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5第五十四章 後事分解 文 / 納西瑟斯的草
十日倏忽而過,玄震踏出思返谷時恰是子時,夜風自身後呼嘯著湧出谷口,將一身藍白道袍拂動得獵獵作響,腦後玉帶亦是翻飛不住。玄震輕歎一聲,將玉帶捋順,朝瓊華宮行了幾步,忽地想起此時師尊太清真人只怕早已睡去,只得轉而復向劍舞坪而去。
榻上輾轉一夜未曾睡好,凌晨時方迷迷糊糊入夢。夢中先是到了一處熱鬧繁華的市井,但見街上花燈如晝,來往行人如梭,其中多有帶著假面,竟好似是節慶一般,人群中方見到極其眼熟的淡紫輕衫一閃,還未追上便已換了場景。綠草如茵,劍影凌亂,竟是到了門中弟子修行起居的劍舞坪。坪上立了幾人,遠遠望去依稀是玄霄和雲天青那猢猻的模樣,只是幾句零散的鬥嘴方隨風入耳,便覺一陣強光耀目,睜眼時忽地到了一處黑黝黝的所在。幽暗中不見光線,只聞得聲聲鬼哭狼嚎,忽地一雙雙腐爛的手臂自腳下伸出,竟是要將他拖將下去,更有一人在近旁看不清的濃霧後發出陣陣竊笑,似是幸災樂禍之極。
玄震心頭一跳,不由得便驚醒了,睜開眼方覺背後冷汗竟已浸透了內衫。正要坐起身,忽地額頭碰到什麼物事,軟軟絨絨,蹭的那一片皮膚甚癢。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只頗具靈氣的灰兔。
那野兔被他從壽陽帶至衡山,又從衡山帶至瓊華派,也算得上不遠萬里了。待到玄霄想起要將它送回紫萱處時,夙莘早已從壽陽回來,還帶來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
那日玄霄替他帶話給夙莘,托付她送紫萱那小姑娘回南疆,夙莘本就和玄震交好,又常喜下山去逛,自然一口應下,第二日便出行去往中原。誰知到了壽陽尋到那間客棧,卻發現原本紫萱住著的那間客房早已空空如也,再向老闆打聽一番,方知玄震前腳一走,那小姑娘後腳便離開了壽陽,走時還不忘留書一封。
那信夙莘一併帶了回來,親送到思返谷。玄震展信略看了幾句,頓時哭笑不得。紫萱本就是南疆女孩,沒讀過多少漢書,字寫得歪歪扭扭不說,還錯了一大籮筐,不過話倒是說得明白:她來了中原便沒打算那麼早回去,不玩個夠是絕不肯回去再面對她那婆婆凶巴巴的臉的,之前故意順著玄震的話讓他放心自去,實則早就打好了主意自己偷偷溜走,末尾更是大言不慚地保證自己一人也能闖蕩江湖,將來如有緣分自會再見等等。
玄震一想倒也有幾分贊同,這女孩雖然調皮,但心卻頗細,加之也學了些南疆奇術在身,她不去招惹別人已是那人前世修來的福分,何懼他人欺侮於她?
此事就此丟開手,餘下的卻是心頭大憂。他也曾旁敲側擊問了夙莘青玉壇之事可有後文,夙莘卻是搖頭不知,只說自他們三人回來後師尊便只令門下弟子約束己身,潛心修行,並未有其他指示。
青玉壇……卻不知現在又有幾座村莊遭了難?玄震緊蹙眉頭,翻身披上衣衫,灰兔似有所覺,抬頭瞥了他一眼又蜷縮成灰絨絨的毛團,行舉中飽含不屑之意,似是早已洞察玄震心中所想。
玄震眉梢微挑,寬袖掃過床褥,將那毛團團一卷拎在了手裡,似笑非笑地道:「小東西,你也同去罷。」說著便將手和兔子一起隱在袖中,疾步向門外走去。
瓊華宮外,守在階前的弟子遠遠看到玄震,齊齊躬身行禮。
「大師兄,自你回來,咱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呢。」其中一人笑吟吟地道,「可巧,方才掌門真人還說,若是你來了,只管進去,他有事要吩咐你。」
玄震點了點頭,斂衽逕自登上石階,入了瓊華宮主殿。
太清真人果然正坐在殿上主位等著他,見他進來,仍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冷冷道:「在思返谷待了這些日子,可曾想明白?」
玄震默然不語。
太清真人眼中閃過一絲不虞,過了半晌忽地歎了一口氣:「罷了!這裡有一封傳信,你且看上一看。」說著一揚袖,掌中那張紙箋便平平飄了下來,在玄震面前懸住不動。
玄震將信箋抓住,抖開掃了一眼,頓時面色微變,細細從頭看了起來。原來那封信不是從別處,正是青玉壇掌門對太清真人那封書信的回復,只見信上寫道:「瓊華派太清師兄:驚聞衡山腳下竟出此慘事,已於前日出關。令門下弟子細查方知,禍患竟是起於吾派,當真慚愧之極!幸而師兄高徒宅心仁厚,及時發覺此事,才不使禍及他鄉,算得不幸中的大幸。述其淵源,竟與數十年前吾派長老自南疆帶回的一塊異石有著莫大干係,此石有儲魂之能,我派一初入門弟子通芷窺察此事後竟藉著向山下村莊分贈藥丹之機暗中下藥,奪取村人魂魄納入石中,以人魂之力私下煉丹,其心險惡,罪不可恕。通芷現已功力盡廢,囚禁於門中禁地,經此一事,吾等定當嚴束門下弟子,斷不會教慘事再度發生,師兄亦不必再擔心。」下面署名的是「衡山青玉壇靈虛子拜上」。
「看完了?」太清真人見玄震抓著信呆立不動,緩緩道,「如此一來,可放心了?」
玄震蹙眉不語。他知師尊將信讓自己看,是為了讓自己不再心繫派外瑣事,潛心為瓊華派夙願全力清修,但太清真人卻有一事不知,玄震當日在青玉壇也曾見過通芷,那少年弟子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見了上官斂華便如耗子見了貓,恐懼非常,哪裡像是膽敢謀奪上千人性命的狠辣人物?況且若是門中異寶,如何能教一個初入門的弟子輕易見到,而一個功力低微的少年又怎麼能操縱得了一件動輒收納千百魂魄的奇門異寶?反倒是那上官斂華……
這種種疑慮交織在腦海中,卻難以向師尊吐露。且不說太清真人此時全副心神都在禁地那陰陽雙劍和瓊華千年夙願上,根本無暇多管他派事務,便是自己心中對上官斂華多有懷疑,苦無證據也不能這麼直言說出來。想了又想,玄震抬眼看向太清真人,勉強一笑,躬身道:「既然罪魁禍首已捉拿歸案,弟子自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心中卻是暗暗思忖:既然此事已驚動青玉壇掌門,想來真兇自會收斂,只是那上官斂華看來頗受靈虛子前輩重視,他又是掌門弟子,若是有朝一日讓他成了青玉壇之主,只怕……唉,便是真要如此,也得是數十年之後的事了,倒也不必急在一時。這般暗自安慰自己一番,心頭那塊沉甸甸的石頭似乎也小了些。
太清真人在上又道:「青玉壇之事已有了結果,以後便當收心,不可再分神去管那些旁枝末節的閒雜事。據那妖界降臨只餘下六年,這段時日你當好好用功,以身作則,於你自己自是益處多多,於瓊華派亦是多有裨益。」說罷一揮袖放出一道白芒,「如今便將第九重境的心法給你,下去可要好好領會,過幾日為師還要考校考校你。」
那白光迎著玄震面孔疾射而來,他忙抬掌將那道光抓在手心,掌中一硬,翻轉來再看白芒已化作一塊不大的瑩白美玉,玉上蠅頭小字密密麻麻,上書正是瓊華派上乘心法。玄震將白玉收回懷裡,跪下拜道:「多謝師尊,弟子定不負師尊之意。」
太清真人頷首撫鬚,擺手道:「去罷。」
回到劍舞坪上,玄震伸手入懷,摩挲著那塊玉玦,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修習了第九重心**力自會再上一層,憂的卻是如此一來,他日瓊華派與那妖界大戰時自己便不得不身先士卒,將那些妖物斬殺於劍下。
玄震啊玄震,師尊和長老們是如何教導你的?那些妖物本就是邪惡之物,不容於世間,不殺它們與放縱它們害人又有何異?你為一群毫無人性可言的妖物心生憐憫,棄師尊和長老們的期待於不顧,難道就是對的嗎?
玄震正暗自斥責自己,忽聽得前方一陣高呼:「師兄,大師兄!」
抬頭望去,原來是坪中石台之上夙莘正招手喚著自己,在她身旁還站了兩名女子,一個面朝自己,艷若桃李,冷似冰霜,正是師妹夙瑤,另一個服侍與她們一般,背對著這邊看不到容顏,但身姿卻頗苗條纖美,背影還有些熟悉。
玄震微微一笑,將滿腔心事暫時拋置腦後,轉步向那石台縱去。坪中玉石台周圈鑿空成池,曲水相圍,寬約三尺。玄震縱至池邊足尖一點,身自半空便是一個轉折,輕飄飄落在石台正中。
夙莘拍手大讚,笑盈盈地上前扯著他袖子直將他拽到另兩人身前,笑道:「大師兄,你一回來便教師父趕進了思返谷,雲天青那小子常去那裡,你們怕是早已相識,玄霄師弟上次送糕點時也見了一面,只有咱們這位新來的小師妹怕還不曾會面,快來見上一見,夙玉可是個美人呢!」
「夙莘,說話怎能這般輕浮,油嘴滑舌得不似個女子,倒和雲師弟像了幾分。」夙瑤大皺眉頭,「真是好的不學,盡學些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玄震微微笑著,轉過頭來,正和靜靜站著的那名女子打了個照面。但見眉如細葉,目似點漆,朱唇凝粉,玉面含霜,極美的容顏帶了十二分的婉約憂鬱,更是一望便奪人心魂,只是這等姿容多日前玄震早已看得熟了,當下笑容更盛了幾分,溫聲道:「玉兒……夙玉師妹,多日不見,可還好?」
夙玉抿了抿唇,斂首道:「夙玉一切安好,有勞師兄掛心。」望過來的目光中一抹暖意一晃即逝,翻湧上來的又是綿綿不斷的愁意。
玄震一見她便忽地想起太清真人曾經所說,玉兒父親只餘下一年的壽數,心中也是一陣慚愧,面色也勉強了許多,笑了一笑也不再說話。
正尷尬時,忽地身後一陣勁風拂來,接著便是一人清朗帶笑的聲音:「夙玉,夙玉!你看,這是什麼?」
四人一同回頭,迎目便看到一大片艷麗火紅,芳香四溢,引得蜂蝶紛紛。一大捧鳳凰花後探出雲天青那張笑嘻嘻的清秀猢猻面來,只見他頗為親熱地湊近夙玉,討好地道:「夙玉,你不是說家鄉滿是這種鳳凰花麼?後山也生了好些,我方才好容易躲過重光師叔,摘了一捧來,你看看,美不美?」看他那副慇勤的模樣,若是身後生有大尾,只怕早已要搖得斷了。
夙玉只掃了一眼,眼中愁意又添了一層,過了許久才淡淡道:「自然是美的。」
「那、那送你擺在房中可好?」雲天青絲毫不覺,仍「搖頭擺尾」地笑道,「鳳凰花這麼美,夙玉你也這麼美,到時候豈不是人面鳳凰花相映紅麼?」
夙玉卻是毫不領情,冷漠地道:「多謝雲師兄,還是不必了。」
雲天青滿面光輝頓時一暗,沮喪地又要再勸。旁邊夙莘已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雲天青,師兄師姐都在這裡,你那猴兒眼裡莫非就只有夙玉師妹不成?」
雲天青這才發覺了旁邊這三人,轉頭又是嘻嘻一笑:「夙莘、夙瑤兩位師姐大人有大量,自然不會和我這個小師弟計較……」話說到一半,一瞥眼看到玄震,又驚又喜地道,「誒,師弟,你怎麼在這裡,竟是從思返谷放出來了麼?」
「胡扯什麼!」夙莘細眉倒豎,一把揪住雲天青耳朵用力一轉,唇邊猶帶笑意地道,「這是師父的大弟子,咱們的大師兄玄震,他是你師弟,那師姐我豈不是也要矮你一頭?」
玄震忍俊不禁,亦挑眉看向雲天青,忽覺衣袖一動,那灰兔安靜了一路,此時竟也不甘被忽視似的,露出一顆小小腦袋,紅眼上翻瞥著對面的清秀少年,似也在嘲笑他一般動了動三瓣小嘴。
雲天青歪著腦袋,面上一半是疼痛造成的扭曲,一半是如遭雷劈的驚愕,失聲叫道:「啥?大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微笑、緋撒·輝夜、散漫的菲洛吉、露露的留言~
ps.今天的第二發,人家今天狀態好喲~~
pps.捂臉,我才不會告訴你們榜單快要完不成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