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第七章 湖洲藏珠 文 / 納西瑟斯的草
風吟不止,沈百翎呆立於黑暗之中,一身濕衣不知何時已被吹得乾透,灌滿了風高高鼓起,長長衣袂獵獵作響,忽地捲起一角啪地擊在他面上。
沈百翎頓時驚醒過來,撫著面頰驚疑不定地凝望著風來的方向,目力所及儘是黑漆漆一片。
這風好生蹊蹺!
好奇心起,沈百翎不自覺地朝那個方向踏上幾步,此時他雙目已適應這地底黯淡光線,看到前方雖也是老干叢生,帶著長長根須和大塊大塊的泥土,但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樹根之中卻隱隱有一些空隙,若是身材矮小的孩童或可鑽過,仿若一個曲曲折折的地底迴廊。
那風正是從這些樹根的空隙間噴湧而出的。
這時風力已緩,吹在面上已不覺得凌厲如刀。沈百翎又看了一會,實在難耐滿心疑惑,跳下枯葉堆,朝那樹根滿佈的迴廊走去。
樹洞之中不比平地,沈百翎磕磕絆絆,幾次不察被地上橫貫的老根絆倒,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這根莖中的小道蜿蜒曲折,卻怎麼也走不到頭。
他心裡暗暗有些焦慮,回頭看,身後落下之處早已隱在重重樹根之後,而前方除了微風徐徐,就只剩下一片看不清摸不著的黑暗。
都走到這裡,怎麼還能回頭?沈百翎雖不如其他小妖身強體壯,卻十分倔強,咬了咬牙,索性大步朝前跑去,誓要找到那風的源頭不可。
又走了不知多久,沈百翎氣喘吁吁,口乾舌燥,他畢竟不比其他妖怪孔武有力,兼之人小腿短,走了這半天已有些疲累。且前方愈走樹根愈是密集,已不似方纔那般容易通過。他側身半蹲著從兩條腰粗的樹根中擠了過去,不覺緩下步子。
就在此時,前方的風又劇烈起來,如巨浪排空般洶湧而來,若非沈百翎靠一排老根而立,險些便要被大風推得坐倒在地。前方垂下的一排根須也被大風捲得亂七八糟,橫七豎八地戳向四方,而更深的一團黑色之中,忽地有一道光閃過。
那道光雖極其微弱,如將盡的香火般只閃爍了一下,但昏暗中卻在沈百翎的眼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那是什麼?彷彿尋到了希望一般,沈百翎頓時又有了氣力,用力朝前擠去。
當再次扳開兩道交纏的根莖從中鑽過,沈百翎又看到了光。
這次更清晰了些,雖還隔著遙遙一段距離,卻已可以望見若隱若現的一團瑩綠。那團光忽而大盛忽而黯淡,將四周照得忽明忽滅,很有幾分陰森詭異。
更稀罕的是,愈靠近這裡風便愈強,然而即使是凌然大風也無法將這些包裹纏繞著綠光的根須吹散半分,那些老根仿若銅造鐵鑄一般,牢牢地扎根泥土,絲毫不容撼動。
這可苦了沈百翎,一面忍受著撲面的風夾帶著泥土,一面還要竭力在這無處下腳的條條樹根中開出一條小道。他又踢又踹,手掌更是磨得生疼,直折騰的手足酸軟,總算挨到那團綠光近旁。
這時綠光忽地黯淡下來,眼前所見卻更是分明。沈百翎咦的一聲,忍不住更將臉湊近了些,只抵在包著那團瑩綠的粗壯樹根前,卻看見,眼前被樹根纏繞其中的竟是一顆手掌般大小、晶瑩剔透的淡綠色圓珠。
風漸漸止息,樹洞中沒了其他聲響。唯有那顆小小的綠珠,瑩瑩似月,清泠如玉,一閃一閃,於黑暗中綻放著獨一無二的光芒。沈百翎面頰被那綠光映照得一片慘綠,眼中更是璀璨如星,他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一臂之遠的那顆圓珠,竟有些癡了。
沈百翎心中已隱隱知道,這圓珠只怕就是大風的源頭,更猜到這是件難得的寶貝。他想了一想,伸出一隻手,頓得一頓,卻是十分穩定不見半分顫抖地抓向那顆淡綠色圓珠。
沒想到那顆圓珠看似長在樹根中一般,沈百翎只一伸手,沒費多大氣力便輕而易舉地將之取了出來。他微微一怔,望著一隻小手完全包不住的綠珠,心中慢慢湧上一陣喜悅。沈百翎低頭賞玩著圓珠,只覺近看之下更是光潔圓潤,頗有靈氣。那綠珠也彷彿自知被沈百翎從巨木柞桑的根須束縛中解救了一般,綠光大放,更在他手中微微顫動,不時探出幾縷小爪似的微風纏上他手臂,卻一碰即逝,全然不似之前所放大風凌厲逼人。
然而不過片刻,黑暗之中忽地有什麼格格響動。沈百翎初始只顧望著圓珠微笑,待到身旁幾條樹根也開始瑟瑟抖動,才發現過來,驚訝地舉目四望。
只見原本緊緊密集的樹根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紛紛鬆散開來,方纔還緊緊纏繞不分彼此,此刻卻像是勞燕分飛的怨侶,只恨不得撇開幾丈遠。但這畢竟是在地下,百翎洲的土壤被這棵古木的老根差不多紮了個透,這般異動如何不驚動地面之上?只見頭頂開始還只是簌簌地落下一些泥土,後來便是腦袋大小的土塊碎石直往下砸。
沈百翎驚懼交加,一手抓著圓珠,一手擋在額前躲避著土塊。忽然抓著圓珠的左手中綠光大盛,一股清靈之氣沿著左手臂緩緩上升,那股碧光也漸漸籠上身體。
大風驟起,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沈百翎又驚又喜,感到那股清氣已漸漸傳遍全身,涼而不寒,只讓他覺得好似酷夏中躲進冰窟一般愜意舒爽。
碧光瑩瑩中,大風已包裹住沈百翎。只見朱色衣衫不住鼓動,沈百翎只覺忽地腳下一空,卻已輕盈盈地懸在了半空中。
不等沈百翎反應過來,只見他腳底竟也泛起一陣碧光。大風便在此時席捲了整個地下樹洞,沈百翎只覺腳下一股大力推將上來,便踏著風輕飄飄地朝上飛去。
沿途可見樹根無不劇烈顫動,無數土塊迎頭砸下卻被大風拂向兩旁。只見眼前黑暗忽地一掃而空,化作明晃晃的日光,沈百翎腳下一實,週身碧光漸漸散去,已然回到地面之上。他重見天日,只覺雙目酸痛不已,忙閉上眼睛。
「百翎哥,百翎哥,可找到你啦!」只聽不遠處傳來河頤的歡呼聲,「紅焱,花紅焱——快下來,別打啦!」
沈百翎瞇縫著雙目朝前看去,只見一條粗短的身影從樹上躍了下來,恰恰落在面前。河頤樂滋滋地將脖子上掛著的荷葉筒拿在手裡搖了搖:「看,滿滿一筒!那群笨鳥一個也沒發現,嘿嘿!」
沈百翎心中喜悅,笑道:「河頤,真有你的。」
河頤得意洋洋地道:「那是,我別的不行,爬樹掏鳥蛋什麼的可不在話下。既然嬸嬸的藥已經到手,咱們也就溜之……那個大吉罷?」
這時只聽樹上喀嚓喀嚓之聲不止,原來花紅焱終究是一時不妨,被朱羽打落下來,好在倒也不甚高,除了撞斷不少樹枝,也沒受什麼大傷。
花紅焱從地上爬起,仍自恚怒不止。沈百翎和河頤哪裡能獨留她再與那小鷹妖再鬥下去,忙不迭一左一右,將之架著逕自跑回了湖水中。
既取了柞桑樹汁到手,當夜沈百翎便將藥草依前法浸在樹液中炮製給母親服用。沈單青身子便日漸好轉,過得些日子便已能下地行走。雖仍不免有些微恙,不過較之前些日子已是大好,沈百翎見如此,便也放下心來。
這日,沈百翎去屋後平日儲放藥草的青銅大鼎取藥,手剛探進去,指尖卻碰到圓圓一物,甚是滑溜,掏出來一看,竟是那日隨河頤去百翎洲時所獲的綠珠。原來沈百翎將綠珠帶回家中後忙著為母親熬製補藥,隨手便將其與剩餘的樹汁一起放在了銅鼎中,忙亂之下也就將它忘卻了。
當下沈百翎將綠珠塞進懷中,又伸手去摸藥材,誰知探了又探,鼎腹中卻是空而又空。因沈單青連日來臥病在床,沈百翎哪裡得閒到陸上採藥,有出無進,鼎中的藥草便漸漸拿光,只餘下幾枚殘葉。
沈百翎只好又背上藻簍出了家門,好在沈單青大愈,家中也沒什麼可牽掛的。
待得到了巢湖之上,只見湖上霧氣氤氳,到處可見水流打著旋兒朝著一處蕩去,連那茫茫白霧也被帶的勾起了一個個轉兒,乍一看倒是頗為俏皮可愛,過得一會兒便又散了開去。
沈百翎游得片刻,霧氣中便遙遙映出重重淺影,一帶翠色若隱若現,不多時霧氣漸稀,可聞得湖水拍岸之聲,一排垂柳更是清晰可辨,原來已是到了巢湖岸邊。
他多日不曾到得這片小樹林,倒也十分想念,熟門熟路地走到林中一塊大石上坐下,順手揪過一片草葉銜在唇角便擰起了衣袖。
長衫常浸在湖水中十分沉重,百翎將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雙被水泡得蒼白剔透的手臂,捏著那片草葉舔了舔唇,便就著葉沿吹起了一首小調。
這曲子是母親時時掛在唇邊哼唱給他聽的,調音悠長淒慢,夾著十分寂寥。此時風吹草動,捲著這漫漫淒聲散向遠方,飄飄渺渺也不知去了何處。
沈百翎合了目,依循記憶吹著葉片,調音漸次尖高起來,忽聽嗶啵一聲,曲調戛然而止。原來那葉子柔脆不堪,竟是破了。
他低頭哂笑,只得將殘葉丟開。正理著滑落至腕處的廣袖,突然背後便著了一掌,接著便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喜道:「沈哥哥,可等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