咚咕咚」幾聲,將兩大碗酒喝乾了。

    「再倒上,倒滿」高雄彪又讓張、劉二人將酒倒滿了,「這第二碗,你們也干了……你們跟著余山奎弄的那些齷齪事兒,到這兒,也就算過去了!」

    張、劉二人又喝下了第二碗。

    「倒,繼續倒」高雄彪用手指指酒碗,說,「還有第三碗哩……」

    張鐵拳一愣:這是幹啥哩?屁股沒坐暖乎,筷子沒摸一下,先把這酒灌三大碗?

    陳叫山看著高雄彪,前兩碗酒,陳叫山覺著喝得也有來由,有憑托,可這第三碗,還要喝啥?

    劉神腿不勝酒力,臉已經紅如關羽,用袖子擦了下嘴巴,在桌子底下,踩踩張鐵拳的腳,高喊一句,「好,我們喝」

    劉神腿將兩碗酒倒好後,剛要端碗,高雄彪卻將酒罈抓過來,給自己倒上了滿滿一碗,卻並不給陳叫山倒……

    「這第三碗酒嘛……」高雄彪單手舉碗,另一手拍著陳叫山的肩膀,「上回跟叫山兄弟借了槍,這回,我要跟叫山兄弟借人……」

    高雄彪此話一出,陳叫山和張鐵拳、劉神腿,皆有些懵怔借人?借啥人?

    高雄彪從陳叫山身上,收回視線,也收回手掌,指著張鐵拳和劉神腿說,「就借你們二位!」

    張鐵拳和劉神腿,相互看了一眼。

    陳叫山也抬頭看著高雄彪……

    「這老話說得好,老虎要跑山,猴子要上樹,鐵匠打的八斤錘,裁縫圖個二尺布……」高雄彪雙手舉著酒碗,看著張鐵拳和劉神腿說,「啥人啥物件,各有各歸處,對吧?我覺著呢,你們二位留在我高家堡,猶如魚游大洋,鷹飛九天,是最好不過的!余山奎那小子不地道,我高雄彪可不是不地道的人來,先干了再說……」

    高雄彪「咕咚咕咚」移動著喉結,眨巴眼之間,滿滿一碗酒喝乾了,張鐵拳和劉神腿對視了一眼,也「咕咚咕咚」喝乾了……

    陳叫山此時明白了高雄彪的意思:張鐵拳和劉神腿兩人,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壞人,但也絕對算不上好人,這般亦正亦邪的人,留在盧家大院,或許會幹出些好事,但沒準也會幹些不靠譜的事兒,甚至是壞事來……可高雄彪的高家堡,就像是大海一樣,任你濁的、髒的、臭的水流匯進來,到最後,都會變成了鹹的,一個味兒;不管你是斧頭、寶劍、破桶爛壺、勺、鏟,高家堡就是座大煉爐,只要你進來,熔煉一番,最後全都成了鐵流,過些日子順著高雄彪的模子,一凝,就全變樣了……

    看著高雄彪喝完酒,一臉的笑,伸手將襯衣最上邊的兩顆紐扣解了,將脖子擰了幾擰的樣子……陳叫山心中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感激和敬服……

    起先自己慨歎著,當今之亂世,戰亂,軍閥,災害,匪患,疫病,多少人連中國字都不識一個,更莫說識洋文背洋文了,多少人連肚子都混不飽,餓死,凍死,病死,戰死的人,數不勝數!有多少人能如小山王這般,多少孩子能如小少爺這般,多少地方能如高家堡這般呢?

    然而現在,陳叫山又在自想:在處處充滿了阿諛奉承,虛偽客套,口蜜腹劍,笑裡藏刀,付出必求回報,出力惟恐失功,滴水施恩但願湧泉之報的世道之間,像高雄彪這樣的人,又存在多少呢?高雄彪本就是稀缺的,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不管你外圍世界,如何紛紛攘攘,濁濁髒髒,至少,高雄彪,高家堡,是另類的,是沉靜的,乾淨的,純粹而透徹的哪怕是一座孤島,哪怕是沙漠中的一汪泉水,是臭不可聞的污水溝裡,生生發出來的一枝蓮,有,終歸比沒有要好……

    設若說高雄彪是怪人,與常人不一樣的人,那他就合該如此,高家堡合該如此,他與他腳下的這方土地,合該有著其餘之人,其餘之處,所沒有所不具備的東西……

    可是,這些東西,歸攏起來,應該叫什麼呢?

    思慮之間,陳叫山猛一抬頭,高雄彪已經將陳叫山的酒碗倒滿了酒,「兄弟,你喝這一碗……」

    陳叫山端起酒碗,笑問,「高兄,我這第一碗,有什麼說法?」

    「說法?多得很哩,只要你肚子大……」高雄彪皺著眉,眼睛斜視向上,看著屋頂,現出思考的神情,「這第一碗,是罰酒,罰啥呢?罰你揣著明白裝糊塗,明知我武功不如你,還假惺惺地輸給我……你干了!」

    張鐵拳和劉神腿聽見高雄彪此話,頓時一驚:原來陳叫山的武功,竟這般高深莫測!

    陳叫山喝完酒,笑著抹抹嘴,自己又倒上了第二碗。

    「這第二碗酒,還是罰酒,罰你陳叫山裝闊充大,我說買你的槍,你倒好,白送我了……干!」

    「這第三碗酒,仍是罰酒,罰你陳叫山不夠意思,裝完了闊,又裝窮,裝嗇皮,我高家堡的兄弟大老遠給你送木頭,喝了一肚子的白開水回來了你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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