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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章 劉謹番外 文 / 殊默

    我叫陳缺,是東宮的一個小太監。

    我是個啞巴。

    記得皇上初登基時,太子入主東宮,頭一件事就是提我們這群太監宮女來見。

    我這樣殘疾人士,在東宮裡就是個跑腿的,總之髒活累活,都是我來幹,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差事,沒我的份。

    可是太子偏偏叫人把我叫了去。

    我心驚膽戰地趴在大殿冰冷的石磚上,聽到有個人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聲線低沉,卻不啻天籟。

    敢在東宮這般隨意發號施令的人,除了太子,不做其他人想。

    被太子這樣問,我心裡著急自己說不上話,可又不敢逾矩抬頭看他,只能噗通噗通地在地上磕著響頭。

    好在,東宮主管王公公在一旁給我開脫了:「回太子殿下,他叫陳缺,是個啞巴。」

    「停下來別磕了。」太子的聲音還是那般飄渺高遠,「你識字嗎?」

    我磕頭的動作猛地一僵,然後跪在下首,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王公公又幫著我回答:「回殿下,他六歲就被家裡人賣到宮裡來了,不識字的。」

    長久的靜默之後,太子道:「以後,你就在孤身邊伺候著吧。」

    這簡直是天降福運!

    我激動萬分,磕頭如搗蒜,謝恩。

    而王公公卻說:「殿下!這小太監一向都是幹粗活的,讓他隨身伺候您……怕是不周到啊!」

    「孤已決意如此,王城你無須再說!找個人帶他下去收拾收拾,教上幾天,就送到孤身邊來罷!」

    太子語氣堅決,王公公雖有遲疑,卻還是服從了:「奴婢遵命。」

    緊接著,我被人拖著集訓了十日,換了一套光鮮的衣裳,重新打理過後,成了太子的貼身小太監。

    ————

    以前我聽各路公公們說宮裡的瑣事,知道宮裡頭的主子們派頭都很大,只是從自己寢宮到御花園賞個花,都要幾十個人陪同著,大張旗鼓地擺駕過去。

    平日的日常起居,沒有七八個人伺候著,簡直是要活不下去。

    但是太子不一樣。

    東宮的人那麼多,可是太子用人卻用得很節制。

    比如,這在書房裡作畫,他就只留了我一個人伺候。

    其他人全都趕到屋外去,一個人都不給進來。

    書房門緊閉,我站在一邊給太子捧墨,低頭,目光老老實實地盯著自己的腳。

    屋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筆滑過宣紙的聲音。

    就在我低頭低得脖子要斷掉的時候,太子終於擱了筆。

    我趕緊放下硯台,小步跑到一旁擰了熱巾子,遞給太子。

    太子接過去,一邊擦手,一邊開口問我:「陳缺,你覺得這畫怎麼樣?」

    宮裡頭一條規矩就是眼睛不能亂瞟。

    可太子讓我瞟那畫,我不敢不瞟。

    於是我就瞟了一眼。

    可這一瞟,就挪不開眼了。

    畫上畫著個小姐。

    和咱們宮裡頭的娘娘公主們的柳葉眉不一樣的,這小姐長著一字眉,濃濃的和個爺們似的。

    不過一雙亮亮的杏眼好看,就算是在畫上,我都覺得那眼神裡都是故事。

    飽滿的圓臉蛋,小鼻子小嘴的,是個漂亮的小姐。

    「好看嗎?」

    太子又問了我一句。

    我回過神,趕緊收回了目光,忙不迭地點頭。

    我聽到太子輕笑一聲,繼續問我:「那……她和前陣子皇后招進宮的那些千金們比,誰更好看?」

    其實吧,那時候我陪太子去了慈寧宮,可是眼睛都放在腳上了,那些千金一個都沒看到。

    但是太子這樣問,該怎麼回答,我還是知道的。

    我指了指畫上的小姐。

    果然,太子笑了。

    「陳缺,以後只有你和孤的時候,孤准許你眼珠子四處看。」

    太子道。

    我鬆了一口氣。

    可半響,我又對著太子擺手。

    還是不要了,看兩眼是能飽個眼福滿足一下好奇心,但是……要小命啊!

    我陳缺雖然是個啞巴是個太監,可是我也是個惜命的人。

    太子倒是沒再管我。

    書房再次陷入平靜。

    我枯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沒忍住,往太子那邊瞧了一眼。

    太子正低著頭看那幅畫,神情柔和,纖長的食指在畫上反覆描摹。

    就像是在撫摸那畫上的小姐一般。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趕緊收回目光。

    那畫上的小姐……是太子的心上人吧?

    是啊,皇后娘娘已經在相看各家千金了,太子,是該立太子妃了。

    既然如此,這位小姐……

    我想著,又往太子那邊瞧了一眼。

    卻看到太子拿起那畫,一抬手,放到蠟燭的燭火上……

    我嚇了一大跳,也顧不上規矩了,忙不迭去搶救。

    「陳缺!」

    太子厲聲喝到。

    我嚇得噗咚跪到了地上。

    屋裡有輕微的辟里啪啦的燒紙的聲音,不一會兒,那副畫在太子的手裡化成了灰燼。

    多好看的畫啊,就這樣燒了,可惜。

    我心裡唏噓不已。

    太子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對我說:「讓人進來收拾一下。這事,你不許說出去。」

    我真是欲哭無淚。

    太子殿下,我是啞巴啊!我和誰說去啊!

    那天晚上,我一宿沒睡好。

    我一直在猜,這畫上的小姐是誰。

    猜了一晚上,都沒猜出來。

    後來,太子就經常讓我伺候著畫畫。

    每次都畫那個小姐。

    每次都畫完了燒掉。

    我覺得挺可惜的——

    畫得多好啊,為什麼要燒掉呢?

    我很不能理解。

    除了燒畫這事,還有一事也挺讓我費解的。

    太子到哪兒都會帶著我,除了他去華殿讀書的時候。

    太子還明令禁止我去華殿。

    我一個小太監,還能在太子讀書的華殿裡掀起什麼風浪嘛。

    太子您太多慮了。

    後來有一天,太子被皇家莊園裡的雪豹撓了一爪子,被兩個伴讀送著回了東宮……

    嗯,我見到了那畫上的「小姐」。

    唔,也許應該稱為公子?

    聽太子和他們之間的稱呼,我知道了,那個小公子,是毅勇侯府上的小世子——穆錦程。

    一樣的一字眉,一樣的杏眼,一樣的圓臉小鼻子小嘴……

    可畫上的人穿著裙子呢,怎麼也不可能是這個穆世子罷?!

    也許太子畫的是這個穆世子的妹妹?

    當時候的我很凌亂。

    大傢伙都忙不迭地關注太子的傷勢,而我,就只顧著偷瞧太子對那小世子的態度。

    太子一直都在用柔和目光,看著穆候世子。

    就跟他看那畫上的小姐的眼神,是一樣一樣一樣的。

    我的大腦猛地一空——

    哎呀!太子是個斷袖啊!

    ————

    發現了太子的小秘密的我,是忐忑不安的。

    可是太子待我,還如往常一般。

    只不過他越來越不開心了。

    連晚上睡覺的時候,眉頭都是蹙起來的。

    要問太子為什麼不開心,我想我是知道的。

    皇上要立太子妃了,但是太子自己喜歡的人,不能給他當太子妃。

    看到太子日漸消沉,我很心疼。

    可是我就是個小太監,又是個啞巴,我能幫得上什麼呢?

    後來,太子和皇上鬧翻了。

    我就跪在御書房外,聽著裡頭皇上盛怒呵斥太子的聲音,嚇得兩股戰戰,不敢直起身來。

    皇上身邊的郭公公來清場了。

    我再離去前,聽到太子聲音平穩而堅定地說了一句話——

    「我只想娶她。」

    一聲歎息。

    ————

    那次,太子被皇上關了四天的緊閉。

    聽說要不是太皇太后在其中說情,興許皇上還要廢了他……

    哎,皇家的事我也是搞不明白。

    都是自家骨肉,皇上怎麼就捨得太子傷心難過呢?

    要是我以後有了兒子,我一定什麼都順著他,他喜歡誰,我就給他娶誰。

    男的也成。

    哎,我也是想得太遠了……我一個太監,怎麼可能會有兒子啊!

    念及此,我悲從心來。

    ————

    後來,太子被放出來了。

    再後來,太子要微服出宮了。

    說是和穆候小世子一起。

    離宮前夜,太子將侍寢的人都趕了出去,只留我一個人作陪。

    其實,當時的我

    ,心裡是拒絕的。

    ——誰知道太子是不是要拿我練手!好出宮後和穆候小世子過沒羞沒臊的生活啊!

    我怕死了。

    可事實證明我想太多了。

    太子那晚上就只和我說了一晚上的話。

    一晚上都在說她怎麼怎麼好,他怎麼怎麼喜歡。

    雖然太子沒說這個她是誰,但是直覺告訴我,這個她,就是穆候小世子。

    時間過去太久,太子具體說了些什麼,我都不太記得了。

    我就只清楚地記得他其中的一段話。

    「陳缺陳缺,你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呢?」

    「是因為你身體上缺了一塊嗎?」

    「你痛不痛?」

    「…………」

    「我明明整個人都是完整的,可是為什麼我這裡這麼痛呢?我是不是這裡,也缺了一塊呢?」

    太子揪著自己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問我。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咿咿呀呀地嘶聲,希望能讓太子心裡好受些。

    那一夜,以往在我眼中高高在上的太子,顯得那麼渺小而又無助。

    我心疼他。

    你心疼他嗎?穆候小世子?

    ————

    後來,太子出宮去了。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知道。

    在等他回來的這段日子裡,我每天都坐在自己屋子後面的天井裡,看著頭頂上四四方方的天,想像著太子在外面的生活。

    他自己一個人,會不適應嗎?

    趕路辛苦嗎?吃得好嗎?晚上睡得香嗎?

    ……能和穆候世子在一起,開心嗎?

    我說不出話,不能問別人太子的近況。

    也沒有人告訴我。

    我默默地守著太子的小秘密,等他回來。

    但是我心裡,更希望的是,他能永遠都不回來。

    如果真的喜歡,就帶她遠走高飛吧,親愛的太子殿下。

    ————

    然而,太子還是回來了。

    回宮後的他,更沉默了,也更內斂了。

    原先在我眼中鮮活發亮的太子,現在像是一潭看不到底的湖水,只剩下平穩。

    我好怕那湖水之下不再有暗波湧動,我好怕太子的心,徹底地變成一汪死水。

    太子沒有再和我私下說話,也再沒有畫過畫。

    再後來,太子妃定了下來。

    穆候世子要去金陵。

    穆世子動身前,來東宮與太子告別。

    屋裡只有他們兩個,他們在屋裡說了什麼,我都聽不見。

    我只看到他們兩個不歡而散。

    太子還在屋裡打翻了一個盒子。

    大傢伙忙不迭地去收拾,我也跟著搭把手。

    我一邊撿著地上奇奇怪怪的各種事物,一邊拿餘光去看太子。

    太子靜靜地站在桌邊,靜靜地看著我們收拾。

    眼裡,沒有光。

    我的心猛地一絞。

    我知道,太子心裡的那盞燈,滅了。

    滅了。

    ————

    穆候世子死了。

    在去金陵的路上。

    我以為太子會很悲傷,但是他沒有。

    他連穆世子的喪禮都沒有去。

    宮裡不缺嘴碎的人。後來我聽宮裡人的說,穆候世子的喪禮可盛大了。越將軍家的小公子還夜奔數千里,從貴州趕回了京城,就是為了給他送最後一程。

    我聽完了越公子這個義舉,更加想不通了——

    太子……為什麼不去呢?

    難道說,他已經……不喜歡穆候世子了嗎?

    我心裡是又慶幸,又……有點失落。

    喜歡了那麼久的人,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啊。

    ————

    後來的日子很平常。

    太子妃嫁過來後,太子與她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是的,相敬如賓。

    太子對太子妃的態度,就跟太子妃來咱們東宮做客似的,老客氣了。

    東宮只有一個太子妃未免太寂寞,皇后娘娘作為母親,很厚道地在太子妃進宮後的第三個月,給太子納了四個良媛八個承徽十六個奉儀。

    看到那二十八個美人兒俏生生地立在庭院裡,我不由得心生感歎——

    皇后娘娘,當真是太子的親娘啊!

    這裡頭哪一個,都不比宮裡的娘娘們差啊!

    不過……二十八個……

    是不是太多了點?

    我尋思著,偷瞧了站在上首背著手的面無表情的太子。

    太子他……扛得住嗎?

    ————

    事實再次證明,我多慮了。

    太子根本就沒打算和每一個美人兒困覺。

    這二十八個人裡頭,太子就寵幸了兩個。

    一個一字眉的,一個大杏眼的。

    東宮裡的太監們湊一塊兒砸舌頭——

    不對勁啊,這倆都不算是那一群美人裡面最美的啊,太子怎麼就只睡了她倆?

    我一旁安安靜靜地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心中替太子感到萬分難過。

    穆候世子就是一字眉大眼睛的。

    那兩個美人的眉毛和眼睛,長得就跟穆候世子一個模子出來似的。

    ……太子您這又是何苦?

    ————

    但是這兩個美人,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被太子來回寵幸了個三四回,皇上一紙令下,賞了兩根白綾,讓她倆自盡去了。

    哎,宮裡的女人,命苦啊。

    ————

    被皇上賜死了兩個美人,太子這回不挑了。

    剩下的二十六個美人,挨個地睡過去。

    還讓人編了號,輪著來,不偏不倚,公平得很。

    不過,這一個月三十天,減掉太子妃的初一十五,還有二十八天。

    有兩天是多出來的呢。

    為了爭取太子這兩天的駐留,美人們是使盡了渾身解數,各種投機取巧。

    連我這個啞巴小太監,都收到了賄賂。

    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持續了很多年。

    最後的贏家,居然是……

    吳奉儀?!

    我再次想不明白了。

    這吳奉儀也不是頂美,長得和穆候世子那更是天差地別遠得沒邊了。

    太子到底喜歡她什麼?!

    ————

    後來的事情,是舉國皆知的。

    穆候府迎回了克兄的大小姐。

    太子妃生了個女孩,薨了。

    太子要娶一個繼妃。

    這些天晚上,太子沒去任何一個美人的屋裡,就宿在自己寢宮。

    可是太子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好,拖著我也不敢睡。

    有一天晚上,大半夜的,太子突然驚醒了。

    醒來的他,叫我過去陪他說話。

    他好久沒找我說話了啊。

    可是這一次,他也就翻來覆去地對我說一句話。

    就一句。

    「陳缺,我要娶她了呢。」

    我心酸得想落淚。

    ————

    可最後,太子還是沒娶成。

    而穆候家的大小姐,被皇上指婚,指給了越將軍家的公子。

    大家都說,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是啊,他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太子怎麼辦呢?

    誰來與他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太子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

    以前只是睡得淺,這回是睡都睡不著了。

    可是他還在苦撐著。

    到了越公子和穆小姐成婚的那一晚,太子去了。

    從婚禮歸來的他喝得爛醉。

    我怕他說胡話走漏了秘密,全程都跟著。

    好在太子的酒品很好,安安靜靜的任由我們折騰,什麼話都不說。

    太子終於得了一次好眠。

    也不知道是二更天還是三更天的時候,太子醒了。

    「陳缺。」

    太子叫我。

    靠在床邊昏昏欲睡的我抖了個激靈,連滾帶爬地摸過去,扶太子坐起來。

    「水。」

    太子一聲令下,水啊醒酒湯啊安神湯啊各種事物被宮女們端著絡繹而入。

    可太子就是太子。

    他說要水,就真的只喝水。

    喝完了水,太子往床頭一靠,靠在我事先給他墊起來的軟枕上,說:「你們都退下,孤要和陳缺說一會話。」

    大傢伙早已習以為常,自覺地滾蛋了。

    留我一個人跪在太

    子床邊。

    太子沉默了好久,才開口:「陳缺,她嫁人了。」

    我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你說……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呢?」

    太子說完,自嘲地一笑:「我這是什麼問法……洞房花燭夜……還能做什麼?」

    太子不再說話,寢宮內又陷入靜默。

    我低頭跪太久了,這回忍不住,抬頭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一臉平靜地看著窗外。

    過了好長一陣子,太子這才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陳缺,我這兒缺的那一塊,再也找不回來了。」

    如果我能說話,我一定會說一萬句暖心的話給太子殿下聽。

    可該死的我就是個啞巴!

    我只能不住地磕頭,求太子殿下不要傷心。

    「你磕頭做什麼,你又沒有做錯事。」太子說話都帶上了鼻音,「做錯的人是我啊……要是我當初,當初……」

    太子說不下去,泣不成聲。

    偌大個寢宮,只聽見太子哽咽的聲音。

    還有我磕頭的聲音。

    這是我頭一次,恨夜太漫長。

    ————

    越公子和穆小姐成了親,聽說他兩個感情可好,穆小姐過門才一年,就給越公子生了個兒子。

    而太子殿下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皇上給他定下的太子繼妃還小,得等人家及笄了才能娶進來。

    太子這回有借口不和美人們親近了。

    嫡長子還沒出生,他不能亂搞生個庶長子出來。

    可看到太子晚上總是一個人睡,我還是忍不住替他感到寂寞。

    雖然我缺了要緊的那一塊,但是男人嘛……總是會有些衝動有些需要的對不對?

    真是難為太子忍到了太子繼妃嫁過來。

    新的太子妃是穆小姐的表妹,說起來兩個人長得還有點兒像。

    這回太子該收心了罷?

    我暗想。

    但是……太子還是和之前一樣,把太子妃當成了客人來相處。

    我……在心裡表示服氣。

    不過這位太子妃前太子妃不一樣。

    死去的太子妃性格溫柔,而新嫁的太子妃性格……唔,直爽?

    在太子妃的治理下,整個東宮井井有條。

    只不過氣氛有些嚴肅罷了。

    日子井然有序地過。

    太子妃嫁過來半年,有孕了。

    皇后娘娘盯得緊,見到太子妃有孕,就催著太子去寵幸她早些年塞到東宮裡頭的良媛們。

    皇后娘娘還放了話——太子要是不喜歡她們,她就再送個十幾二十個美人過來,反正東宮大,不愁沒地方住人。

    ……皇家人的親情我真的看不懂啊!

    在皇后娘娘的威逼利誘下,太子不得不重操舊業,排號睡覺。

    吳奉儀,再次得寵。

    ————

    太子妃有孕三個月的時候,出大事了。

    奉命北上抵抗匈奴人的越公子,殉國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太子手上的茶碗沒抓住,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你可誆孤!」

    太子目眥欲裂,瞪著跪在地上那人。

    那人深深伏地,誠道:「太子殿下!小人萬不敢欺您!越將軍被匈奴人殺了,身首異處!頭顱還掛在遙城城門之上啊!」

    我看著太子的身子搖搖欲墜,斗膽上去扶了一把。

    誰知太子只將我一把推開,利落站起來,就往屋外走去。

    我等奴僕見狀,嚇得趕緊跟上。

    太子進了寢宮,命人為他更了微服,一轉頭,點了我的名:「陳缺,你隨孤出宮。其他人不許跟來!」

    我心中一喜,繼而一哀。

    喜的是我被關在這四方的籠子裡二十餘載,終於得出宮了。

    哀的是……太子痛失好友,太子喜歡的穆小姐,失去了丈夫。

    我一直不願意隨人稱她為越夫人。

    我只希望她一直是那個未嫁的穆小姐。

    ————

    這次太子微服出巡,特許我陪他坐馬車。

    一路上,太子一言不發,靜靜地坐著。

    我只敢坐一小半個屁股,提心挑擔地等太子發話。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

    行到登門路口時,太子下了車。

    我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子身後,跟著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門口。

    看到太子止步,我不由

    得抬頭看了一眼。

    一副牌匾落入眼簾——

    威武將軍府。

    我心中一動。

    太子這是要……來探望穆小姐?

    可是太子就在門口吹了好久的風,久到我都忍不住上前,對著他比了一通手勢,問他要不要去敲個門。

    太子最後只搖了搖頭。

    我一臉悲傷地看著太子,心問他——

    您明明就到了門口,您為什麼不進去見她?

    太子並沒有與我有心靈感應,。

    他聽不到我心裡的話。

    在威武將軍府門口戰了好半天,太子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太子靠在椅靠上,閉目養神。

    在我以為太子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陳缺,我好恨……我恨我自己,當初沒有攔住越奕祺。」

    馬車再搖晃,我還是跪下了。

    太子殿下,這本不是您的錯,您何苦要自責呢?

    ————

    越將軍殉國的事,沒有瞞住穆小姐。

    她早產了。

    太子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拚死拚活地往外趕,卻還是不能在宮門下匙前趕到宮外。

    太子這舉動,驚動到了皇上。

    皇上派了身邊的郭公公來陪著他。

    我知道的,說是陪,實際上是監視。

    太子無所謂郭公公的監視。

    他出不了宮,也不想回東宮。

    太子命身邊人都滾蛋,然後帶著我上了宮牆。

    黑燈瞎火的宮牆上,只有背手而立的太子,提著燈籠的我,還有跟個鬼似的郭公公。

    就著燈籠中微弱的燈光,我看到太子望北站著,遠眺宮城之下,燈火闌珊的宅邸。

    那邊……大概是穆小姐所在的地方吧?

    我暗中揣測著。

    那時候已經入秋了,夜裡風寒,吹得我直哆嗦。

    可太子就站得像根旗桿似的,身上的袍子早被風吹得嘩啦啦亂響了,整個人還是紋風不動。

    一整晚,太子都沒說話。

    郭公公也沒說話。

    我是個啞巴,我說不出話來。

    我們仨就這樣站著,直到天邊出現了一抹白。

    「太子,該去上朝了。」

    郭公公終於打破了沉寂。

    太子深深地看著北方的那一處,答:「孤知道了。」

    ————

    穆小姐後來又生了一整個白天,最後才在晚上生下了越家三少爺。

    得知母子平安,太子緊抿了一整天的嘴角,才有緩和的形跡。

    後來的一個月裡,我隨太子微服了很多次。

    可每次都是一樣的路線,一樣的下場。

    是的,我們只會去威武將軍府。

    是的,太子也只會在人家家門口傻站半天,不敲門不進去,最後走掉。

    心疼了太子這麼多年,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多麼希望太子也能跟我一樣,有一顆麻木的心。

    這樣子,就不會感覺到痛了吧?

    ————

    穆小姐去了漠北。

    其實在她離京的時候,太子是站在城門口送過她的。

    不知道她看到我們沒有。

    回宮的路上,太子突然問了我一句:「陳缺,如果她此去,證明了越奕祺真的遭遇不測……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再爭取一次?」

    我一聽,傻了。

    太子根本不管我回答沒回答,自己又自嘲地一笑,說:「可是,依她的性格,應該是會不願意的吧?除非……除非……」

    可太子除非了大半天,也沒除非出個下來。

    最後,也只化作了一聲輕歎。

    ————

    越公子沒死。

    越公子居然沒死!

    我心裡真的是將老天爺罵了一一千遍一萬遍,然後才敢抬頭看太子。

    太子似心中巨石落下,輕輕地說了一句:「他還活著啊。挺好的。」

    跟了太子這麼多年,我知道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越公子還活著,穆小姐下半生還有依靠,挺好的。

    可是我這心裡,怎麼就覺得一點都不好呢。

    他們是可以天長地久白頭到老了,太子您呢?

    ————

    越公子回京述職,整個人趕得就跟餓鬼投胎似的。

    我陪著太子問了好多人,最後才在宮門口截下他。

    見了面,太子只問了一句話——

    「她還好嗎?」

    越公子點點頭,答:「她很好。」

    ————

    後來,太子妃生產,誕下了一個男嬰。

    龍心大悅,取名為念。

    又過了半年,穆小姐亦生產,誕下一名女嬰。

    我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總是會叫穆小姐帶著越四小姐到太子府去一塊兒說話。

    哦,對了,小皇孫出世後,皇上就讓太子到宮外建府去了。

    小皇孫和越四小姐好像不太對盤,老是愛打架。

    為這事,小皇孫還找太子哭訴了好幾回,可每次都會被太子呵斥——

    「打不過人家便罷,還老愛找我哭,丟人!」

    太子殿下您不用那麼認真啊!

    不就兩個小孩子打架嘛……

    ————

    小皇孫和越四小姐的戰爭持續了很久,最後還殃及池魚,潑了穆小姐一身的茶水。

    下人們給穆小姐更衣的時候,我正巧被拉了壯丁。

    一進去,就看到穆小姐右手胳膊上,有一粒紅紅的硃砂痣,特別醒目。

    刀光石火之間,我的思路猛地通了!

    吳奉儀的右手胳膊上,可不也有一粒硃砂痣!

    還是某次她侍寢的時候,我不小心瞧見的!

    想到這兒,我麻木了很久的心,又刺刺地,痛了一下。

    ————

    再後來呢,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的當夜,偌大個乾清宮,只留了太子、郭公公、還有我三個人伴駕。

    太子就跪在先皇窗前,聽皇上說遺囑。

    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的皇上,很艱難地說了一句話:「謹兒,你可怨朕?」

    太子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而是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以後,不管念兒喜歡誰,我都會遂了他的心願。」

    「你……不要怨朕。」

    「父皇,兒臣心裡明白的。雖然二叔被貶為庶民,但是三叔四叔一直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倆的實力也不容小覷……我只要一步走錯,之後便是步步都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坐穩這江山,不讓念兒再赴我後塵。」

    「唉……」皇上合上了雙眼,「你還是在怨朕。」

    說完這句話,皇上就去了。

    大家都哭得跟死了親爹似的。

    可是真正死了親爹的太子沒有哭。

    ————

    太子,要當皇上了。

    登基前夜,太子沒有睡。

    他面對著龍袍,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枯坐了一夜。

    天要亮了,他不能再拖了。

    我不得不上前去,跪下求太子起身更衣。

    太子回頭看了我一眼,喚到:「陳缺。」

    我知道太子這是要和我說心裡話了。

    我磕了個響頭,然後匍匐上前,跪在太子身側。

    指著面前的龍袍,太子對我說:「我這才真是一步走錯,步步都錯。」

    我深深地磕了個頭。

    太子輕輕一笑,語氣之中滿是悵然——

    「待我停下步伐,回頭看時,我和她,已經離得這麼遠了。」

    「這麼遠……這麼遠……」太子呢喃著,落寞地垂下手,「遠到,我都看不見她了。」

    ————

    太子登基了,成了皇上。

    他是個明君。

    在他的治理下,大周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大家都讚美他,大家都擁戴他。

    整個江山都是他的,他看上去什麼都不缺。

    他是整個大周朝,最應該感到幸福的人。

    可是我知道,他常常會在午夜夢迴時時候,輕輕地喚一個人的名字。

    喚得那麼輕,像是怕稍稍一用力,就把這個名字給吹破了。

    這個皇上,他做了三十六年。

    我也在他身邊,接著伺候了三十六年。

    在他將要仙去的那個夜晚,他將我叫到床前。

    「陳缺,你再為我保守一個秘密,好嗎?」

    他對我說。

    我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你知道嗎,陳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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