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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四十五章 信念 文 / 永遠的海天

    如果有個女人要和你講故事,那不全是因為她想講,而是因為她覺得你應該聽這樣一個故事。

    碧欣現在就覺得要和楊不問講一講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其實並不有趣。不僅不有趣,還很悲慘。

    一般來說,再悲慘的故事,聽著也只會讓人唏噓而不會真的為之難過。畢竟你並不真的是故事裡的人,或者你所遭遇的和故事裡的遭遇也不相同,你只會同情只會一時間的難過。

    但這個故事不一樣。

    碧欣就是這個故事裡面的人。

    楊不問一聽就知道了。其實任誰聽了都會知道。

    因為碧欣一開口,就是「我」。

    碧欣說,這是我的故事——

    這也確實就是她的故事。

    碧欣道:「在我還小的時候,家裡就已從商幾十載。我爹在蘇杭一帶,是有名的商人。那時侯,我們家確實很富裕,每年也都會開糧倉濟民。但是前幾年,不知道為什麼官府開始搜查我們家。」

    楊不問道:「為什麼?」

    碧欣道:「我原本也不知道的,等到我們家的家業幾乎被搜刮虧空後,我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是那時候已經遲了,我爹的身子本來就不太好,那段時間的遭遇,讓他心力憔悴,患上了重病,最後倒下了。」

    楊不問皺眉,問道:「官府如此不講理,你們為什麼不去京城伸冤?」

    「試過了。」碧欣苦笑道,「但是我們根本出不了城。」

    楊不問道:「怎麼?」

    碧欣道:「官府給我們碧家安了個莫須有的非法販賣米鹽罪,不允許我們出城。」

    楊不問道:「所以他們可以慢慢地搜刮你們的家業。」

    碧欣道:「所以我們沒有任何的辦法。」

    楊不問道:「你們真的沒有非法販賣?」

    碧欣苦笑道:「這並不是重點。即使不是這個原因,他們也會找其他的原因。」

    楊不問道:「你們的家業財物是他們的嘴中肉。」

    碧欣歎了口氣,道:「不盡然。」

    楊不問疑惑道:「哦?」

    碧欣沉默了一會,歎道:「前幾年,官府派人來我們家,代表縣太爺向我提親。」

    楊不問聞言神色一震,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

    碧欣又道:「你說,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誰願意嫁?我不願意,我爹也不願意,所以就婉言拒絕了。」

    楊不問道:「也就有了後面的事情。」

    碧欣沉默著,俏臉上浮現黯然的神色。

    楊不問想了想,道:「沒有其他人幫忙嗎?你們的家業這般大,豈會沒有朋友?」

    「朋友?」碧欣笑了笑,帶著苦澀的意味,「別說是朋友了,親人在那種情況下都不會想要去和官府作對,更何況,這一切早有預謀。」

    楊不問詫異道:「預謀?」

    碧欣道:「想必你一開始以為我們的遭遇是因為非法販賣米鹽之罪。」

    楊不問點了點頭。

    碧欣又道:「想必你後來又會認為其實是因為我們拒絕了縣太爺的提親。」

    楊不問道:「難道不是?」

    「不是。」碧欣偏轉臉,美目盯著楊不問,一字一句地道:「絕不是。」

    楊不問皺起眉,似乎沒有想明白碧欣的意思。

    碧欣道:「事情的起因,只因為一個人的貪慾。」

    楊不問道:「這個人是誰?」

    碧欣道:「我的堂兄,他勾結了那狗官,出賣我們,瓜分我們的家業,還要致我們於死地。」

    楊不問深吸口氣,問道:「你的堂兄在哪?」

    他這麼問著,眼睛望著腳邊的離別鉤,一眨也不眨。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不用。」碧欣笑了笑,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

    楊不問忍不住一怔。

    碧欣笑道:「既然我能夠在這裡和你說這些,既然我能夠繼續經營我的客棧,他自然是已經死了。不僅是他,那狗官也被勒令下了台。」

    「幫了你們的人,是誰?」

    碧欣看著楊不問,反問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嗎?」

    楊不問怔住。

    ——就是你們楊家。

    ——這些年我們家走的走,死的死,最後只剩下我一個。

    ——但我還是會報答你們楊家,也會好好經營家業,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美麗的倩影一步一步地往樓梯上走,發出有節奏的腳步聲。

    月光,透過窄小的縫隙映射進來,灑落在客棧內,斑斑駁駁。

    楊不問望著那斑駁的月光,兀自出了神。

    這就是她和他講這個故事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她會接近他的原因?

    原來她早就知道他是誰。

    原來她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即使是在經歷了這些遭遇後,她依然那麼堅強,依然好好地活著。她不僅好好地活著,還想方設法鼓勵他。她是想告訴他,不要放棄,也不要恐慌。

    他的遭遇又何嘗不是和她相像?

    楊不問握緊拳頭,只覺一腔熱血湧上心頭,熱淚盈眶著就要流出。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他的武藝還在,他的人還在,他還可以做很多事情。只要,他的信念還在,楊家的正義就永遠都在。即使是死剩最後一個人,死剩最後一個他,他也要按照他的信念去活著,去弘揚正義。

    這才是真正的楊家正義,無所畏懼的正義。

    可這些,竟然是一個弱質芊芊的女子來幫助他擺正自己的位置。

    一個弱質芊芊的女子,用自己畢生痛恨的遭遇,來幫助他擺正自己的信念!

    楊不問想到這裡,就有種想要給自己幾巴掌的念頭。

    楊不問果真就抬起手,「啪啪啪啪」地給了自己幾巴掌!

    當楊不問的呼吸逐漸恢復正常時,他的神色已是異常堅毅。

    他知道,真正的楊不問回來了,充滿信念的人,回來了!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弱質芊芊的碧欣,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感謝她,感謝她敢於告訴自己那個故事的堅強。

    楊不問並不知道,他也永遠不會知道。

    此時的碧欣正蜷縮著躺在床上,默默地流著眼淚。嘴唇已因牙齒的下咬而發白。

    其實她不堅強,一點都不堅強。

    但是知道這一點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一個人難能可貴的地方,就是認定了一個信念後就會毫不猶豫地走下去,直到老直到死。

    而更難得的,是這個人耐得住寂寞和痛苦。

    夜,依然是夜。西湖沒有變,人也沒有變。

    ——你可知道金童玉女?

    試問,在這個江湖誰會不知道金童玉女?

    浪子小劍更不可能不知道,因為他還見過他們。

    他不僅見過他們,甚至差點動上了手。雖然最後只是一點而過,卻也讓兩個小傢伙的臉色很不好看。

    這麼想著,小劍便笑了起來。他覺得金童玉女確實是一對有趣的孩子。

    不過,金童玉女有趣,並不代表眼前這個叫做小六的黑衣人有趣。

    其實小劍覺得,黑衣人小六現在一點都不有趣,而且沒來由地給他帶來了些許煩躁感。這種煩躁感很不好,這會讓他想起以前一些不開心的事情。

    黑衣人小六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又再微笑著開口道:「是金童玉女讓我來的。」

    「這麼說,你是『鎖煙閣』的人。」小劍淡然笑了笑,道,「好吧,你說,有什麼事?」

    黑衣人小六看著小劍,道:「閣主說,如果你看到一個眼瞎的女人,而這個眼瞎的女人又惹了你,希望你手下留情。」沒有等小劍回答,小六又接著道,「至少,給她留一條命。」

    「哦?」小劍詫異地問道,「閣主是這麼說的?」

    小六道:「是的。」

    小劍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小六道:「不知道。」

    小劍道:「你認識那個眼瞎的女人?」

    小六道:「不認識。」頓了頓,又道,「但我知道有個人認識。」

    小劍道:「誰?」

    小六道:「你。等你看到她後,就知道她是誰了。」

    小劍笑了笑,道:「這也是閣主說的?」

    小六點了點頭。

    「就這些?」小劍想了想,問道,「還有沒別的?」

    黑衣人小六搖了搖頭。

    小劍看著黑衣人。

    黑衣人小六微微後退了一小步,道:「先告辭。」

    「不送。」

    小劍這麼說著,目送黑衣人小六轉身離去。

    黑衣人小六轉身離去的時候,汗水才自額頭悄然滑落。其實小六很怕,怕突然一把劍會從背後刺穿自己,穿透自己的胸膛。劍尖,還要滴著血。

    但,沒有。直到黑衣人小六沒入夜色的密林中,想像中的場景依然沒有出現。

    其實小六也是知道的,如果小劍真要他死,根本不需要等到他轉身。

    甚至可以說,在整個江湖,沒有誰敢說自己能夠躲開小劍的快劍。絕沒有。

    身法堪稱一絕的慕容絕天,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人遇見可怕的事物,碰見可怕的猛獸,總會不自覺地擔心害怕。

    更何況江湖裡,人與人之間本就太多的你爾我詐,小劍憑什麼相信小六的話?

    如果是小六自己,或許也不會相信,或許也會抱著懷疑的態度。

    但小劍最終沒有動手。

    是相信?還是別的?

    小劍看著黑衣人沒入密林,輕輕歎了口氣。

    小劍緩緩地轉回了身。

    小劍轉回身的時候,才發現睡著的女人醒了。

    女人那熟悉的雙眸一眨也不眨地望過來。

    「你醒了。」小劍笑了笑,走近慢慢站起來的慕容燕。

    慕容燕輕輕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一言不發地伸手,抱住小劍。

    「怎麼了?」小劍露出微微詫異的神色。

    「辛苦了,小劍。」

    慕容燕說了什麼。她說,小劍,你累了吧。

    小劍抬起手,回抱著慕容燕。

    慢慢地,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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