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0第九十六章 絃歌悼情 文 / 納西瑟斯的草
琴姬這一昏迷,待到再睜開雙目,卻發現自己躺在了一處臥房之中。屋內昏暗,帳幕外隱隱透進黯淡的昏黃色燈光,她一面心中迷惘,暗道:我這是在哪兒?一面掀被起身,發現自己外衣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頓時感到安心許多。
手剛觸碰到床幃,便聽一個溫和低柔的嗓音驚喜笑道:「你可算醒了。我這就去叫卦仙前輩來。」接著便聽一陣腳步聲響,隨著開門聲漸漸遠去。
琴姬掀開帷帳時只來得及看到一個身著淡藍長衫的背影一晃而過,但那聲音她卻很快想起,是日間和那位攔住自己的古怪中年人一道的青年人。他口中的「卦仙前輩」自然就是那個中年人了。她打量屋內,只有一座木櫃、一張木桌並幾張凳子,自己那張古琴正端端正正放在桌角,桌上還放著茶壺茶盞,看擺設似是尋常客棧的模樣,當下不以為意,只在心中尋思,卦仙,卦仙……對了,那人確是會算命的樣子,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天生天眼,非要收自己做他的徒弟,還說……還說自己是無牽無掛……
待到想起白日裡卦仙所說有關自己命數的那幾句話,接著復又思起秦府門前的一幕,她身形輕輕一顫,腳步再也站不穩,晃了一下便歪倒在了桌旁凳上,心中卻是思緒萬千:那位卦仙當真鐵口直斷,我、我可不已經是無牽無掛嗎……秦逸……秦逸,你竟然如斯絕情,忍心不見我一眼就這麼去了嗎?想到逝去的丈夫,不禁眼眶又已濕了。
這時又聞得腳步聲靠近,接著就從門外走進兩人來。
進來的正是沈百翎和卜算子。琴姬在日間聽聞秦府少爺逝世的噩耗後,難以承受打擊竟昏了過去,但即便如此秦府仍是拒不肯接納這位曾經的少奶奶進門,倒是秦老管家念著她與自家少爺的一番情分,私下塞了些銀錢給沈百翎二人,令他們好生照顧琴姬。卜算子卻傲然道:「我卦仙的徒兒與你們這等凡俗人家有何關係?莫要拿這些銅臭污了我們!」說著一甩袖將那些銀錢盡數掃開,只聽得叮叮聲響不住,那些碎銀竟全部釘入秦府大門上的金邊匾額中,個個深入寸餘深,直駭得秦府那些下人面如土色,他這才似是出了一口氣般冷笑幾聲,飄然而去。那些下人自然也不敢上前阻攔。
隨後他與沈百翎便帶著琴姬到了城中的昇平客棧,要了一間客房暫且安置下她。沈百翎幼時隨母親學過些粗淺的醫術,見琴姬眉目鬱結一股愁悶,面上又滿是疲態,知曉她此刻心神俱疲,正該好好休憩養神,是以點起寧神靜心的藥香令她一覺酣眠至今。卜算子不耐等候,自去樓下廚房尋找吃食,只剩下他一人靜靜守在屋內直至琴姬醒來。
此刻他和卜算子二人走進客房,琴姬看到忙站起身,她早已猜到自己暈倒後的一應事理都是這二人替她打點,萍水相逢竟能做到如此,心中感激之情難以遏制,深深行禮道:「兩位的大恩大德,琴姬感念於心,若有來日自當報還。」
沈百翎見她淚水漣漣,顯是還在為丈夫去世的事傷懷,忙安慰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琴姬,人各有命,枉自傷懷也只是徒勞。秦公子他雖已逝去,但若是知曉自己的妻子在人間如此傷悲,只怕在地下也不會安寧,你……你也不要太難過。」
琴姬轉過身去以袖拭淚,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我那般待他,只怕他早已恨不得忘了我。說不定現下更不會不安,反倒早早輪迴去了。」話未說完眼圈又是一紅。
「輪迴不輪迴且隨他去!既然徒兒你已無家可歸,又無牽無掛,這便再無拒絕之理,快拜了師隨我去罷。」卜算子卻不去理會沈百翎和琴姬的對答,只心心唸唸自己收徒的大事,捻著鬍鬚笑瞇瞇地沖琴姬道。
沈百翎無奈地看向地面,心道:琴姬正當傷心之時,哪裡還有心思去想這些?卦仙老前輩當真是舉止肆意,全然不顧他人感受。
果然聽琴姬幽幽道:「前輩一番好意,琴姬十分感激,但此刻諸事紛雜,實在無暇他顧。拜師之事,還請莫要再相逼迫。我現在只想要拜祭亡夫,在他靈前上一炷香,至於其他事……只好以後再作打算。」
卜算子無可奈何,喃喃道:「不逼迫便不逼迫,命中注定的徒兒難道還能跑了不成?」想到自己所算的那一卦,頓時又有了信心,當下好整以暇地說道,「也罷,那就再給你些時日,待你處理完這些凡俗雜事,再收徒不遲。你先前所說,來日報還我的大恩大德,唔,也不必怎麼報還,我在江都有一住處,待你離開陳州後速去那裡尋我,便是報還,這你可不該再推拒了罷?」說著目光炯炯地看向琴姬。
琴姬見他目光中滿是殷切期盼,又想想自相逢以來這人確是對自己毫無惡意,更何況這人還幫了自己,當下只得應了下來。
卜算子這下心滿意足,哈哈大笑:「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好徒兒,為師就在江都待你前來!」話音剛落便轉身向外走去,他一步跨出轉瞬就到了門外,忽地一陣大風從他站立之處刮來,風勢強勁,刮得人面上生疼視線模糊,沈百翎和琴姬忙伸手擋面,待到風漸止息放下手來,眼前哪裡還有卦仙老前輩的身影?
這位卦仙前輩先前為了卦象中算出的衣缽弟子不遠千里趕來陳州,又糾纏了琴姬那麼久,想不到得到琴姬一句應諾後竟又瀟灑起來,說走便走。琴姬和沈百翎追出房門,只見長長一條走廊,哪裡還有他的身影?當下兩人面面相覷,只得又回到客房中。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百翎只看著桌上燈火出了神,忽聽得琴姬輕輕說道:「少俠,那位卦仙老前輩……可是你的師門長輩?」
沈百翎回過神來,搖頭否認:「不是。我與卦仙前輩也是今日才相識,他那樣了得,我怎麼配做他的弟子?」
琴姬微微一笑,不再多話,只低頭撥弄著桌上自己那把古琴。
只聽錚錚琴音不絕於耳,漸次成韻,只是琴韻中始終帶著絲絲縷縷哀意,繾綣纏綿,宛若女子細細訴說心中對離人的思念一般。沈百翎聽得一會,只覺惆悵滿懷,抬眼看向撫琴之人,卻見琴姬面上忽而帶笑,忽而流露出傷悲,漸漸又化作了滿面悔愧,顯是深陷於往昔與丈夫秦逸共度的美好回憶難以自拔,手隨心走,琴調便也愈發淒切,只聽琴音越響越高,尖銳至極,忽地「崩」的一響,嚇了沈百翎一跳,卻是一根琴弦再也難以承受,斷裂開來。
琴韻戛然而止,也終止了琴姬的思緒,她抬起頭來,面上猶帶一絲悲慼,明眸中蘊著的兩滴淚終是悄然無聲地滾落成兩行,宛若秋花承露,更透出一股淒美。沈百翎看在眼裡,心中同情,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琴姬搖頭謝過,只低頭以袖輕輕擦拭淚痕,過了半晌輕歎一聲,問道:「少俠,你這樣幫過我,我卻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姓,不知——」
「我姓沈。」沈百翎忙答道。
琴姬點了點頭,仍是低頭看著琴身,過了片刻又道:「沈少俠,你可願聽我講一講我的故事?」
「自然洗耳靜聽。」沈百翎說道。
琴姬幽幽訴說道:「我本名並非叫做琴姬,只是因自幼喜愛音律,尤其偏好古琴,是以父母親友都喚我琴兒。如今流落至此,先前的名姓也無顏再提……我母親年輕時曾在江湖上闖蕩,得了一個『鐵琴女俠』的名號,我一身琴藝劍術都傳承自她。也因此,我年少時十分嚮往江湖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及笄後便迫不及待出門闖蕩,只覺得憑借一身武藝鋤強扶弱、劫富濟貧,乃是人間最痛快肆意之事。」
沈百翎讚道:「這很好啊,想來琴姬你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俠了。」
琴姬搖頭歎道:「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罷了……後來我偶經陳州,遊湖時興致大發奏琴一曲,哪知湖岸上竟也傳來一陣簫音,與我琴聲相合。我循著簫聲找到了湖岸邊的絃歌台上,恰恰看見一位年輕公子正立在那裡,手中持著一管玉簫,那便是秦逸……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日的情景,離開他的那四年中也常常夢到……他穿了一襲白袍,風將絃歌台邊的楊花拂了滿肩滿身,他就那樣輕輕彈落衣袍上的花瓣,回過頭對我微微一笑……我此生從未再有過那樣心悸不已的時刻……」
似是又回到繾綣的那一刻,她面上浮現出一絲幸福的微笑,過了許久才續道:「我們相識後不久,他便將我迎娶進門。雖然他不通武藝,身子又很差,但卻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們在一起鑽研樂譜,他還教我寫字讀書,那段日子過得竟比闖蕩江湖時還要快樂……可是秦家的人畢竟不是江湖上的那些人,公公婆婆又本就不喜歡我這個粗野女子,他縱使能為我忤逆他們一次二次,卻不能忤逆千百次,漸漸地,我又想回到從前未嫁時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中去……恰巧有一日,婆婆她又因一事訓斥我,連相公他也責備了我幾句,我實在難以忍受,索性留下一封信就帶著他贈我的這把古琴離家出走了。」
沈百翎想起卜算子和秦管家所說的那些話,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琴姬離家出走還有著這樣一番緣由。
琴姬又道:「離家之後,我只覺得心中暢快不少,加之嫁給相公前本就打算尋訪劍仙、學習仙術,索性便四處拜訪名山大川,後來拜入了崑崙山天墉城,成了那裡的一名弟子……」
「天墉城!」沈百翎一怔,天墉城與瓊華派等崑崙名門並稱崑崙八派,是天下廣負盛名的仙家劍派,想不到琴姬竟是出身自那裡,沈百翎驚訝不已,連看琴姬的眼光也與先前全然不同。
琴姬頷首道:「想來沈少俠也聽說過天墉城。仙家劍術比之凡俗武藝自然精妙百倍,我拜入門派不過四年,劍術已然大進。但山中寂寞,苦修之餘,我卻是越來越掛念秦逸,午夜夢迴,更是牽念難抑……最後便又下山來,只想著偷偷看一眼他過得好不好,哪知……」說著面上露出痛楚至極的神色,「我寧願他不肯原諒我,不願讓我再做他的妻子,也不願、不願他……」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散漫的菲洛吉、n一夢似華、beini1127、采影、露露、沂水寒的留言~~~特別謝謝露露在上一章節指出的bug一處qaq
ps.原劇情的琴姬是不會卜卦的,收徒的這個情節純屬我自創,大家不要誤會喲。
昨天渣基三的時候收了一個徒兒,名字就叫秦逸……忽然有點不忍心把秦逸寫死了,可是他已經……呃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