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的黃昏 286.秘密的冰山一角 文 / 公子竊玉
正當勃艮第和王室的戰爭如火如荼。寒冷的冬季將物資匱乏問題放大到了極致,王室近期的一系列破釜沉舟的強攻,讓勃艮第倍感壓力。伊麗莎白決定正面避開王室的進攻,通過拖延戰術,將損失降到最低。
老倫納德和霍斯金處在費倫堡。倫納德家族經過數代的積攢,終於成為洛非帝國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之家,然後貴族們從來看不起非貴族血統的暴發戶。老倫納德有了足夠的錢財,他現在想要的,是地位和尊敬。
老貴族的衰敗,終於使得這些因血統而高傲的人們低下了頭。從七百年前就是貴族的加略特家族也不得不向手握萬貫家財的倫納德家伸出了橄欖枝。艾維與喬治.加略特的婚姻就像是一座橋樑,將一直被貴族圈子排斥在外的倫納德引入了高貴的藍血圈。
霍斯金瞭解自己的妹妹。艾維雖然魔法天賦出眾,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卻是極其天真,用老倫納德的話來說,就是「完全不像一個倫納德」。艾維因為單純重友情而為她贏得了許多的朋友,但是在戀愛方面,她卻跟那些心思彎彎繞饒的小姑娘遠遠不同,從小到大,她和許多男生交好,卻從沒有見過她對誰動過心。霍斯金一度以為,自己的妹妹腦袋裡少了戀愛這一根筋。
當倫納德和加略特家族談到這樁雙方互利的婚姻時,霍斯金原本還擔心,衝動好鬥的艾維會受到同學的影響,去夢到做什麼自由傭兵或者冒險者,對於婚姻的束縛,艾維大概會抗拒,或者做出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沒想到,經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後。喬治.加略特竟然輕而易舉地就將艾維哄得妥妥貼貼。霍斯金最初為了勸服艾維而準備的說辭,最終一句也沒有用上。
喬治和艾維的婚禮上,看到妹妹難得的羞澀而幸福的神態。霍斯金不由感歎妹妹的好運,從小就是家裡最受寵的幼女,沒有經歷過任何磨難,單純的性子更是使得她避免了許多的煩惱。而今,縱然是無可奈何的政治聯姻,卻也讓她遇上了鍾意的人。
遠搬去西部民風彪悍的歐斯托,是艾維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父母和哥哥的時候,艾維原本眼眶都紅了。幾乎要哭出來。沒想到,到了歐斯托不到一個星期,心思簡單的她就又愉快了起來。最初的一段時間裡。倫納德家幾乎每天都會收到艾維.倫納德.加略特夫人從歐斯托郵寄來的當地特產。每件特產,艾維都會附上一張親手寫的推薦信。
從「喝了可以從鼻子裡噴火的勃奔酒」到「喬治家後院地裡酸甜可口潤嗓子的野酸梅」,霍斯金在一個月之內就幾乎嘗遍所有的,好吃的不好吃,歐斯托物產。
諾伯城的吃食習慣講究精細。縱然到了勃艮第之後,倫納德家族還是保持了諾伯城的生活習慣。因此,當霍斯金看到晚餐餐桌上出來的與整桌美食格格不入的奇特食物之後,就知道這是艾維新寄來的歐斯托特產。
戰爭當前,每個人的心裡都崩著一根弦。也就知道艾維沒心沒肺的,在遠離戰爭的地方。開心地過著她的美好新婚生活。
當艾維的死訊傳來之時,霍斯金的大腦突然就空了。
那時他正在收拾文件,準備回家和父母一起吃晚餐。前些天艾維的來信上提到路邊一家小店的薄片牛肉乾很美味。就是太辣了,她吃得停不了口,最後喝了三壺茶。估計過不了幾天,她就會寄一包過來。霍斯金一邊將文件根據字母分類,一邊還在思考。到底是涼茶比較解辣,還是橙汁比較解辣。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艾維的死訊。回家的路上,周圍的人說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行人的動作摸樣,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的大腦卻彷彿是漏勺或者橋洞,失去了所有的能力,所有聽到的看到的都從他的大腦裡流過,但是什麼印記都沒有留下。似乎精神已經和**分離,他的身體還在正常地活動,但是他的靈魂卻像是從脫離了**,從天空中俯瞰周圍的一切。
他心裡什麼情緒也沒有,就這樣平靜地回到了家。
直到到了家裡,看到父親和母親,他這才感覺靈魂回到了身體,從心底開始,一點點開始抽痛。劇烈的疼痛蔓延到他的胃裡,讓他忍不住地噁心,似乎想要嘔吐,想要將心裡的痛苦都嘔吐出來才能好受一些。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的。
喬治.加略特竟然親手殺了艾維。
艾維,那樣純粹,那樣可愛的孩子,倫納德家的小公主,竟然會被她的丈夫親手割斷了喉嚨。
沉重陰鬱的氣氛壓著整個倫納德的宅邸,侍者們不敢出聲,全都踮著腳尖悄悄退下。晚餐大廳裡只有老倫納德,倫納德夫人和霍斯金,以及沒有上全的菜餚往空氣裡冒著熱氣,慢慢變涼。
他們三人都沒有說話。老倫納德胸口劇烈起伏,兩頰的肌肉顫抖;倫納德夫人睜大了眼睛,淚水汩汩地流下,很快在她藍色的領口染上一圈深藍的水色。喬治則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一盤紅酒烤蝦,大腦裡一片空白。一時間,大廳裡只有重重的呼吸聲。
時間彷彿過去了好久,老倫納德突然站起來,用低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喬治.加略特,我要親自擰斷喬治.加略特的脖子,把歐斯托燒成平地。」說完,他抬手三兩把胡亂抹去簌簌落下的眼淚,大步朝門外走去。
艾薇的死促成了老倫納德和伊麗莎白之間最激烈的爭執。
老倫納德請求立刻發兵歐斯托,親手將喬治斬成一百塊,而伊麗莎白卻一再請他忍耐,王子的軍備撐不下去了,所以才想速戰速決。勃艮第家族多年來苦心經營,控制經濟命脈,眼看勝利在望。伊麗莎白不想因此打亂節奏。
晚上,老倫納德在書房裡快步走來走去。他眼睛充血,神色已經是累極,但是內心的仇恨促使他一刻不能停歇地想要做些什麼。
他現在不在乎什麼大局利益,不在乎戰爭勝利之後,倫納德家族可能分得的利益。現在他的女兒死了。他只想為她報仇。
雖然加略特家族並沒有公開表明立場。但是伊麗莎白心有預感,加略特家族,洛非帝國歷史最悠久的貴族,在最後還是選擇了王室。
但是,如果加略特家族正式投入戰爭支持王室。勃艮第將會腹背受敵,戰爭狀況會出現不可抗。喬治殺死艾維的原因,旁人不可知。不過加略特一日沒有出兵。伊麗莎白除了往西部領域加強防禦之外,並沒有多於的兵力去西邊主動開展一場戰爭。
老倫納德為此和伊麗莎白爭執了無數次,但是伊麗莎白堅決不肯讓步。老倫納德拍桌掀椅了幾次之後,終於咆哮道,他要退出與勃艮第的聯盟。自己組建僱傭軍,親自攻打歐斯托。老倫納德乾脆地簽了文件,就要停止資助勃艮第,用這筆金錢自己招兵買馬。
霍斯金雖然理性上知道,艾維已去,父親的做法不但沒有用。反而會破壞大局;先且不說,老倫納德招來的烏合之眾的傭兵能不能打敗加略特家族的訓練有素的私人武裝,倫納德家族早已公開投奔勃艮第。勃艮第若是因為軍備物資問題敗落,對倫納德家族而言,也並沒有好吃。但是他能理解父親內心的悲痛。艾維從來是父親的心肝寶貝,從前連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如今無辜慘死,無論如何也需要加略特家族給個交待。
霍斯金雖是這麼想。倫納德手下的人卻不這麼認為。對於倫納德手下的人來說,老倫納德先生因為喪女之痛而失去了理智。他們想要做的,是阻止他這衝動而危險的舉動。老倫納德的命令被幾位主事的管家扣下,管家們齊聚到倫納德府上,希望和他談談。
然而,無論管事們怎麼說,都沒能讓老倫納德改變主義。管事們說的道理,他自然都明白。但是,老倫納德此時失去了平日刻意保持的修養,近乎歇斯底里地失聲嚷嚷:「死的是艾維啊!我的小艾維!沒有了小艾維,我有再多的錢再高的地位,又有什麼意義!?我的小艾維,乖女兒啊!」
伊麗莎白原本專注於戰爭,此時卻不得不暫時分散精力,來安撫老倫納德。她幾經思考,提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想要正面摧毀加略特家族實在困難,不如高價聘用刺客團隊,刺殺喬治.加略特。
對於這個折中的辦法,霍斯金表示贊同。但是老倫納德覺得縱然刺殺了喬治,也難解心頭之恨。他想要親自摧毀喬治所有的一切,先摧毀他的家族基業,撕碎加略特的旗幟,然後在親手將喬治絞死。伊麗莎白幾經勸阻無效,於是在霍斯金的默許中,伊麗莎白將老倫納德軟禁了起來。
對於老倫納德的憤怒,喬治早有預料。
桌上的水晶球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化作了一堆塵土。
喬治覺得手尖很冷,接著冷意從手向全身蔓延,讓他覺得全身發凍,似乎當艾維的身體漸漸失去溫度的時候,也帶走他的身體中的溫暖。
手下的人將艾維抬走的時候,喬治本來以為自己會親自處理這件事。然而,將冰刃送入艾維的脖頸的時候,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遣散了所有的人,獨自待在房中。
門開了,塞西莉婭從外面進來。她穿著土色的亞麻長袍,掀開兜帽,露出了明艷動人的面龐。喬治單手支著頭,只抬了一下眼,只喚了一聲「塞西莉婭」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喬治似乎在短短的一瞬間憔悴了不少。塞西莉婭微微躬身,伸手碰了碰他的額頭,說:「怎麼這麼涼?」她的手肘沾上了一些水晶球化的灰,疑惑地拍了拍手肘,似乎不理解這些灰土從何而來。
「這是克默斯大師特製的指示水晶球。當卡特.克默斯唸咒的時候,水晶球會自我灼燒,變成紅色。這是隱晦的信號傳遞方式,只有知道約定內容的人,才知道指示的是什麼。比如,對我而言,這是『這是殺死艾維的信號』。」喬治的聲音裡帶著自嘲的無奈。以及深深的疲憊。
塞西莉婭單膝跪在他面前,關切地說:「喬治你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一切才剛開始,你需要保存力氣。」
喬治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塞西莉婭說得對,一切才剛開始。他接下來將要面讀倫納德家族的怒火,以及與勃艮第的正面交鋒。喬治深吸了一口氣,試圖不再去思考任何與艾維有關的事。只是走了兩步,他又轉過身來,似乎忍不住需要找人分享:「艾維是個好女孩。」
塞西莉婭努力作出微笑,柔聲說:「我知道的。」
只可惜。她姓倫納德。而對於加略特家族而言,從七百年前來時,加略特家族就已經宣誓效忠王室。無論是富貴或是貧窮。輝煌或者落魄,每一個加略特都不會屈服於金錢,不會為了物資生活而放棄傳統、忠誠、和驕傲。
喬治.加略特是威利斯王子插在勃艮第脊背上的一支箭。
時至今日,艾維死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勃艮第與歐斯托的邊境,勃艮第的軍隊頻頻調動。喬治不確定勃艮第的兵力。但是根據估計,勃艮第應該沒有能力同時應付加略特和王室。
不過喬治還是遵照最初與王子的約定,暫時按兵不動。一旦他正式反對勃艮第,勃艮第和倫納德很可能會放棄嫌棄,一致對敵。
艾維的心腹和親衛隊已經被投入了大牢。從前受過艾維恩惠的,奉承她的。守在她身邊的人,紛紛離開,有的另尋出路。有的試圖為艾維報仇。就連一些和艾維有牽連的本地貴婦小姐,也紛紛低調起來。除此之外,沒有人注意到,從前的嗜血獠牙,而今拖欠艾維兩個半任務的帕特裡克也在這些離開的人之中。
帕特裡克的確很想刺殺喬治為艾維報仇。他想不明白。面對艾維這樣漂亮能幹又一往情深的姑娘,喬治怎麼下得小手。艾維對他而言。是天上最亮,卻也是遙不可及的星星,但是這顆星星,卻被人毫不憐惜地踏成了塵土。不過,考慮到如今的形勢,皇室、勃艮第和加略特的利益,帕特裡克又能理解喬治為何這樣做。
在那些只有大局的人眼裡,艾維只是一個倫納德的女兒,是一個符號或者工具。沒有人會在乎她是一個鮮活的有愛好有獨特性格的人。
從立場上來說,帕特裡克站在王室這一邊。所以,現在他並不能刺殺喬治。
想起當初分別時,薇妮和他說的話。
「如果有一天,我能遇到一個人,即使讓我放棄生命,我也願意去追隨的時候,那麼我就有了信念。」
很久以前,還在光榮之刃的時候,帕特裡克那時年紀尚小,和許許多多崇拜伊芙的年輕人一樣,將伊芙的當作自己的信仰。直到遇到艾維,這個姑娘心思剔透得彷彿水晶。她高貴漂亮,不受窮苦、憂患、野心等世俗的負面情緒所污染,美好得彷彿童話裡的公主。見過太多陰暗的帕特裡克,對於這樣的美好無法抗拒。
戰爭、仇恨和鮮血在他遇見艾維的那一刻全都化作地上的污泥。那一刻,彷彿被陽光從頭頂上澆灌下來,帕特裡克滿是陰鬱苔癬的心裡,突然湧出一道光明。
他習慣偽裝冷漠,因此沒有人知道,每次在約見艾維講故事之前,他其實內心都揣著一隻興奮的小兔子,為了將故事講得有趣,私下花了多少心思斟酌詞句。
如今,故事還沒有講完,聽故事的人卻沒有辦法再知道結局。
帕特裡克一路向東走,直到到了王室的邊境,看到招兵欄的啟事,毅然加入了軍隊。他現在內心彷徨不定,彷彿被剜去了一塊血肉,有冷風從空洞嗖嗖刮過,帶著整個身子都冷到發痛。他急需要做一些事來佔據時間,忘記內心的感受。
作為對於喬治殺死艾維的回應,伊麗莎白雖然沒有公然宣佈同歐斯托為敵,卻當眾燒死了王子的近侍艾瑞克.克默斯。
伊麗莎白最忠誠的守護騎士傑克皺眉說:「公爵殿下,燒死艾瑞克.克默斯並不能平息倫納德的怒火,反而會讓王室的軍隊暴怒。悲痛有時候可以轉換成不要命的勇氣,我擔心,這樣反而會激發王室軍隊的鬥志。」
伊麗莎白揚唇冷笑:「悲痛?!在這個時代。誰人心中沒有悲痛。或許對於威利斯,或者克默斯的家人而言,艾瑞克的死是燃燒著怒火的悲痛,但是對於那些失去兄弟父子的人來說,艾瑞克不過是千千萬萬個死在戰場的華洛人,不會比他們的親人,同一小隊的同伴,鄰里朋友更重要。燒死艾瑞克,我這樣做的目的是,震懾王室的人。讓他們知道。即使是王子的近侍,也同樣逃不掉敗落戰死的下場。」
就這樣,艾瑞克.克默斯卒於帝國歷1520年的一個寒冷的早春。他的骨灰被遺棄在了死刑台上。隨著風吹雪落,飄散在空氣中,沾在鞋底,被馬車轱轆碾壓過,最後只在台地上留下一團難以抹去的黑色痕跡。
戰爭形勢對於雙方來說。都不樂觀。
王室的堅定擁護者,莫頓夫人的姐姐安尼斯特夫人帶頭開始提倡儉樸的生活,號召貴族女士們將多餘的金飾捐給軍隊。
數日之後,難得衣著低調的林賽.莫頓.韋伯和金礦主丈夫弗雷德.韋伯來到了諾伯城,參加安尼斯特夫人的慈善舞會。這是貴族女士一生中參加過的最樸素的舞會,沒有沉澱數十年的美酒。沒有華麗的新裙子,沒有閃亮的魔法裝飾品,只有沒有裝飾的大廳。大廳入口有一隻箱子,供女士們放置用來捐贈的首飾。女士們進門的時候,紛紛摘下耳環或者脫下戒指手鐲,放在箱子裡。來自諾伯城大教堂的修女在一旁劃著十字,說「謝謝您的慷慨。神會保佑您。」
薇妮雖然不屬於頂級貴族圈,卻因為和莫頓家族的親戚關係。以及與王室的密切聯繫,也在受邀之列。薇妮本來就沒有什麼首飾。即使是幼時那些誇張可笑的首飾,也存放在切斯特莫頓家族的城堡裡。
舞會之前,薇妮戴上了勞裡送給她的那對星光紅寶石耳環。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將耳環褪下,放回盒子裡,最後換上她本來打算用來煉卷軸的兩塊藍水晶。
薇妮是慈善舞會,唯一一個捐贈沒有經過雕琢的原石的人。安尼斯特夫人雖然覺得奇怪,但是想著平時似乎也沒有見過薇妮佩戴首飾,也就明白了。她知道薇妮生活並不寬裕,因此對她表達了真誠的感謝。
戰爭和死亡面前,許多從前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們也逐漸冰釋前嫌。只有經歷了擔憂和死亡,才會發現以前的因為衣服首飾的嫉妒,對對方舉止行為的挑剔都是多麼渺小,不值得一提的事。
就連一向看薇妮不順眼的林賽,也出乎意料地主動過來和她說話。林賽素來喜歡嫵媚華麗的打扮,這次穿著沒加裝飾的淺灰色束腰長裙,反而讓她少了幾分交際花的味道,襯顯出了她的高貴。
林賽難得用平和地語氣和薇妮寒暄。
「媽媽和艾麗絲這次沒有能來。自從米雅去了之後,媽媽大病了一場,身體一直不好。艾麗絲常常留在切斯特陪她。艾麗絲再過兩個月就有孩子了。艾麗絲的孩子,現在是媽媽心裡的期盼和支柱。」
「艾麗絲要做媽媽了?」這件事薇妮顯然不知道,「那真是恭喜她了。」
似乎是想到了艾麗絲和費德維茨的婚姻,林賽扶額,微微搖了搖頭,說:「不管怎麼說,費德維茨是個好丈夫。艾麗絲和孩子以後都會很幸福的。」
薇妮點頭表示同意。
林賽打趣說:「都過了這麼多年,你對費德維茨的那點小心思也早沒有了吧?」
薇妮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從前的小薇妮一直默默喜歡費德維茨,她的兔子先生。
林賽說話向來沒有遮攔:「我聽說你和王子——」她的話說了一半,顯然是希望薇妮主動接下去,滿足她的好奇心。
薇妮絲毫不意外,有關她和王子的傳言傳到了林賽那裡。她不是王室成員,卻長期住在王宮,又常常被人看見和王子在一起,而王子至今沒有未婚妻,也難怪人們會猜測她和王子的關係。
見薇妮不說話。林賽也不再主動問什麼。她猜想,薇妮對與王子的可能性並不抱太大的期望。就如同其他人說認為的那樣,因為身份的懸殊,即使王子對薇妮有興趣,薇妮也只能是他的情人,而不可能同他結婚。
而薇妮想的,只是希望戰爭能早日結束,王子能平安歸來。
接著林賽轉了話題:「弗雷德下個禮拜會上戰場。」
「什麼?」薇妮很驚訝。
林賽坦然地說:「弗雷德將十分之一的財產捐給了軍隊。他除了是個眼光獨到的商人之外,還是一個真正的騎士。」
「真正的」三個字,林賽咬了重音。
「這??真是令人敬佩。」薇妮說這話出自真心。弗雷德.韋伯比林賽年長十多歲。雖然有錢,但是林賽的婚姻一直被人背後嘲笑,因為韋伯是個投機商人。憑借金礦發的家。就像許多逐漸開始走向沒落的老貴族一樣,莫頓家族也不是沒有擔憂。好在莫頓伯爵和夫人有不止一個女兒。大女兒嫁給門當戶對的貴族青年,二女兒嫁給富裕的南方金礦主,也算是名利雙全。沒想到,韋伯竟然會想到親自上戰場。
弗雷德.韋伯這時走來。林賽挽住他的胳臂,看向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愛慕和自豪。
幾天之後,以澤維爾為首的破落舊貴族們也捐了一大筆金錢給軍隊。澤維爾親手將錢送到了瑪格麗特皇太后手上。他向皇太后行了一個鄭重的禮,誠摯地說:「逃避墮落了這麼多年,您大概對我們這些人早已失望了吧。只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是王室最忠誠的子民。」
瑪格麗特皇太后感動地近乎落淚。說:「我代表王子感謝你的好意。請將我的謝意轉達給所有人。」
瑪格麗特皇太后留下了澤維爾共進晚餐。席間皇太后同澤維爾說起了許多陳年舊事。同席的莉莉安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澤維爾離開的時候,皇太后讓莉莉安送澤維爾出門,他們這才說上幾句話。
氣氛有些尷尬。
無論多年前他們是如何的親密無間。過了這麼年,所有的感覺都隨著重逢之後的價值觀差異而消失。
莉莉安的語氣很是不自在:「無論如何,都很感謝你對王室的支持。」
澤維爾微微一笑,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褪去少年時候的青澀。如今的他,眼角刻有皺紋。儼然是一個飽經風霜的成熟男人:「這是我應該的。」
「謝謝。」似乎除了這個,莉莉安再無話可說。
她尷尬地低頭看著群角,澤維爾則偏過頭去看她。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青蔥美麗如往昔。沉暗沼澤的清苦生活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記,她沒有被浮華的物資世界所污染,除了愈加深邃的眼神,她還是初見時候的那個小姑娘。
眼看澤維爾的馬車就在前面,澤維爾突然說:「我決定加入軍隊。」
「啊?是嗎?」莉莉安略略有些驚訝,一抬頭,立刻對上了他的眼睛。
澤維爾嚴肅地說:「我一個人躲在城堡裡蹉跎了大半生,一件有用的事也沒有做過。聽說克默斯家的孩子犧牲的時候,我就在想,生活待我不薄,衣食用行什麼都沒有缺過。既然如此,我有什麼資格墮落,消極對抗人生?我驕傲自大,目空一切,所做出成就,卻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可是——」莉莉安本能地就要勸阻他,可以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上戰場是澤維爾的選擇。她喜歡決定自己的生活,不喜歡旁人說教,同樣的道理,澤維爾也有權力和判斷力選擇自己的生活。她有什麼立場去左右他的人生。於是,莉莉安改了口,說,「那麼,祝你好運。」
「謝謝。」澤維爾托起她的手,深深地吻了她的手背。「我要走了。」澤維爾看著她的眼睛說。
莉莉安點點頭:「一路順風。」
澤維爾似乎猶豫了一下,將一把鑰匙交到她的手上,說:「這是莊園地下室的鑰匙。只有這麼一把。大部分的錢和財物,我都已經捐獻了出去。一部分給了軍隊,一部分給了教會,用作安置難民。地下室藏著的是我捨不得放棄一些珍藏,如果??如果我沒能夠回來。我希望將莊園委託給你。這是我的家族百年來的基業,我不放心交給別人。」
莉莉安手裡拿著鑰匙,只覺得這鑰匙無比沉重。
澤維爾又說:「我本來想把鑰匙郵遞給你。但是,我還是想,要親自聽到你的承諾,我才能放心。」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保證會好好照看你的莊園。」
澤維爾灑脫地一笑,說:「那麼,再見。」
莉莉安的聲音有些不可控制的顫抖:「那麼,再見。」
「莉莉。」緊接著他喚了她的名字,語氣突然變得小心翼翼,「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是亡靈法師,你會一輩子跟我在一起嗎?」
問完這句話,澤維爾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二十歲。像個情竇初開的傻瓜。一輩子的事,誰又說得清。戀愛時候的情侶所說的話每一句都出自真心,但是信念抵不過時間的洗禮,若非真的相濡以沫數十載,誰又有資格說一輩子。可是此刻,澤維爾偏又不顧一切地想要從她那裡獲得一個答案。
莉莉安咬了咬唇。覺得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她握緊了手中的鑰匙,說:「這個問題的答案,我還沒有想過。或者等你凱旋而歸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既然他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那麼留下懸念,他就一定會回來。
澤維爾鄭重地說:「好。」
同月,帝國著名的鍛造大師克默斯大師。給軍隊捐贈了五千件精製武器。
勃艮第的支持者們同樣不甘示弱。商會將大量的金錢和物資投入前線。
勃艮第直屬的焚天、追雲、摧城、破海四大騎士團,除了一支留在西邊邊境提防加略特之外。其餘三支都投到了前線。
三支騎士團是勃艮第的精銳。和平時期,王室對軍隊訓練並沒有多加干涉,很多士兵從來沒有想過戰爭的可能性,因此訓練不勤。但是勃艮第的這三支騎士團,卻是一早為戰爭準備的,長年以來,訓練有素。三支騎士團齊齊出動,將王室的軍隊擋在了門外。
雖然加略特的叛變使得情況不太樂觀,但是伊麗莎白已經散播出了,勃艮第想要獨立,希望與王室分疆而治的流言,並且挑起王室方面保守畏懼戰爭的貴族們,起來支持停戰。王室方面有一部份貴族,害怕戰爭影響到自己的利益。無論勃艮第是否獨立,並不影響他們的那一小塊封底,因此,對於他們來說,保住現有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威利斯王子的身上承載著巨大的壓力。一方面艾瑞克以及任何一個士兵的死,都讓他陷入深深的內疚中,另一方面,他還要承載主和派貴族們的置疑。
洛非帝國是一個國家,絕對不能允許分裂。
伊麗莎白派入王室的細作卻到處宣揚說,王子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將平民,甚至是貴族們推入戰爭的火坑。
隨著時間的推移,眼見王子短時期之內無法戰勝勃艮第,主和派的人們愈加活躍。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活躍在諾伯城的貴族圈中,希望說動幾個有份量的大人物們,站在自己這邊。
威利斯王子和伊麗莎白女公爵都一樣,在巨大的壓力下,他們仍舊不得不壓下內心的憂慮和惶恐,每天都以自信強大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
就在伊麗莎白指揮焚天騎士團又一次截下王室軍隊的進攻之時。傑克.理查德卻脫離前線,來到了費倫堡。
伊麗莎白見到傑克很是驚訝,心裡突然一涼,以為前方戰況有變。
傑克看出她的憂慮,說:「公爵殿下請放心,前方一切安好。」
伊麗莎白這才鬆了一口氣。
誰知道傑克下一刻卻說:「我這次親自來是想告訴您一件絕對的機密;我查出了謀害老公爵大人的是什麼人。」
提到父親的死,伊麗莎白恨得牙齒都磕碰了起來。
傑克說:「謀還老公爵大人的,是教廷的人。」
伊麗莎白瞪大了眼睛:「你說光明教廷?他們怎麼敢──」
傑克的神色無比嚴肅:「說起這件事,事實上是和教廷之中的復活教徒有關。傳說,復活教徒上千年來一直都在試圖收集五件遺落的神之血肉來復活創世神。這五件神之血肉是火神赫非斯托斯之齒,水神墨丘利之骨,土神薩圖努斯之須,木神阿多尼斯之目,以及金神維納斯之舌。」
伊麗莎白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你是說——父親身上被被抽去的,是墨丘利之骨?這怎麼可能?父親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傑克說:「我雖然在信奉光明教的家庭長大,熟讀《聖典》,但是對此事卻也是聞所未聞。據說,諸神寂滅的時候,有一部分的神之血肉遺落到了世間。世間有的人繼承了神的一部分血肉,從此代代相傳。我得到的信息很有限,如果想清楚地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需要去教廷山詢問朱利爾斯教皇,或者問復活教派的人。不過依照復活教派的行事作風,他們肯定是不會說的。」
伊麗莎白只覺得此事聽上去無比荒謬,卻又無法肯定地將之判定為胡說,於是問:「這些消息,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傑克回答:「這是我這段時間來,派去帝國各地的探子收回的情報。事實上,我聽說,恐怕復活教派近期已經收齊了所有的神之血肉,動作太過頻繁,所以這才讓我派出的人有所察覺。」
「復活創世神?復活創世神?」伊麗莎白喃喃念叨了幾次,只覺得此事太過荒誕無稽,但是老勃艮第公爵被人抽去蝴蝶骨的事卻是千真萬確。
「我雖然覺得難以相信,但是既然復活教派傳承了上千年,其中包括有無數的智者、光明法師、大神官,甚至亡靈法師,聽說就連斯威尼聖騎士都是復活教派的成員,所以我想,也許復活教派之中,真的藏有關於創世神,以及《記憶之書》的秘密。雖然我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來,但是如果真的讓他們得逞,恐怕對於我們,王室,甚至是大陸的每一個人,都是巨大的災難。」
伊麗莎白只猶疑了片刻,說:「這件事絕對不能再有別人知道。你先回莎莫維爾,鎮住王室的進攻。我現在就去教廷山。」
傑克反對說:「您是這裡的主心骨,不能離開。不如讓我代替您去教廷山,向教皇陛下問個清楚。」
伊麗莎白只覺得心慌得難受。一時間,她想到了很多的事,從幼時讀過的家族藏書館的奇怪筆記,到關於伊芙之死的傳聞。傑克的話就像是一條線,竄起了無數被忽略的記憶的片段。
伊麗莎白拒絕了傑克的提議:「不行,此事我一定要親自找到答案。你在這裡坐鎮兩個星期就好。兩個星期之後,我一定會回來。」
傑克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佛蘭城教廷山在王室控制區境內。伊麗莎白不想驚動任何人,喬裝打扮,只帶了四個騎士,親自去往了教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