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2章 劍靈昭華 文 / 玄箋
弒樓，于歸閣。
床上躺著一名女子，白髮被人整整齊齊的梳好，枕在了身下，眉目靜斂，胸口微微起伏，若是不注意的話會以為她只是睡著了。
可事實是她已經睡了整整三個月。
鍾離珞坐在床邊，牽過莫青璃的一隻手握著，貼在自己的臉頰，「連.城，她為什麼還不醒？」
連.城也不明所以，道：「她身上的外傷基本痊癒，照理說本該醒轉的。」
「那塊玉珮是磨碎了給她喝下了麼？」
「你不是親眼看著玉珮磨碎，然後和其他的藥調配，親手餵她喝下去的麼？」
鍾離珞輕輕歎出一口氣，道：「是我糊塗了。」
「其實我想……」
「嗯？」
連.城道：「我覺得阿璃之所以遲遲不醒過來會不會是她根本不想活了，畢竟在她看來這世界上沒什麼好留戀的，義父死前為了引起她的仇恨，一定對她說你死了，可能話語更加極端。一個冰冷的、沒有希望的人世，如果是我，也不會選擇活著。」
鍾離珞怔了一會，手指摸到莫青璃細長的眉上，清晰的感覺到她眉骨彎曲的弧度，然後又點了點她秀挺的鼻，再是唇。終於道：「我要去她夢裡看看。再這麼下去，她遲早也會因為身體得不到正常的補給死去。」
「你怎麼去她夢裡？」
鍾離珞看向她，表情理所當然，道：「你不是有夢魂蠱？」
連.城往後退了一步，「可是夢魂蠱只能是施蠱人給中蠱者造夢而已，你怎麼能去她夢裡？」
「這個我自有辦法。你把君師父叫來，我需要借她用用。」
她今生雖失去了上輩子的能力，可那些術法到底還是都記得，也算是玉溪川留給她的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了，君曦雖然能力微弱，但啟動一個小小的入夢術還是可以的。
鍾離珞把自己和莫青璃的手腕劃破，等那兩隻蠱蟲順著傷口進入身體後，再將手腕貼在一起用白布纏上，
床頭點了兩盞引魂油燈，一盞明一盞暗。
鍾離珞道：「三日之後，若我還沒醒，或者這兩盞引魂燈滅了，你就將我們倆合葬了吧。」
連城看著她，視線又落到了安靜沉睡的莫青璃臉上，輕聲道：「我省得的，但願三日後，可與卿把酒言歡。」
鍾離珞唇角彎了一下，像是笑了，然後緩緩的躺下去。
彼岸花開了一路，血似的。三千里忘川河靜靜地淌過，來往遊魂千千萬萬，渾渾噩噩的奔赴在黃泉路上，目光空洞的不似活物，轉念一想，他們本就不是活物了。
三生石旁，坐了個人。瞧上去二十來歲，很年輕，雪青色的衣裙，烏髮如瀑，未束，隨意散著。
手邊放著一把劍。
她的背影……很像莫青璃，鍾離珞心頭一喜，若不是此間不是凡塵不可用輕功，她早飛身過去。也許是腳步聲驚動了那人，她緩緩轉過身來。
鍾離珞秀眉一擰，道：「小影？」
千影：「哼。」
然後對著空氣不滿道：「昭華，你看我就說吧，姐姐就是有了媳婦就不喜歡我了。」
話音未畢空中便傳來女子的輕笑聲：「你姐姐也是救人心切，你該體諒一下，再說了，我不是回到你身邊了麼？」
然後千影身邊慢慢幻化出個素衣女子，容姿端華，氣質高貴，她右手覆上左手虛虛搭在右腰，優雅萬千的朝鍾離珞福了福身，溫聲道：「小雪。」
鍾離珞：「……」
名喚昭華的女子解釋道：「我是夏王朝的公主昭華，少時貪玩，被鑄劍師抓住將靈魂鑄入承影劍中，換言之，我是承影的劍靈。」
鍾離珞：「……」
夏王朝……
鍾離珞心道：這才是真正活了上千年的妖精。
鍾離珞道：「那你和小影？」
昭華還沒說話，千影就搶著接茬，把自己這麼久以來積累的怨氣全盤的釋放出去，義憤填膺道：「我告訴你阿姐，別以為你有媳婦疼我就沒媳婦疼了，我和昭華早就在一起了，哪像你似的，一百多年了也沒討著個媳婦。你上輩子投胎的時候有臉去見咱爹娘麼？」
鍾離珞想說她上輩子投胎的時候爹娘早就不在地府了，還想說離經叛道的討個媳婦要是給爹娘知道說不定活生生從輪迴道氣回來，但思量到自己的確是有點「重色輕妹」，索性低頭摸了摸鼻子，乖乖的接受她滿滿的惡意。
昭華拍了拍千影的肩，勸道：「好了，少說兩句。正事要緊。」
鍾離珞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千影一見她那樣心裡更堵得慌，捂著胸口棺材板似的直挺挺倒在了三生石上，哀嚎道：「昭華，你看我這姐姐，我覺得不能活了。不行，我得去死一死。」
昭華先是指了指浩浩蕩蕩的輪迴大軍，對鍾離珞道：「你要找的人在那裡面。」
鍾離珞卻沒立刻動身，擔憂的看了一眼躺在石頭上的千影，道：「那小影……就拜託你了。」
昭華笑：「放心吧，她只是頭些年過得太苦，這些年又被我寵壞了，沒什麼事，我哄哄她就好了。」
鍾離珞點點頭，拔腿便往那些遊魂的方向跑。
昭華坐到千影身邊，輕聲喚道：「影兒？」
千影方纔還滿地打滾，這會兒立馬坐起身，恢復了當將軍時那副嚴肅的神情，沉聲道：「我覺得十有**那個姓莫的小鬼不會選擇回去的，這事兒還得我們推一把。」
昭華湊過去，鼻尖幾乎碰到鼻尖，揶揄道：「你不生你姐姐的氣了？」
「生氣歸生氣，但她畢竟是我姐姐，她以前也過得不容易，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真心相對的人，我怎麼忍心她又重蹈前生覆轍，」她忽然在昭華唇上咬了一下，道：「什麼叫我姐姐，就跟不是你姐姐一樣。」
「我那不是太老了，叫姐姐叫不出口。」
千影哼哼道：「那你吃我這顆嫩草可真下的去口。」
昭華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無言以對。
千影跪著往前爬了兩步，雙手摟住她的脖子，在她耳旁低聲道：「我開玩笑的，你當初要是不啃我這顆嫩草，我一定會成為怨靈的，永世不得超生。」
現在又好到哪裡去呢？
昭華只是摸著她的長髮，笑得無比寵溺和滿足，「好了，正事要緊。」
千影從石頭上爬起來，牽著昭華的手優哉游哉的往忘川河的渡口走，快過年了，擺渡的小鬼家的婆娘讓他去扛鬼年貨，一時沒有替工的，她就大發慈悲的過來頂替一下。
忘川河旁遊魂沒有上萬也有成千，一個一個的找等找到莫青璃的時候說不准半個身子都入了輪迴道，鍾離珞才想起腰上繫著的連城送的銀鈴蠱，好在這裡幽靜異常，銀鈴之聲雖然微弱，但還是聽得見的。
鍾離珞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尋見了人群裡白髮垂垂的年輕女子。
鍾離珞把莫青璃攔下來，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想不想跟我回去？」
莫青璃目光失焦，很久才將視線對準女人的臉，手指撫上去，歎道：「你果然也在這裡。」
鍾離珞細一琢磨，便明白她話裡意思，解釋道：「不是的，我並沒有死，我是來這裡帶你回去的，你想不想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回哪兒？」
「回人世間，那裡有長安、君師父、連城，所有你喜歡的人和喜歡你的人，當然，也包括我。」
「我不要回去，」莫青璃堅定的搖頭。
什麼會讓人對唾手可得的光明不屑一顧，或者常年藏在暗處的人對其恐懼，又或者認為那是虛假的，莫青璃屬於後者。連日來的種種不可思議和命運對她的折磨讓她無法相信也無力相信呈現在她面前的事實。
儘管那多麼的讓人趨之若鶩。
鍾離珞眼裡只是閃過一瞬間的愕然，很快便平復下來，憐惜地望著她，道：「好，你說不回去，那我們就不回去，我陪你一起去投胎。」
千影攬著昭華的肩，坐在渡船的船頭，遠遠的就算聽不到莫青璃她們在說什麼，也能猜到是什麼情況，她撇撇嘴道：「看吧，我就知道姓莫的小鬼沒那麼好說話，阿姐也是傻，傻了幾十年……」
她說著說著，鼻子就有點酸，「昭華，你不知道，阿姐在我墳頭上守著，足足守了三十多年，我看到她了，但是我不能說話，只能搖動樹林裡的樹枝發出響聲。我每次看到她蹣跚著腳步雙眼茫然的盯著四周，就心疼得恨不得剜出來。」
昭華說道：「我知道。」
千影笑道：「哦，我忘了，那時候你已經在了。我想她這輩子能夠過得好一點，所以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會保住姓莫的小鬼。」
「我知道。」
千影低下頭，對上昭華的眼睛，忽然就淺淺的笑開了，岸旁鮮紅似火的彼岸花倒映進她琥珀色的眸子裡，濃烈得近乎淒美了。
十八年後，你我能再見，已是上天的恩澤了。
哪怕下一秒就是魂飛魄散呢？
忘川河畔的渡船又小又破，鍾離珞和莫青璃兩個人踏上去，船隻吃水立刻深了下去，險些翻了船，千影心裡暗暗罵道：也不知道地府的經費都撥到哪裡了，連艘船都換不起。
鍾離珞甫一上船，便皺起了眉，這擺渡人戴著斗笠，前邊壓得低低的，露出弧線完美的下頷，白皙又精緻。她對著破破爛爛的船艙裡面看了一眼，便看見那把千影從不離身的劍，她驚訝的張了張唇。
與此同時，千小影的聲音也淡淡的響了起來：「看什麼看，親妹妹不認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