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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249章 如飛蛾之赴火,豈焚身之可吝 文 / 哀藍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窗子上,屋頂上,道路上,都積了厚厚一層。北風呼呼的刮著,人人家裡關門閉戶,普通人家燒爐子取暖,高門世家則用上好的銀炭將整個屋子燒得暖洋洋的。少爺小姐們不怕冷,在丫鬟僕傭的簇擁下,擠在院子裡堆雪人。一個瘦弱嬌小的身影躲在角落裡,餓得眼前發黑,她瑟縮地朝假山的縫隙裡藏了藏,不敢出聲,就怕被人聽到,然後又招來一頓打罵。

    突然,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少年走了進來。女孩嚇了一跳,不敢抬頭,又縮了縮,隨即,便聽到那人低低的哭聲。她是去廚房給姨娘找吃的不小心路過這兒的,看見前頭兄弟姐妹們在玩耍,她不敢打擾,也沒膽子走過去,便悄悄躲進了假山裡面。但唐清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原來還會有人到這裡來。她猶豫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你、你別哭了……」

    少年猛地一凜,順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看過去,見是個瘦弱的女孩,當下冷聲道:「你是何人?緣何藏在此處?!」一想到自己方才流淚的模樣被人瞧了去,少年便覺得十分羞恥。他早在家人墳前立過誓,除非有朝一日手刃仇敵,否則決不落淚。可他心中實在是難過,又不願與那些愚蠢的少爺小姐們玩耍,便覷了個空兒,跑到假山裡頭來,想發洩一番再離去,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人。

    「我、我……」女孩咬了咬嘴唇,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掏出了一方乾淨的帕子。她身上穿的衣物雖然布料普通甚至頗為粗糙,但卻十分乾淨,所以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接過了她的帕子,待會兒出去少不得要與旁人周旋,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落淚,怕是要前功盡棄了。「我只是路過這裡,見前頭有人,就藏了起來……」說著,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來。

    女孩的面上露出羞憤之色,她本就是要去廚房尋些吃食的,奈何下人們都是慣會捧高踩低的,她是個不受寵的庶出小姐,姨娘又臥病在床,根本無人理會,所以什麼也沒能得到。

    少年也聽到了她肚子的響聲。但見他沉默了片刻,便轉身而去。唐清歡有點羞愧,雖然她還未及笄,卻也知道在陌生男子面前這樣是極其不文雅的。她咬著嘴唇,又待了一會兒,聽不到外頭的嬉鬧聲了,便準備從假山裡鑽出去。可剛站起來還沒走兩步,就有腳步聲傳來。唐清歡嚇壞了,她趕緊重新躲起來,心中默默祈禱著千萬不要是最討厭她的嫡出大姐。

    幸好不是。

    是方纔那個少年。他手上拿了個食盒,見她仍藏在原地,便將食盒放在她面前說:「這是我還你的人情。」

    他口中的人情是指那方手帕,唐清歡卻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二話沒說就離開了自己的視野。她本想去追的,卻不知追上對方的話要說些什麼。百般權衡之下,她打開了食盒,裡頭是幾個饅頭和一些菜,甚至還有些乾糧。有了這些的話,就算未來兩天沒有食物也不會餓肚子了。

    唐清歡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現這樣一個對她好的人。有時候愛情和感動都是那麼的莫名其妙,也許你用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得不到某人的真心,然而只是區區幾個饅頭,就讓一個女子一生都只為你而活。

    多年後,荊少游從夢中驚醒,他每夜都會做這樣的夢,夢到初見時根本未曾仔細打量的唐清歡。他覺得很奇怪,自己的記性真的這樣好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確定當年自己真的看到了她眼底的羞怯和不安,還有她溫柔的手指的弧度?

    每每想起她,他的心都疼得厲害。

    這是她離開人世的第幾年了?荊少游摸了摸有些混沌的腦子,想了想。噢……她已經走了快三十年了。他也從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男子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可越是臨近死亡,他就越是會做些夢。那年輕時的愛恨情仇,如今看來竟是那樣的遙遠。

    他想起她清白被毀時自己的逗弄與欺騙,那樣的玩笑他真是永生永世都不想再開第二次。他一生背負著荊家的血海深仇,之所以用荊家遺孤的身份潛入唐家,為的就是能將唐理一家一網打盡。所以,他對唐清歡,從頭到尾存的都只是利用之心。

    只是這心是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荊少遊記不清了。但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真心,只是他太過愚蠢,生生把她給錯過了。

    他從沒告訴過別人,其實他討厭唐家的一切。當年唐理為了一己之私害死他荊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若非他得忠僕所救,怕是也活不到今天。從那時起,他便立誓要為家人報仇,讓唐理血債血償。所以他佯作外出玩耍,回去卻發現家人慘遭滅門的樣子,前來投靠了生前與父親是「至交好友」的唐理。唐理做下那等傷天害理之事,卻又要顧及個好名聲,便將他這位故人之子留在了唐家,還要他把唐家當成自己家。

    荊少游沒有一刻忘記過仇恨。

    唐清歡姓唐,所以她也是他的仇人。這是他從始至終都堅持的一點,因此,利用了她,他沒有絲毫後悔或是愧疚。可隨著時間的流逝,成日愛纏著他的唐晶瑩讓他厭惡,整日話裡話外暗示是唐家養育了他的唐理叫他噁心……整個唐家烏煙瘴氣,沒有一個好人,惟獨唐清歡是個例外。

    她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可是……荊少游仍舊做不到忘記仇恨。所以,在得知唐清歡失了清白的時候,他否認自己心頭的感覺叫做憤怒與痛苦,自我催眠那是幸災樂禍。但其實……不是的,真的不是。很多年後,他明白了自己的感覺,然而那個時候早已完了。離開他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他必須在悔恨中度過餘生。

    因為這所謂的仇恨,他不允許自己親近唐清歡,也不允許自己對她產生除了仇恨以外的任何一種感情。可令荊少游自厭的是,明知唐清歡也是唐家人,可他卻沒有辦法撒手不管她。她被唐晶瑩或是下人欺負了,他表面上不聞不問,私底下卻會想盡一切辦法為她出氣,她生病了,他就悄悄找大夫來看,她餓肚子了,他就偷偷給她送飯……一切的一切,荊少游都否認這是感情,他認為,這是自己對唐清歡的圈養。因為她是他的,所以他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好,並不是非唐清歡不可。

    只不過……是習慣了而已。

    後來她不顧一切地跟著他去了戰場,在她被敵軍擄走的那一刻,荊少游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絕望。

    不是沒想過回來之後的她已經不是她了,可荊少游覺得,即便唐清歡死了,也是為國捐軀,死得偉大和光榮,他用這樣的理由來催眠自己,唐清歡跟自己沒有關係,她是自己被抓走的,是她笨,是她沒有戒心……他犯不著為了她冒那麼大的險去營救,不管怎麼說,他都是這大軍的軍師,若是連他都亂了陣腳,又怎麼還能冷靜的做出正確的判斷呢?

    得知青王殿下帶人前去解救的消息時,荊少游不受控制地鬆了口氣。在他的意識裡,只要唐清歡活著,那她就必然是屬於他的,只要她活著就好,任何的苦難都是會過去的。

    可荊少游沒想到這一次,他徹底失去了她。

    唐清歡回來後,荊少游曾不止一次地主動與她搭話,她卻很少理會他,並且還與他保持了距離。荊少游明明察覺到了這一點,可他卻不肯相信,他覺得這不過是唐清歡耍的小脾氣,因為生氣他沒有去救她……我不是來救你了嗎?你不是沒事嗎?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話,似乎是當時他當著她的面吼的,唐清歡說謝謝,荊少游看著她那低眉順眼溫順的模樣,心頭一股無名火氣。他要的是她的謝謝?他才不需要這個!

    當時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於是拂袖而去。

    若是早知最後的結局會是天人永隔,荊少游想,即便是死,他也不會那樣輕易就離開她身邊的。從小到大,他們沒有在一起度過任何一個完整的日子,她總是在紙上寫下希望能嫁給他,做他的妻子的願望。荊少游每每看了,都嗤之以鼻,卻又難掩心頭的竊喜。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他命中注定要和這個叫唐清歡的女人糾纏嗎?

    嗯……其實仔細想想,要是真能這樣的話,那也挺好的。

    可出乎荊少游意料的是,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唐清歡竟然被唐理給嫁了出去!

    那一瞬間,他連生吞了唐理的心都有!

    這老匹夫竟將他的清歡嫁給了一個老不死!

    荊少游想都沒想就要帶清歡走。

    但她卻不肯跟他走了。

    就像是那天晚上,太子婚宴,他們在花園中說的一番話。對於他的憤怒,詰問,暴躁……等種種情緒,唐清歡始終都是溫和平淡的。她看著他的眼神和看草木沒什麼分別,好像他已經被她從心裡徹底抹去了。

    荊少游決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要去將她帶回來。至於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把人帶回來再說,其他的他什麼都不想管!也什麼都不想聽!

    這世上除了他,再沒旁人能夠擁有唐清歡!

    可唐清歡卻不肯跟他走。荊少游感到失望和恐慌,這個一直眼裡只有他的女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很多,她望著他的時候,那雙曾經星子一般耀眼璀璨的眸子,變得如同霧霾一般灰濛濛的——她的眼睛好好的,只是能讓她發光發亮的那個人已經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或者說,她將自己封閉在了某個世界裡,那裡沒有人會傷害她,那裡她小小的卑微的心願都能實現,那裡是她的夢存在的地方。

    荊大人您,權傾朝野,有什麼是您做不到的呢?

    她輕聲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那一刻,荊少游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六伏天裡,他出了滿滿一身的冷汗。他想都沒想就用語言去威脅她,因為他知道這一招最好使。

    於是她屈服了,求他給她點時間好好考慮一下,荊少游覺得這根本沒必要,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呢?只要她與那老不死的和離,回到他的身邊來,不就皆大歡喜了麼?這麼簡單的事情……有什麼好考慮的?

    即使他感到了唐清歡的不對勁,他也不覺得那會是什麼困擾。因為他知道,知道那個女人有多麼愛他,愛到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她不是一直都想跟他在一起嗎?這一次他給了她機會,難道她要白白錯過?荊少游覺得這個不可能,而且他也已經想好了,這一次,只要她乖乖回到他身邊來,他決不會像以前那樣總是騙她和欺負她了,他會對她很好很好很好的,就像她曾經對他那樣,他也會彌補她的。

    然而上蒼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

    唐清歡懸樑自盡了。

    就在他威脅了她的那個晚上,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考慮的結果,就是用這種方式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也徹底擺脫這個叫荊少游的男人。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拖著已經廢了的身體,忍受著無法克制的劇痛,走的每一步路,都彷彿踩在刀刃上,呼出的沒一口氣,都像是在訴說著這個世界的殘酷和無情。這個世界沒有善待她,將她摧殘成了這個模樣——她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如果再給唐清歡一次機會,你問她可否還會愛上荊少游?她一定會搖頭。她不悔,也不遺憾,只是這故事的結局注定了她永生的悲劇。就好像一隻鳥愛上了一條魚,她總會癡迷於與他的接觸,所以最後會被淹死的水裡。

    而荊少游的心空了一大塊,整個胸腔裡頭都是空蕩蕩的,好像多了什麼,又好像少了什麼。他瞪著眼,看著床上那安靜沉睡的女人,覺得這像是自己做的一個光怪陸離的夢。他的清歡呀……怎麼那麼貪睡呢?

    在他人的指引下,荊少游終於發現了唐清歡的秘密。

    她已經不能被稱為一個女人了,祁霽是何等的狠辣角色,見她捉去,又怎麼可能讓她好過呢?荊少游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覺得祁霽無非是毀了唐清歡的清白,可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了。

    祁霽對她用了婦刑,不僅如此,他還命人割去了她的乳房,將她的下|體用針線嚴絲合縫,她的身上百孔千瘡,除了那張臉,無一完整。

    有很長一段時間,荊少游的腦子是渾渾噩噩的,他覺得自己跟唐清歡廝守在一起,他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愧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彌補她。所以他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獻給她,可她卻不接受。他給她洗澡穿衣的時候,她都乖乖的一動不動,可他給她餵飯餵水的時候,無論他怎樣的威逼利誘,她都沒有反應,也不肯睜開眼睛。

    時間長了,即使他每天都為她洗澡,她身上也仍然傳出難聞的異味。

    那張美麗的容顏,在一點點的消褪,他曾經抱在懷裡的身軀,在一點點的分崩離析,荊少游親吻著唐清歡已經腐爛的嘴角,一邊親吻一邊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

    要是能重來該多好啊,要是能有重來的機會……

    他的清歡被青王帶著人搶走了,荊少游平靜地梳洗乾淨,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這一回,他對唐家再也沒有手下留情,唐理所犯下的罪孽足夠讓他滿門抄斬的。那個欺負清歡的唐晶瑩,以後再也不能欺負她了。

    他為家人報了仇,伸了冤,可為什麼他心裡卻痛苦的要命呢?

    他想起那年年紀小小,假山曲繞,因為心裡難過,他跑進假山裡流眼淚,一個漂亮乾淨的小姑娘給他遞了塊手帕,他給了她幾個饅頭,然後用這幾個饅頭得到她的一生。

    多麼穩賺不賠的生意呀,他負她良多,這一世,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那個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姑娘,終於累得再也受不住,從而徹底離開他了。

    他曾經擁有這世上最令人羨慕的真心和愛情,但他卻拱手將其讓人。他明明心中喜愛她,卻不肯說出來,還總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傷害,然後,在她已經無法痊癒的傷痕上,重重補了一刀,讓她從此徹底墮入深淵。那是家人死後,他所擁有過最珍貴的東西,唐清歡的眼淚,唐清歡的微笑,唐清歡的溫柔,唐清歡的手,唐清歡的眼神,唐清歡的淚水,唐清歡說的我愛你。

    那是他曾經擁有的,是世上最珍貴的。

    但他不夠珍惜,所以上蒼便把這饋贈又收了回去。回想起那個少女的一顰一笑,荊少游發現,自己對她的瞭解竟少得可憐。他不知道她最愛吃什麼,不知道她最討厭的是什麼,不知道她害怕什麼,不知道她在遭人□□後,又是如何堅強的活下來的。她受傷時的痛苦和煎熬,他都不曾注意過,更不曾想過要安慰。

    他對她真的是一點都不好。就像是平原公主說的那樣,荊少游配不上唐清歡。

    可即便配不上,荊少游也不肯讓唐清歡走。

    即使無數人反對,荊少游仍然堅持娶了唐清歡的牌位。她是他荊家的兒媳婦,自然要葬進荊家的祖墳。

    那種痛苦的感覺呀……荊少游沒法用言語來形容。從那以後的幾十年漫長歲月,他一直做到了丞相,卻終身不近女色。世人都誇讚荊丞相對亡妻一往情深,紛紛羨慕他的妻子走了這樣的好運,卻沒人知道,是他走了大運氣,才能遇到清歡。他努力照顧清歡的姨娘——不,現在應該叫娘了,那是清歡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荊少游想,自己把娘給照顧好了,他日黃泉之下相見,也許清歡還能不計前嫌看他一眼。

    可時間是個多麼可怕的東西,它能把人心中的希望磨成絕望。慢慢地,荊少游從想要下一世與唐清歡再續前緣,變成了希望死後九泉之下能與她說幾句話,再後來……成了只求見她一面,再不求其他。來世他做豬做狗,都不後悔。

    他這一生,憂國憂民,公正不阿,他不負任何人,惟獨負了她。

    待到年紀越來越大,荊少游的記性也越來越差,有時候他甚至想不起妻子的容貌,記不得妻子的聲音,卻惟獨不忘她的名字。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荊少游常常想,這世上若真有因果輪迴,那麼為什麼還沒報應到他身上來呢?

    他那可憐的,又惹人疼惜的清歡,此刻又身在何處?荊少游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陰曹地府,但他真心希望有。他希望自己死後,能夠保留這一世的記憶,不喝那碗孟婆湯,永遠永遠地記住那個叫唐清歡的女人。

    時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當荊少游老得連手指頭都抬不動的那一刻,他不顧身邊的門生安慰,只一個勁兒地向前伸手,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他瞠大了眼睛,盯著某個遙遠的根本看不清的地方看,手使勁兒抻著,似乎迫切地想要得到什麼。

    門生不知道先生的意圖,只得任由他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在一邊守著。

    荊少游露出笑容來:「清歡、清歡……你、你肯原諒我啦?」

    那朦朧的少女仍舊是當年那副好女兒顏色,容貌美麗身材纖細,看著他微微一笑,一語不發。不知為何,荊少游腦子裡突然跳出這麼一句話來:「黃泉碧落,永不相見。」

    他急切地去抓她,她卻站在那個雪白的光暈裡,越來越透明、越來越透明……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荊少游瞪著眼睛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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