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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血債血償 文 / 天青冬夏

    血債血償

    (一)

    馬車壓著石板上銀白色的月光,遠遠地馳來,馬蹄敲擊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襯得這王都的夜晚越加清冷寂靜。

    道路兩邊朦朧的路燈在馬車的邊緣勾勒出一圈淡黃色的光暈,及腰高的車輪在碾過地面上的水窪時濺起些許泥污,棕色長髮的少女由於醉意躲閃不及,差一點被撞上——馬車在最後一刻驟然剎住,她驚呼一聲,拎著藍色的裙擺手足無措地想要往街道邊上一閃,然而飛濺而起的污水還是弄髒了她的衣服。

    那是一輛相當華麗的馬車,即使是從車門到車窗都被黑色的綢布裹著,但是綢布上金色的暗紋和切爾根家族的家徽還是彰顯著來人的貴族身份,由依注意到那差點撞到自己的高大車輪所用的木材是上好的黑胡桃木——那絕對是一般人家拿來做傢俱都捨不得的。

    ……而雅斯托利亞指甲裡的那些黑色木屑,就是這種木材。

    「發生了什麼事,席勒?」

    就在由依無聲打量著馬車的同時,馬車車廂裡的人揚聲問道。「席勒」——這顯然是那個駕車車伕的名字,在聽到主人發問之後,正手忙腳亂安撫馬匹的車伕慌忙答道:「差一點撞到人,主人,差一點。」

    似乎是聽到了少女方纔的驚呼聲,車廂裡彬彬有禮的男音遲疑了一下:「是一位女士嗎?」

    「是,是一位小姐……」車伕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眼看了一眼正抓著裙子的棕髮少女:「一位漂亮的小姐,我的主人。」

    ——真的是好演技,難怪雅斯托利亞會上當……如果不是早早知道這位男爵是什麼樣的人,只怕就連由依也會覺得,這是一位高貴優雅的貴族,帝都上流社會難得的紳士了。

    只是,這樣一套對雅斯托利亞管用,對她現在的身份卻不適用:這樣的夜晚,一個人在大街上獨行、還一身酒氣的盛裝女子,身份不言自明。那些貴族對於妓女是個什麼樣的態度,由依甚至比他們本人更清楚。

    如果不是別有居心,怎麼可能對一個妓%女這麼和氣?丟塊金幣讓她滾蛋才是常理。

    然而眼前的這一位貴族閣下,卻這樣和氣地說話,甚至……推開了車門,一副關懷備至的神情,那樣溫柔和氣的目光,加上他本身高貴的身份和清秀的容貌,足以迷倒任何被他伸手相助的女子。

    然而很可惜,由依並不在其中。

    自馬車中探身出來的,是一位穿著藍色宮廷裝束的貴族青年,蒼白到近乎病態的面孔有著清秀俊美的輪廓,金子一般閃耀的髮絲和湖水一般純粹的藍眸昭示著他高貴純粹的血統。他緊緊地抿著唇,低下頭看向了站在馬車邊上的棕髮少女,逆著光由依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看見那雙湛藍的眼眸中一瞬間閃過一抹深色幽暗,意義不明的光芒。

    青年並沒有下車——對於貴族而言,下車去扶一個「下等人」顯然是一件相當不體面的事情。不過他還是彎下%身,神色關切地看了看有些狼狽的少女:「有沒有傷到哪裡?」

    「沒有,這位先生……」拎著藍色裙子的少女神色有些畏縮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但是又很快急急忙忙地補充道,「但、但是我的裙子髒了!先生!這是我最好的一件裙子了!」

    青年明顯皺了皺眉,再次抬頭的時候,眼中原本幽暗不明的光芒已經去了大半——他點了點頭,笑得依舊優雅而從容,彷彿是一個縱容著情%人的貴公子:「我的僕人弄髒了您的裙子,這位美麗的小姐。請上車吧……我理應賠你一件。」

    少女的臉上立時就綻放出了驚訝欣喜的得意神色。

    (二)

    在帝都,貴族的馬車裡總是瀰漫著一股柔和甜膩的暖香,無論男女。久而久之,車廂內的軟墊和簾布上也難免染上了揮之不去的香氣——只是,當由依拉著這位男爵的手登上馬車的時候,她留意到車門的簾布上,並沒有那樣的香氣。

    通常情況下,會出現這樣情況的原因只有一個:這些簾布和裝飾,這兩天剛剛被更換過。

    少女在青年看不見的角度微微低下了頭,強迫自己不去想為什麼他要換掉先前的裝飾。

    ——是因為沾上了什麼洗不掉的……嗎。

    裝作有些怯生生的模樣,棕髮少女在青年再三地示意之後,方才受寵若驚地坐在了墊子上,那深藍色柔軟光滑的絲綢如同湖水一樣冰涼,但是和馬車外的夜風一比倒也算是舒適了。身下的軟墊輕輕顛了一下,由依知道:這是馬車重新走了起來,馬車車廂內只有兩盞玻璃罩著的煤油燈靜靜地燃著,散發著暗橘色的光芒,映照在青年指間鴿子血一般鮮艷的紅寶石戒指上,空氣中隱隱浮動著陰森和不祥的氣息——似乎是感覺到了少女打量的目光,貴族青年對著少女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卻在下一秒就有些僵硬了起來,只因為眼前少女失利而唐突的話語。

    「男爵閣下,您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呢。」

    「——這樣子的蒼白,嘴唇也乾裂著,似乎很渴的樣子……就好像,患了什麼不治之症一樣啊。」

    全然是一副關心的神態,棕髮少女驚訝而擔憂的神色讓青年無從起疑,但卻在聽到「不治之症」的時候微微僵硬了一下,心道「下等人果然是下等人」。由依的話語狠狠地戳中了男人的暗傷,年輕的男爵眼睛微微一瞇,對著少女和聲說著「我很好」,只是心底那道邪惡的火焰卻無聲地燃起,他的手指順著自己的衣袖緩緩摸到了那柄尖銳的短刀——不同於一般貴族用來裝飾的銀刀,這柄刀和三大兵團斬殺巨人時所用的刀片是一樣的材質,那就是唯有工廠都市才能用高爐鑄造的強化鋼。

    ——雖然很愚蠢,不過卻很年輕……想必她肝臟的味道,也必然……

    「男爵閣下,先前是從哪裡來的呢?像您這樣高貴出色的紳士,孤身離席,想必那些貴婦小姐們會失望吧。」

    微微側過頭,棕色長髮的少女突然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然而青年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直覺有什麼地方似乎不太對勁,他看著少女,總覺得她一瞬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是什麼宴會,希瑟爾伯爵邀我去府上喝茶。」

    「是嗎……」餘光輕輕掃過青年那只隱沒在衣袖裡手,由依的聲音清晰而安靜,「那麼我要是您,尊敬的男爵閣下,我可要好好懲罰那位車伕呢。」

    「您說什麼?」

    青年臉色微變——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在面對眼前藍色衣裙的少女時,竟然下意識地使用了敬稱。

    「從希瑟爾伯爵的府邸到男爵閣下您的府邸,一共有五條路——而這條路,不僅僅是最遠的一條,還會經過辛斯菲爾這條近期發生了多起女性謀殺案的現場——除非,這是您的示下。」

    切爾根男爵終於明白了過來:「你不是妓%女……你是憲兵?!」

    ——他終於知道那種不和諧的感覺來自何處了!從剛剛開始,這個少女的舉止和措辭,以及那種審訊一般高高在上的姿態——這與方才怯生生愛佔小便宜的妓%女哪裡是一個人?!

    「我查了帝都這兩年來,所有在白天舉辦的露天宴會,有三個人從未出席過任何一次。瑪佩爾殿下從不參加任何宴會,但是他卻是軍隊中人,白天也可以正常參加訓練;蘇菲兒小姐則是自出生開始就沒有斷過藥,一直臥病在床……」

    「然後就是您了,切爾根男爵閣下。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去參加嗎……難道真的是,和您的父親,老切爾根男爵一樣的——不治之症?」

    絲毫沒有理會青年的問題,由依瞇著眼睛,勝券在握一般地靠在軟墊上,每一個字都好像針尖一樣銳利地刺在對方的心上,彷彿根本不在乎自己面前的,是已經屠殺了好幾個棕髮女性的殺人兇手。

    「我很好。」

    青年的臉上的肌肉一點點扭曲了起來,最終露出了一種近乎詭異的笑容,「尤其是,在吃過上一位憲兵閣下的肝臟之後……那可真是位可口的美人,和你不一樣,她是一位真正的淑女呢——叫什麼來著的,賽亞?賽麗爾?」

    由依深藍色的眼眸微微一閃,「你找——」

    「死」字還未出口,下一秒,馬車車廂的大門驟然打開,刺骨的夜風如海水一半迅速灌了進來,少女棕色的長髮一瞬間遮住了她的視線,那個名為「席勒」的車伕好像猛獸一般撲了進來——由依因為視線被阻,一時間竟被從身後勒住了脖子!這是一個巨大到足以致命的的失誤!她咬牙曲起胳膊,在肺裡的空氣用完之前,她必須擺脫眼前的困境!!!

    (三)

    「框——!」地一聲重擊,少女的手肘狠狠擊在了車伕的胸膛上!然而這一下過後,抽冷氣的卻是由依——難怪雅斯托利亞那樣的身手都會栽在這裡,切爾根家族是駐紮兵團的支持者,這個車伕只怕也是退役的士兵:在他的胸口,居然藏著一個鐵製盾牌一般的鋼板,由依的手臂頓時麻了半邊!

    馬車失去了車伕的控制,開始劇烈地搖晃。由依感覺到胸腔中的氧氣正在急速地消耗著,她可以看見眼前那個面色蒼白的貴族青年已經笑著從衣袖裡拿出了銀亮的短刀,那然森然的白色在暗夜中如同猛獸的牙齒一般,湖水藍的眼眸中滿是嘲諷的光芒,彷彿在取笑她的不自量力。然後,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自己有些乾裂的嘴唇,執刀的手勢彷彿是用餐一般優雅的貴族動作——他就像一個繫好了餐巾的顧客,在等待廚師將自己的食物送上前來。

    少女瞇著眼睛,咬緊了牙關——她的個子比身後的車伕矮了不少,所以只好用腳狠狠地踩著身後人的腳背,可恨的是柔軟的舞鞋限制了她的殺傷力。她的手指緊緊地掐著那雙勒著自己的手臂,馬車又是一顛,身後的車伕身子一歪,由依脖子一鬆,少量空氣適時湧入她的喉嚨,車伕手臂上的衣袖在這一瞬被她「刺啦」一下扯爛,露出了體毛密佈的粗壯手臂——以及,車伕手臂上那幾道長長的、紫色已經結了疤的抓痕……

    ——那些抓痕彷彿閃電一般,一瞬間刺得少女眼睛生疼!雅斯托利亞最後的笑容從眼前一瞬間閃過,由依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拖著車伕的手臂猛然衝上前,抬腳就朝著坐在車廂最裡面的貴族青年臉上踩去!由於馬車的顛簸,車伕腳下尚未站穩,竟是被少女的衝勁帶得一個踉蹌,貴族青年慌忙閃身讓開,少女的左腳便擦著青年的臉頰,「啪」地一聲重重踩在車廂的內%壁上,右腳也隨即藉著馬車向前的衝力,順勢踩在了馬車的頂壁上,整個人幾乎是倒立在車廂內,然後左腳狠狠在頂上一蹬,原本就因為身高而在車廂內有些束手束腳的車伕頓時上方的衝力撞地跌坐在地,將原本就虛掩著的車門撞了開來,整個人向車廂外倒去!電光火石間,由依趁他後腦著地、力氣鬆開的一瞬間迅速掙脫,然後不等車廂內的貴族青年回神,便雙手攀住車門框,毫不猶豫地抬腳,也不管這是在馬車失控地奔跑中,就將車伕狠狠地踹下了車!!

    只聽「砰」地一聲,**落地的聲音,很快,一陣車輪碾壓**的鈍響和男人的慘叫便被馬車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少女側過身,雪亮的短刀擦著她的耳朵、帶著幾絲棕色的髮絲釘入車廂的牆壁上,由依毫不在意,側身便是一記飛踢,將身後的男爵一腳踹在了軟座上。

    只是,這樣的動作,卻也讓原本被釘住的那幾縷棕髮被扯落了下來,原本盤在發套裡墨綠色柔順光滑的長髮被拉散,落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墨綠色的頭髮、深藍色眼眸的女軍官——這一下,就算是白天足不出戶的切爾根男爵,也認了出來。

    「你——你是憲兵團執法部的……沙黎曼……!」

    雖然不曾近距離說過話,但是他也知道這位在帝都上流社會炙手可熱的話題人物,畢竟也不是每一個平民,都能被公爵認為養女、還可以在訓練兵團以前十的名次畢業,回到帝都憲兵團任職的。

    「……原來是你。」

    墨綠色長髮的少女抬起頭,面罩寒霜;然而摔倒在她面前的貴族青年卻是彷彿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大聲地笑了起來。

    「——不過是一個賤民。」當他終於笑完,惡毒的話語便脫口而出,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優雅和從容,此時此刻,衣衫凌亂而狼狽的人成為了他。青年扭曲的面容讓他看上去就像一隻暴躁的野獸,雖然沒有了獠牙,也一樣惡性難移。

    「你看著吧……就算你把我抓回去受審,不就是金子嗎?我會支付的——然後再出來,那些陪審團的傢伙連囚禁都不會判給我,你以為你抓到我,就能給你的同伴報仇?」

    「不管你再怎麼優秀,由依·沙黎曼,你永遠都是一個賤民——就算你抓到了我,又怎麼樣?我是真正的貴族,流著切爾根家族幾百年傳承的貴族之血……而你,不過是個賤民。」

    少女漠然地俯視著男人朝自己伸出來的雙手,對於那些惡毒的咒罵和言辭,她在地下街就習以為常了。只是——

    「『抓到你又怎麼樣』?——切爾根男爵,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來抓你的?」

    少女眨了眨自己深藍色的眼眸,白皙漂亮的臉蛋上,露出了一個疑惑的神情——彷彿只是遇到了一道難以破解的算術題一般,普通的疑惑。只是她說出口的話語,卻讓男爵原本就無比蒼白的面容微微一愕。

    「昨天我就從露天宴會的名單,結合切爾根家族的病史猜出了兇手是你……」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輕輕用力,將身後木板上的短刀拔了出來,「蘭斯洛告訴我,噗林病必須要每天定時攝入血液和肝臟,從上上次你沒有吃到那個妓%女的肝臟還能平安等到第二天日落,我斷定你家裡必然還有些許……人類的肝臟,以備不時之需。如果我需要證據,只需要搜你的府邸即可,我相信一般出事都可以分辨出人肉和動物肉的區別——別以為我做不到,你知道我很受公爵夫人的疼愛。」

    「那麼……問題來了哦,我尊貴的男爵閣下……」

    微微俯下%身,少女的一隻手,撐在了青年微微有些顫抖著的手臂邊上,墨綠色的長髮被破門而入的夜風吹起,凜然的月色在她的身後,無聲地照亮著深藍色的夜空,四週一片死寂——由依用冰冷的刀刃,輕輕拍了拍青年的蒼白的臉頰,笑容單純而清澈,卻又是那樣的危險和致命。

    「——你說我,為什麼要穿成這樣,還登上您的馬車呢?」

    那是如同暗夜裡妖精一般的低喃聲。男爵來不及說話,就感覺一道劇痛驀然貫穿了自己肺部的位置。

    「——怎麼可能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抬手,拔刀。

    ——鮮血飛濺。

    金髮碧眼的貴族青年愣愣地捂著胸口,背靠著馬車一點點滑坐下去——只聽「沙」地一聲細碎的聲響,一枚金色的圓形吊墜穿過青年的衣袖迅速地落下,墨綠色長髮的少女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這是時下貴族之間流行的吊墜,將親人或愛人的照片放在這樣的吊墜之內,以便在親人不在身邊的時候拿出來慰藉思念。所以這裡面的人,想必是……

    少女這樣想著,隨手打開了吊墜,卻在下一秒,驀然怔住,神色瞬間複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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