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遲了 文 / 七畫
入夜,營帳裡,柳卿雲正在聽人稟報剩餘的軍糧數目。蕭尹跨步而入,見柳卿雲眉頭微皺聽的認真便也沒出聲,立在一旁安靜的等候。
待人都退下了,柳卿雲抬頭望了蕭尹一眼,起身抱拳道:「今日之事,是卿雲的不是,望大哥別往心裡去。」
見她如此誠懇,蕭尹倒是有些尷尬之色,道:「不全在爺,在下也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日後定當多多注意。」
兩人相視一笑,柳卿雲正色道:「我已遣了人去附近的幾個州縣,安排這些難民的暫留之地。只怕……」
蕭尹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越是靠近疆州地界,周邊因常年受突厥侵擾百姓均是居無定所,多數以乞討為生。只沒想到,情況已經惡劣到了如此境地。看來疆州刺史是隱而不報,說不定早已與突厥有所勾結。附近的州縣怕是自身難保,接受不了這麼多的難民。
「若是能到定州或許還有法子可行,可此處離定州有些路程,只怕路途之中就要餓死不少人,便是我們把軍糧都給他們,也撐不到那個時候。」蕭尹分析道。
柳卿雲點點頭,到下一個補給點也至少要留上兩日的軍糧,可還是不夠救濟這些難民。良久,她搖搖頭:「能救多少便多少罷,你今夜便擬個折子,飛鴿傳書給長安,讓皇上下旨,附近各個州縣開倉放糧!」
「是,我這就去。」蕭尹轉身欲走,卻又回頭笑道,「在下以為爺被蠱惑了心神,當真要把所有軍糧都貢了出去,在下這份疑心還望爺見諒則個。」
柳卿雲一愣,接著搖搖頭苦笑,擺了擺手。
處理完手頭的事物,柳卿雲走出營帳,抬眼望去,軍營此刻似乎變為了難民營,一片哀聲此起彼伏。她眉頭緊鎖,抬步走去。她從哪些百姓的臉上和眸子裡看到的是從未見過的絕望,衣不遮身,食不果腹,無家可歸,這才是世上最痛苦的事罷?
倘若她是其中的一員,還會為兒女私情,江山社稷所煩心麼?她微微搖頭,自嘲苦笑。人這東西,當真不知足。
「將軍的憐憫之心,倒叫紅顏刮目相看。」霍紅顏不知何時立在柳卿雲身後,她走進幾步,與柳卿雲一同望著眼前的景象。
柳卿雲轉頭望了她一眼,笑道:「聽聞你今晚的吃食都給了這些可憐之人,比起我來,猶過之。」
霍紅顏忽的眼神一黯,幽幽道:「在未被親王收養之前,這種日子,紅顏也是過過的。至今難忘。」
柳卿雲眸子收縮,不再言語。
霍紅顏反倒無所謂的一笑,從素瑾手中拿過兩個粗糧饅頭,一個遞到柳卿雲手中,笑道:「將軍今日也嘗嘗這窮苦人的滋味。」
柳卿雲接過饅頭,嘴角翹起一個弧度,看了看霍紅顏,又看了看手中發黃的饅頭,一口咬了下去。嚼在口中無半點滋味,且乾澀的難以下嚥,轉頭看霍紅顏,卻看似吃的香甜。她歎了口氣,道:「從未想過有一日,我竟在這種地方,同你吃下這等東西。」
霍紅顏掰開一小塊塞進嘴裡,本該是苦難之事,卻因為是她,依舊美的令人挪不開眼。柳卿雲時常想不明白,為何這女子,無論做什麼,舉手投足間都自有一番韻味。
只聽她道:「你們這些朝堂之人,正日以為抱著一顆赤膽之心便算盡忠為國,捐軀為民。何嘗想過,在某處還是有人食不果腹,無簷遮風擋雨,吃著這種東西便算是美味佳餚。百姓要的不是兵強馬壯,人才輩出,而是太平天下。」
柳卿雲聽的愣了神,她沒想霍紅顏竟想的如此透徹,說的她無法反駁。昔日她只求自保,現下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保全心中重要之人。於民於天下,她是從未多想,整日陰謀陽謀心機算盡,到頭來還不如一個深宮中的女子胸懷天下。
當真,可笑。
「霍小姐此言差矣。」典子涯本無心打擾,聽得這番言語,卻也忍不住現身,他走進朝兩人一笑,道:「今夜無上下之分,只以友人相交。子涯寒窗十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盡些綿薄之力。若有不妥之處,還望二位見諒。」
見兩人似不介意,他才繼續道:「霍小姐說的並無道理,可自古這天下便不能無帝。帝王有帝王之道,朝臣有朝臣之用。兩者相輔相成,方能有太平天下。不若百姓何來的信仰,何來的安穩,何來的太平?有道是,為君者不失民心,為民者不逆天道。君民二者或不可缺,此乃正道也。」
典子涯一番話,聽的柳卿雲心中明朗,雖知他是單葉庭麾下幕僚,卻無礙她的一絲敬佩之心。此人,或許日後可為她所用。
「依子涯兄所見,若要天下太平,最重要的是什麼?」柳卿雲問道。
典子涯呵呵一笑,吐出兩字:「明君。」
柳卿雲笑意尚在唇邊,他又道:「謹臣,良將。」
「典監軍之心,懷的天下可真大。」霍紅顏妖嬈一笑,意味深長的望著典子涯。
典子涯忽的收斂了笑意,正色抱拳道:「在下只是見今日之景,有所感觸,何況哪個讀書人不是如此?」
說罷,典子涯也不再多做停留,告辭而去。
柳卿雲玩味一笑,問道:「這個典子涯倒是有些意思,紅娘可曾與他接觸過?」
「接觸不多,此人小心謹慎的很。」霍紅顏收回目光,望著柳卿雲笑盈盈的道,「不過我瞧此人勸服人的功力倒是頗深,竟連將軍也有所動搖。」
柳卿雲呵呵一笑,將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依舊生澀難嚥。
霍紅顏抽搐了一陣,終究忍不住開口道:「將軍覺得皇上可是明君?」
「自然是。」柳卿雲想也不想便答道。
「若他……不是呢?」
柳卿雲轉眼盯著霍紅顏,似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但霍紅顏毫不避讓,兩人四目對望,良久柳卿雲收回目光,問道:「我以為這麼久,你該變了心思,沒想到……」
霍紅顏絕然一笑:「典子涯終究是個讀書人,只懂得報效朝廷。他與你一般,何嘗明白,百姓在乎的只是豐衣足食,無論天子是誰。」
柳卿雲眸子頓時收縮,她微微瞇眼盯著霍紅顏道:「你可別忘了我說過的話,倘若你有絲毫謀逆之心,我便親手殺了你。」
霍紅顏眼中渾然散發出一股絕殺之氣,她一字一句道:「我也曾說過,若你現在不殺我,你我至死方休!」說罷,她轉身背對著柳卿雲,「這是最後的機會,你可……千萬想清楚。」
「你!」心境瞬息轉變,柳卿雲一口熱血嗆在喉間,「你這麼做,究竟想要什麼?我的心?還是我的人?只要你肯捨棄皇權天下,我統統都給你!」
那背影似是在微微顫抖,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柳卿雲以為天地之間只剩她們。霍紅顏緩緩轉過頭,那絕美的側臉帶著無盡的彷徨,最終歸於決絕。她朱唇親啟:「遲了。」
遲了……
只這最為平常的兩字在柳卿雲的腦海中徘徊不去,遲了你的心,還是遲了你如今的處境?可我們何時未曾遲過?怕是從那舞花間碎開始,我們便早已遲了罷……
待柳卿雲回過神時,霍紅顏早已不見身影。她目光空洞,不知望向何方。一句遲了,道盡兩人之間數不清的無奈與身不由己,相思無處人寥落,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瞧你這神情,她是信了?」
霍紅顏正要回營帳中,典子涯不知在此候了多時。霍紅顏看了他一眼,卻不答,逕直要往裡去。
典子涯又笑道:「大小姐是在下所見過的女子中,唯一敬佩的。倘若我是柳卿雲,便是不顧天下,也絕不負大小姐之心。」
霍紅顏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道:「枉你寒窗十載,不要拿你與她比較。你不配。」
典子涯一愣,霍紅顏便進了營帳。典子涯望著她的背影,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冷笑一聲,轉身而去。
霍紅顏進了營帳這才喘了口氣,回想起方才柳卿雲的神情,真真是痛到了心尖。每次都是如此,傷了你,便傷了我。傷了我,也傷了你。到底是如何隱忍,才未在柳卿雲面前落淚,霍紅顏展開手心,一片鮮紅。
她從頭枕下取出一枚玉珮,那玉珮晶瑩剔透,觸手溫熱。霍紅顏望著它良久,將它緩緩的放在手心裡,沾滿了鮮血。誰知那血竟慢慢的融入玉裡,顏色轉為深紅,漸漸消散,恢復如初,霍紅顏手心的傷口也止住了血。
靈犀玉珮,滴血認主。昔日柳卿雲曾對她說過,只要認了主,便能從玉珮感應到另一人身在何處,是否安然無恙。霍紅顏得了玉珮卻從未讓它認主,只如今……
柳卿雲,你若不能為了摒棄那一身戎甲,那我便許你一個天下。我不要做你心裡的那個人,我只想成為你心頭的那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