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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277章 測火 文 / 一劍封喉

    在城東監獄,凡以文招待者,或為避世之官員,或是遠離塵世喧囂的江湖人,或為替人代罪,以求幕後之人洗白者……

    凡此類類,皆非尋常之人,監獄接納,馬虎不得:不但專門為其定了專屬廚子,配了飲食起居之僕人,甚或是掏耳朵、夾臉毛、沒事兒陪著諞傳解悶,一盡俱有!更有甚者,從外面請了戲子,進來唱戲逗樂,尋了窯姐,進來為之暖床貼被……

    坐牢受刑,毋寧說是休養調劑。

    而以武招待者,則多為狠辣之人,將天捅了窟窿,卻一時不便斬首者,功夫高,兼江湖門徒眾多,一呼百應者,會使邪術,蠱惑人心者,城府似海,詭異狡詐,處處時時攛掇人越獄者……

    武招待,又被獄卒們細分為「慢火」、「溫火」、「猛火」、「滅火」之四大類。

    所謂慢火,便指繁重勞動,掏挖溝渠,砸鑿大石、即便無事可幹時,也可以鐵塊鉛錠碼齊為由,令你從這裡搬那裡,那裡移這裡,來回折騰!

    所謂溫火,則是那些林林總總的刑具,逐次地朝你身上招呼,皮肉受苦,又不傷大體,類如「吊臘肉」、「擺柿餅」、「騎火駒」、「竊魂蠟」等等,令你曉得了厲害,長了記性,但好歹留個渾全身子,隨時出獄,依表象來看,一如舊日。

    所謂猛火,一要義是,不取其性命,拋卻此,最最狠毒的酷刑,一盡地招呼著來,弄到你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欲死不能,欲活不得,死死活活,往復周轉,只覺生不如死,死而為奢求……

    而所謂滅火,則是猛火之升級,在極盡折磨之後,暗使獄中之眾多暴徒,合力拱架,亂拳猛腳,一陣打死!後,便以獄犯相互毆鬥致死為由,遂以揭篇……

    一隊長得了趙大世的「先文後武」之指示,心中大致有了譜,卻仍細細琢磨著扳著指頭算一大遍,貌似城東監獄從來沒有過類似先例,要麼文,要麼武,這個陳叫山何故這樣特殊,又是文,又是武呢?

    趙大世用指頭敲了敲桌子,提醒一隊長別走神,而後說,「先文後武,文武都要,一個原則,拿住火候,不要傷了性命!其餘的,你自己看著辦,事兒要辦得漂亮……」

    一隊長得了指示,回到觀察室,通過窺視小孔,暗暗觀察著陳叫山……

    陳叫山洗完了澡,換好了囚服,拿了一條棉布,來回地擦拭著頭髮,擦拭了幾下,將脖子朝後靠去,向左扭動,繞過去,再繞回來,脖項上的骨頭,便「嘎崩崩」地一陣響!

    獄卒為陳叫山端來一盆清稀可照人影的青菜粥,這是城東監獄的慣常做法。一般情形下,人在入獄之前,或曾經歷過逃逸、躲藏,挨餓忍饑,腸胃虛弱,不宜直接吃硬飯、油汪鹽味之食物。此種青菜粥,一可緩入腸胃,徐徐調節,待以適應,有之前油膩滯食者,則又可刮油去膩,令其清掃一遍,進入犯人之腸胃狀態!

    陳叫山自昨天早上吃了糊辣湯和肉夾饃,一天一夜,水米未進,見了青菜粥,聞其發出的淡淡素香,不顧熱燙,舀出一碗,也不動筷,直接吸溜了起來……

    喝了兩晚青菜粥,陳叫山感覺渾身暖和暢快。

    這時,一隊長又一招手,獄卒便又為陳叫山送來了正餐,兩個豬蹄子,三斤牛肉,一隻燒雞,一籃子蒸饃,一小壇米酒。

    陳叫山眉頭略略一皺,料想這也不是什麼「斷頭飯」、「上路酒」,且飯菜中亦無毒藥,至於其真實用意為何,且不去管,抓過來便吃……

    說正餐之用意,一隊長有自己的考慮:其一,此陳犯叫山,既然要文武侍候,且先使其吃好,不使他身體吃虧;其二,通過吃飯,觀察其飯量幾何,正所謂「一兩飯,一兩膽」,且看陳犯叫山,究竟有何異乎尋常之處!

    陳叫山一口氣將正餐全部吃完,一小罈酒喝光,回過頭來,又去舀那青菜粥來喝……一隊長一見,心說:此人果然非同一般啊!

    一隊長對一位獄卒悄聲說,「將陳犯叫山,送到一號大監室去,還有,再加點菜……」

    一隊長此舉之目的,是為拋磚引玉,投石問路,把脈定診,先以一號大監室,來測測陳犯叫山的鋼火到底如何。

    一號大監室,在甲監區裡,是專門用來給新進犯人使下馬威的地方。

    一號大監室,攏共有二十個犯人,差不多是些好勇鬥狠的凶頑之徒,以及詭計多端,籌謀多多的有腦筋者,無論你是什麼犯人,只要進了一號大監室,真可謂是度日如年,叫苦連天!更何況,一隊長又補充說「再加點菜」,其意思是,從別的監室,再調遣幾個刺頭進去,好好服侍一下陳叫山……

    趁著給陳叫山檢查身體,從另外幾個監室挑選的刺頭,已經提前進了一號大監室。

    一位有經驗的老獄卒,掰開陳叫山的眼皮,查看其有無傳染疾病,掰開其嘴巴,通過牙齒,看其有無隱傷潰爛等疾,拉其手指,通過指甲,看其有無腸胃肚內之頑疾,最後,從頭到腳,挨個捋摸一遍,看看有無私藏凶器,以防攻擊別人,或者自殺。

    一號大監室的確很大,條件也的確不一般,地上灑一層薄薄的鋸末,覆蓋著一些茅草,在冬天裡用以保溫。

    一轉的木板床上,被褥都十分厚實,牆上的木橛子上,掛著犯人的換洗衣裳,正中牆壁上,架一塊木板,上面散放著象棋、紙頁天牌,以及幾本線裝書。

    裡屋有一個小廁所,一併排的尿桶上方,還插著柏朵兒、蘸了香料的棉絮條子、草灰布包,用以除臭。

    隨著身後的鐵門「光啷」一聲,牢牢關上,陳叫山正式進入了一號大監室!

    二十多犯人,二十多雙眼睛,此刻,全都死死釘在了陳叫山身上……

    獄門一關,這裡猶然一個小小世界,一個江湖,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江湖中人!

    無論你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或是富甲一方,滿室金玉,無論你權大勢高,一呼百應,或者一介布衣,碌碌庸庸,無論是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或是手無縛雞之力,無論你胸有韜略,智謀蓋世,或是目不識丁,愚魯蠢笨此之一切,皆不重要!到了這裡,進入這小小世界,踏進這江湖,一切歸無,從頭而始,大家都有一個名號,叫作犯人……

    陳叫山迎接著一號大監室裡每一個人的目光,臉上是平靜的表情,沒有倨傲狂氣,沒有驚懼怯亂,亦沒有示好賠笑,猶春天晴日的池塘,一水如鏡,明亮而不動風浪……

    陳叫山逐個地觀察過去,終於在一位老者眼光中,讀到了一種威嚴,一種城府,一種從容淡,一種可以任其山雨欲來風滿樓,而獨坐小溪披蓑衣,執竿而釣的那一種氣質……

    是的,這是一種氣質,一種強者兼於王者、智者的氣質,一種在這個小小世界,在這個一間房的江湖裡,可以號令一切,駕馭一切的氣質!

    那位老者,一頭白色長髮,後搭其肩,前垂於眼鼻,側方隱蓋其耳,鬍鬚亦白如冬雪,卻梳得絲絲不亂,打理得乾乾淨淨。老者身形如瘦竹,一身囚服便顯得寬寬大大,但同時又體現出一派另類的儒雅之灑脫來……

    陳叫山慢慢朝前走,朝房子中間走,迎著所有注視的目光,慢慢走到了老者跟前,彎腰鞠躬,拱手抱拳,「初來乍到,請多關照……」

    此一舉動,已然令除老者以外的其餘人,大感訝異,小小吃驚換作一般犯人,進了這一號大監室,要麼是驚驚懼懼,說話吞吞吐吐,走路一步三絆,腿如麻花,一擰兩纏。要麼就是一副老子天都不怕的架勢,傲然不可一世,螃蟹一般,橫著走,吆五喝六,似乎要先用氣勢,將所有人都鎮住。但往往的情況是,後一種人,用不了眨巴眼工夫,就曉得了這個小小世界的殘酷,這個四面牆江湖的水深之處,一頓暴打,牙飛血濺,一下便乖覺了……

    可眼前這位,似乎是前無古人啊打一進門,一臉的平靜,不卑不亢,無驚無懼,但又不扎勢列型,順眾人之目光走來,步步穩健,一步是一步,見到了一號大監室的獄頭,又是這般的客客氣氣,自自然然,平平靜靜……

    「初來乍到,請多關照」,這八個字的問候語,無明顯巴結討好之意,無咋咋呼呼的浮躁之氣,亦無魂不守舍語無倫次之感……

    許多人兀自「兮」地一下,倒吸了一口涼氣,覺著這個新來的犯人不一般,難怪獄卒還要加菜招呼……

    獄頭老者卻並不訝異,以鼻子輕輕哼了一下,算是應了陳叫山的問候。

    「什麼名字?」老者淡淡地問。

    陳叫山原本已經放下手臂,重又拱抱而起,沖老者以禮,「在下陳叫山,山北陳家莊人……老伯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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