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刀 文 / 春溫一笑
兩人正說著話,小翠進來了,「夫人,凝香居的兩個丫頭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說二姨娘病了,發燒,說胡話。」
小翠一臉的不情不願。大晚上的,蘭夫人忙了一天該洗漱歇息了,小翠實在不願意拿這些事來煩她。再說,小翠才不相信二姨娘是真的病了,不過,二姨娘的丫頭哭得跟淚人兒似的,又不能不來稟報蘭夫人。萬一真是病得凶險,那是肯定要給她請大夫的,畢竟是二公子常緒的生母。
開國公低下頭,拿起拜貼一張張仔細觀看,面色鄭重,好像在尋思著什麼很要緊的事。蘭夫人皺皺眉,「拿了國公爺的名貼,命人出去請大夫。再命人到前院知會二公子,讓他過去凝香居看看,若病人很要緊,二公子晚上便守著吧,不必回去。」
小翠答應著,見蘭夫人沒有別的吩咐,開國公一直低著頭,也不像要說話的樣子,便轉身出去了。
「你若不放心,也去看看。」蘭夫人淡淡說道。
開國公唬了一跳,「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阿月,我真的不知她姓什麼叫什麼,我……我心裡沒她。」
蘭夫人把手中的貼子扔到桌案上,神色間滿是厭煩,「今晚你出去,不許在我房裡。」
開國公眼圈紅了紅,低聲道:「阿月,我快進鬼門關時牽掛的是你,捨不得的是你,不是別人。我不走,打死也不走。」
他比常人高大許多,又粗魯不,這樣溫柔深情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很有些不倫不類。蘭夫人又是想笑,又覺心酸,轉過頭去,不理會他。
開國公往她身邊挪了挪,試探的、輕輕的握住她的手,「阿月,我守著你,再也不走了。咱們就和新婚的時候一樣,每天都恩恩愛愛的,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滿是乞求之色。
蘭夫人握緊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阿橫,你若今晚不走,往後可再也不許走了!你若敢改了主意,我便——」
她頓了頓,伸出一隻手掌,做了個殺人的動作。
麻利,狠辣,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成,就這麼說定了!」開國公慨然應允,「阿月,明兒我便吩咐人打把雪亮的大刀,親手交到你手裡!我若改主意,你便手起刀落,一刀砍了我!」
他把自己碩大的腦袋伸到蘭夫人面前,「阿月,你若說聲要砍,我便是這樣。」
蘭夫人狐疑的伸手推推他,「真的不躲?」
這可不是棒槌,你受番皮肉之苦也就過去了,這是腦袋,大刀砍過去,你可就沒命了,知道麼。
開國公抬頭看著蘭夫人,意氣風發,「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說不躲,就不躲!」
蘭夫人不由的一笑,「成啊,阿橫,咱們便是這麼說定了。你打把大刀給我,哪天我若看你不順眼,便給你一刀。」
「不能吧。」開國公嚇的跳了起來,結結巴巴道:「看,看不順眼,便給我一刀?阿月,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誰跟你鬧著玩?」蘭夫人笑吟吟的站起身。
「能反悔不?」開國公做出幅囉囉嗦嗦的樣子。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蘭夫人一步一步逼近他。
「夫人,為夫明兒個便吩咐人打刀……」開國公顫顫巍巍的、哭喪著臉說道。
他裝可憐裝的蠻像,蘭夫人瞅著有趣,哧的一聲笑了。開國公也直起腰身,哈哈大笑。
兩人的笑聲傳到外間,外面幾個當值的丫頭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有歡喜之色。那什麼凝香居的二姨娘「病了」,夫人和國公爺還是和和美-美的,並不曾置氣,真好。
就是要這樣才對啊,若是凝香居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夫人便和國公爺生份了,那才讓人懸著心呢。
人定時分,開國公府西邊的角門開了,管事的拿了開國公的名貼,到隔著一條街的全氏醫館請大夫。其實全大夫性子不大好,說話直,常給人臉色看,管事的心裡也有些犯怵,可是全氏醫館離的近,全大夫又是出了名的醫術高超,倉促之間,也只能是選這家了。
這時天色已晚,已經實行宵禁了,不過,路上遇著巡夜的兵丁,見是開國公府的人,又是急著要請大夫,自然無話可說——再怎麼宵禁,疾病、生育、死喪也是可以通行的。
管事的到了全氏醫館,敲開門,把家裡有人生了急病的事說了。全大夫已經睡下,聽說後卻穿戴好了,拎起醫箱,跟著管事的出了門。等到全大夫急急忙忙的趕到了開國公府,進到凝香居給病人一診脈,這位稟性嚴謹的大夫臉色陰沉下來,「大晚上的把全某叫了來,敢情是消遣人不成?」
這也算有病?就算是有病吧,這種病也值當大晚上的把人從熱被窩裡叫出來?
門簾掀開,一位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走了進來,身邊跟著個丫頭,丫頭手中拖著拖盤,拖盤中是兩個精緻的帶蓋小瓷碗,溫潤素,寧靜開朗,如雨過天睛一般的顏色。
這少年便是開國公府的二公子常緒了。他聽說二姨娘病了,心中著慌,急急的來了凝香居,陪二姨娘說了會兒話,親到廚下去拿了生薑湯和稀粥過來。
常緒聽到全大夫的話,心中一喜,向全大夫長揖道謝,「壺公,聽了您這句話,僕大為放心,銘感五內。」全大夫見他這樣,知道他是曉得病人沒事,不再擔憂,便哼了一聲,「你倒是個懂事的,裝病的那個,讓人不耐煩。」
內宅婦
人要裝病也是常事,白天裝不行麼,偏要趕到晚上?才睡下便被叫起來了,以為是什麼急診呢,結果卻是這樣可治可不治的病症,豈不是惱煞人也。
「倒不是裝病。」常緒神色誠懇,「她曾經受過驚嚇,一旦有些發燒,便會自己嚇自己。壺公,她還是十齡女童的時候,在徐州……」
常緒以袖掩面,說不下去了。
全大夫神色慘然,「難怪。」
看脈相這病人已快三十歲了,她還是十齡女童的時候,應該是十幾年前。那時天下大亂,義軍四起,攻下了徐州。後來徐州又被北元佔了去,遭遇屠城,情狀之慘,不堪回首。這病人雖是半夜擾人清夢,實實可惡,但若是當時在北元屠城的時候倖存下來,受了驚嚇,卻也怪不得她。
全大夫歎了口氣,重給病人診了脈,斟酌再三,才開了藥方。
「沒有大礙,無需過於憂心。」他溫和說道。
常緒非常感激,再三道謝。
送走全大夫,他匆匆回了凝香居,「您明明沒什麼大事,何苦鬧的這般沸沸揚揚?若是爹爹和夫人來了,聽到了大夫的話,您如何自處?」他忍不住抱怨二姨娘。
二姨娘躲在床上哎喲,「我不舒服,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從裡到外都難受。」
常緒看著她這樣,真是頭疼,不過想想她其實是沒事的,卻也安心。算了,她分明是心裡難受,由著她鬧鬧也好。鬧過了,沒精神了,她也就消停了。
這晚常緒守在凝香居,一夜沒離開。
次日大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都來探望。看到二姨娘不像有什麼大病的樣子,不由的各自肚中好笑,「多少年了她都是這樣,一不順心就病倒了,真是讓人沒法子。」對二姨娘她們都有些鄙夷,不過,看到憔悴不堪卻依舊溫和孝順的常緒,她們都是羨慕的,「二姨娘這樣的笨人,偏養了個聰明又孝順的兒子。」
「有我們呢,二公子快回去歇著。你正是缺覺的年紀,可不敢一直熬著。」大姨娘柔聲細語的勸著常緒,三姨娘和四姨娘也紛紛附合,常緒便也不客氣,再三拜託了三人,和二姨娘告別,回去了。
二姨娘躺在床上哼哼嘰嘰,「我都這樣了,夫人也不來看看我,我真是命苦……」
三姨娘和四姨娘目帶驚疑的相互看了看。她還想著夫人來看她呢?可真敢想。夫人才回開國公府不久,一天之中便把綺香院的美人們全散了,可見她的性情如何。這樣的夫人,你還想著她來看望你的病情?做夢吧。
需要裝賢惠的夫人才會屈尊來看望你,蘭夫人,她可不需要裝賢惠。
大姨娘溫聲道:「夫人寬和慈愛,不過,今日有客來訪,自然顧不上了。」
二姨娘一下子坐了起來,「誰來了,誰來了?」她兩眼放光。
開國公府很大很華美,不過,從前開國公出征在外,蘭夫人又在老家,平時是極少有客人上門的。送上門的只有拜貼,和源源不斷的禮物。
三姨娘心細,忙按住她,「快躺下,病還沒好利索,仔細再著了涼。」大姨娘微微一笑,「是夫人的娘家弟妹,和兩位公子。」
二姨娘失望的躺下,「原來是蘭家啊。兩位公子?我怎麼記得夫人娘家弟弟家裡是一個兒子,一個閨女?」
大姨娘斯斯,「方纔我說的不仔細,是一位公子,一位女公子。」
二姨娘眼中冒火,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呸!女孩兒就是女孩兒,什麼女公子?你裝什麼斯?
三姨娘和四姨娘都是怕事的,見她倆好似要起口角,忙借口要到外面親自看著小丫頭煎藥,跟逃跑似的一起出來了。「她倆明爭暗鬥的,咱們不摻和。」兩人出了門,後怕的拍拍胸。
「依我說,有個厲害的夫人才好呢。」三姨娘和四姨娘肩並肩走著,小聲說著話,「夫人若是不厲害,能被她倆給氣死!」
「對,夫人厲害才好。」四姨娘怯怯的四處看了看,小聲嘟囔,「歸夫人管,咱們沒什麼好抱怨的,原應如此。老被她倆壓著,算什麼?都是一樣的人。」
兩人竊竊私語著,看小丫頭煎藥去了——
開國公府的正房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歡聲笑語。
蘭夫人和她的弟媳婦孔氏滿面笑容坐在官幅椅上,敘著寒溫。無瑕小姑娘和大寶、小寶並排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三個孩子熱烈的說著話,大寶、小寶告訴無瑕金陵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無瑕告訴表哥表妹一路之上的見聞,人人興高采烈。
孔氏是金陵人氏,面容清秀,眉目間帶有江南女子常有的溫婉。她微笑看著三個孩子,眼中滿是笑意,「大姐您看,嬌嬌和大寶、小寶,才頭一回見面,便這般要好。」
蘭夫人笑的見牙不見眼,「可不是麼?這真是骨頭管著的,不服不行。」
蘭夫人是做姑母的,她看到大寶、小寶這兩個孩子,馬上喜歡的不行,心都化了。
大寶今年八歲,生的虎頭虎腦,和他爹小時候頗為相像,不過,他從小便跟著外祖父、舅舅讀書,可比他爹斯多了。小寶比無瑕小姑娘略小,還不到五歲,生的白白胖胖,臉圓圓的,大眼睛也是圓圓的,漆黑靈動,別提多招人喜歡了。
「大姐,您把嬌嬌教的真好。」孔氏把無瑕小姑娘的言行舉止一一看在眼裡,心生羨慕。
大姐在老家住著,都能把嬌嬌教得這般落落大
方,真是難為她了。
「說起這個,我真是不敢居功。」蘭夫人笑著搖手,「咱們無瑕小姑娘,是先生教導的。」把陸先生的學問、細緻耐心好好的誇了一通。
「娘,舅母。」無瑕機靈的下了地,從榻上抱下小寶,牽著小寶跑了過來。
「無瑕小姑娘,怎麼了?」蘭夫人和孔氏都含笑問她。
嬌嬌喜歡人家叫她無瑕,這是蘭夫人特地告訴過孔氏的。
「娘,舅母,我給小寶另外起了個名字。」無瑕小姑娘喜孜孜的笑著,大眼睛中閃爍著快活的光芒,「她臉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小胳膊也是圓圓的!娘,舅母,咱們叫她圓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