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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蓬萊公主(下) 文 / 納西瑟斯的草

    那女郎陡然出現,著實出乎眾人意料,沈百翎向她望去,只見她一步一步向場中走來,步履緩慢,金紅色的裙擺如花瓣在她身畔層層展開,愈發襯得身姿婀娜。待到她緩緩走近,眾人看清她容顏,不由得眼前一亮,這女子容顏美妍之至,一雙翦水秋瞳更是澄澈透亮,只是膚色甚白,瞧來不似中土人士。沈百翎一望進她秋水般的眼眸,心中忽地一動:這雙眼睛怎麼好似在何處見過?

    此時烏蒙靈谷內外除了靈巫族人,便是修道人士,這女子打扮卻與兩方人士俱不相同,眾人看見這女郎不由得心下詫異,暗暗疑惑她到底是何人,又怎麼會闖入此中。

    正當韓休寧張口欲要相詢之時,一人突然迸發的聲音卻將她話頭打斷。只聽那人顫聲叫道:「巽……芳……?」聲音中滿是遲疑,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都難以確定。

    歐陽少恭看著正步步向他走來的女子,一時間竟忘卻了血塗之陣,忘記了周圍這些敵人。「巽芳……真的是你……」彷彿親眼目睹一個夢境走入了現實,越來越近,近到與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全然重合,震驚與難以置信漸漸化作無盡的狂亂與歡喜,他向著面前不知為何有些朦朧的那個身影伸出手去,顫抖的手指試圖碰一碰那嬌媚一如昔日的面龐,卻在即將觸到的那一刻看到自己已經全然不是記憶中模樣的瘦小手指,猛然頓住了動作,他眼中一時是喜是悲,喟歎般地呢喃道,「我……沒有錯認……你竟回到了我身邊……」

    那名為巽芳的女子回望他百感交集的眼眸,眉間卻飄起一縷輕愁。她幾番啟唇,終於輕聲道:「夫君,是我……巽芳……巽芳沒有死,沒有死在蓬萊天災中,總算上天垂憐,沒有讓我與夫君再也不能相見……」

    「蓬萊天災?」她話未說完,輕柔的聲音便被玄霄猛然打斷,他本就距離這兩人最近,自然將他們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在了耳中,玄霄疾聲厲色地道,「蓬萊乃是洞天福地,怎會遭遇天災?你是何人?方纔那法術……那蓬萊花可是你的手筆?你姓巽,是蓬萊國王室,是不是?」

    巽芳聞言微微一愣,向他看了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耳邊垂著的墜子,那耳墜被雕成一朵金邊紫紅色的鮮花,與先前盛放在歐陽少恭身前的那朵蓬萊花一模一樣。

    到了這時,歐陽少恭如何還猜不出方才是誰替他受了一擊。他狠狠向玄霄瞪了一眼,再看向巽芳時又換了一副又是溫柔又是擔憂的神情,柔聲道:「巽芳……我早該發覺是你,蓬萊花是你最喜歡的花兒,我怎麼居然忘了。方纔你……你痛不痛?」

    巽芳搖了搖頭,垂下頭道:「只要能與夫君相見,我便什麼痛也不覺得……夫君,巽芳回來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好嗎……」

    「當然!」歐陽少恭眼中閃過一抹決然,昂首看向天頂,「我不信天道,什麼寡親緣、情緣,既然巽芳已經回來,那麼誰也別想再讓你我別離!」

    巽芳露出一絲笑意,正欲說話,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抱住雙臂,身子搖搖欲墜,幾乎委頓在地。()

    「歐陽少恭,你心愛之人既已回到你身邊,還不快停息玉橫之力!」巫咸從這一對眷侶的對話中早已隱約察覺出這突然出現的女子身份,此時趁機勸阻道,「你還看不出嗎,她功力低微,根本抵受不住血塗之陣的威力,莫非你竟要這弱女子也死在你的面前?」

    歐陽少恭微微一怔,猛然看向愛侶蒼白的面龐,低聲道:「巽芳,是我不好……快,到我身邊來,待我將眼前這些瑣事盡皆處理,再替你好好療傷……」說著向地上顫抖的身影探出手去,誰知剛握住巽芳纖細的手指,他身體猛然一僵,面色也隨之大變,震驚不解地看向緩緩抬起的那張面孔,問道,「巽芳,你為何——?」

    巽芳神色莫名,輕聲道:「夫君,這『捆仙術』本就是我傳於你,巽芳自然比你更擅於施用……」原來方纔她竟趁機對歐陽少恭施展了捆仙術,歐陽少恭對巽芳本就毫無提防,竟中了此招。

    他渾身無法動彈,體內的靈魂之力溢出也漸漸慢了下來,血塗之陣血光一陣黯過一陣,吸力大大減弱。眾人這才不必運足功力抵抗,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看向巽芳的眼神中也帶了感激。歐陽少恭卻神情複雜,他凝視著巽芳,輕聲道:「為何……背叛於我?」

    「夫君……」巽芳不堪痛苦地闔上眼簾,掩去滿目淒然,「請你原諒巽芳……我不能……再與你長相廝守了……」她緊閉的眼中緩緩滲出一縷濕痕,「巽芳只盼你……回頭是岸……莫要再傷害更多的無辜之人……」

    歐陽少恭怔怔看著她,道:「此話何意?你不是……已經回來了嗎?」頓了一下,他忽然問道,「你……是怎麼來到烏蒙靈谷的?」

    巽芳緩緩睜開雙眼,側首望向沈百翎的方向,輕聲道:「這要多謝沈公子……」

    沈百翎不防她忽然提到自己,愣了一下:自己何時帶這女子來烏蒙靈谷?正想著心中忽然一動,暗暗一驚:難道竟是她——!

    「夫君,蓬萊滅國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蓬萊人雖然壽數長久,但這麼多年過去,巽芳也已經是一個垂垂老矣之人……」巽芳收回視線,再次看向歐陽少恭,「這些……夫君定然比巽芳還要明白……你只是太高興了,不願去細想……」她唇角微揚,露出一抹淡淡笑容,「我是個貪心的女人……心中只是希望,再次以巽芳的身份和夫君相見時,映在你眼中的,仍是從前那個我……所以我……服下了雪顏丹……」

    「雪顏丹!」歐陽少恭大驚,「這是……這是我煉製失敗之物,雖能令人重返青春,但卻含有劇毒,服下之人再無幾日可活……此藥一直封存在青玉壇丹閣,巽芳,你怎麼會得到?」他說著,懷疑的目光竟投向了沈百翎。

    巽芳輕輕搖頭:「不關沈公子的事……是我自己拿到……夫君,你……當真毫無所覺嗎?」她似喜似悲地道,「當日的誓言……只要活在世上一日,始終會陪伴在夫君身邊……你……可還記得?」

    歐陽少恭緩緩點頭:「渡魂讓我忘記了許多,但與巽芳昔日相處的種種,卻始終縈繞心懷……」

    「巽芳也沒有忘記……自從找到夫君,雖然巽芳已經老了、難看了……但始終沒有離開,一直都跟隨在夫君身邊……我沒有食言……」巽芳輕輕呢喃,臉上露出溫柔又哀傷的神情。

    歐陽少恭眼中猛然流露出同樣震驚又哀傷的神色,淒然道:「是你……寂桐……?」他向著沈百翎又看了一眼,一切疑惑都已恍然,「原來如此……是你放了沈百翎……是他帶你來南疆……」

    巽芳輕輕道:「……恨我隱瞞你、背叛你……也無所謂……巽芳只求你從此以後痛改前非,便心滿意足……」

    歐陽少恭低頭望向巽芳,臉上露出與先前毫無二致的溫柔,輕聲道:「巽芳,我永遠不會怪責你……就算今日死在這裡,能與你再次相見,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巽芳卻輕輕伸手掩住他口,說道:「夫君,我不會讓你死……」她說著忽然起身,猛然向著旁邊的血塗之陣邁出了一步。

    歐陽少恭頓時驚道:「巽芳,你做什麼?」

    巽芳沒有回答,又毅然地向血塗之陣走出一步。玄霄察覺她意圖,頓時袍袖一揮要將她捲回,誰知巽芳身上忽地迸發出一道絢麗光弧,不止將他袍袖擋了回去,還借力向前飄出一段,落地時已踏入到了血塗之陣中。

    她這一舉動,別說與她關係匪淺的玄霄,便是其他人也大驚失色。巽芳制住歐陽少恭,間接救了在場諸人,在眾人心中她早已是友非敵,此時見她做出傻事,韓休寧首先叫道:「巽芳姑娘,這陣法極其危險,你快出來!」

    巫咸亦道:「這位姑娘,這血塗之陣邪異非常,一經沾染後患無窮,你功力太淺,在血塗之陣中待不了片刻變會脫力而死,快不要做傻事。」

    巽芳卻對眾人的勸說聽若未聞,腳步越來越靠近血塗之陣的中心,她每邁出一步,足下的血光便越明亮一分,纖細的身軀也顯得越發搖搖欲墜。直至走到血光最亮處站定,巽芳這才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沈百翎的耳邊:「沈公子,巽芳……不,寂桐曾救你一命,你曾說會報答於我,此話現在可還奏效?」

    沈百翎已經隱約猜到她想法,忙道:「救命之恩自當報答,但你……你不可……」

    巽芳道:「我已經……沒有幾日可活……你那日曾說,若要補魂,只需有人自願犧牲……巽芳願意為夫君做任何事……沈公子,請你看在我曾救過你的份上……」她沒有回頭,但聲音中滿是祈求,想來面上也滿是懇切之色,眾人聽在耳中,都為她對歐陽少恭的這份深情所感動。

    歐陽少恭卻猛然大聲道:「巽芳,不要胡鬧!」說著用力掙脫起身上的束縛,然而他一發力,血塗之陣中的巽芳便是渾身一顫,歐陽少恭頓時察覺不對,停下了舉動。

    巽芳道:「夫君……這捆仙術另有法門……你每發力一次,那力量便應在巽芳的身上……」

    「巽芳,你——」歐陽少恭不敢再輕舉妄動,面色卻陰沉下來,他一直表現出好整以暇的模樣,此時才真正在臉上露出了心中所想。然而下一瞬,他便忽地展顏微笑,換了一副極其溫柔的語氣,似是勸說又似是蠱惑地道:「巽芳,我記得你最是怕痛,還不快從那陣法中出來,你方才說希望讓我看到的仍是過去那個美麗的巽芳,為何不到我身前來,讓夫君好好看一看你?……我曾應允你帶你離開蓬萊,去遍訪名山大川,看盡世上美好的事物……你若是不在我身邊,這世上又有什麼美好之事?……巽芳,我答應你,從今往後再也不傷害任何無辜之人,好不好?我再也不做讓你不喜歡的事,我們還像過去那般,做一對世上最恩愛的夫妻,最讓人羨慕的情侶……」

    血塗之陣中,巽芳窈窕的身姿微微顫動,似乎已沉浸在他所描述的美好場景中。歐陽少恭愈發語音繾綣:「我會設法解你身上雪顏丹之毒,定會讓你安然無恙,我意欲將蓬萊重建,到那時還你一個鳥語花香的蓬萊國,可好?……快回轉來,到我身邊……」

    巽芳終於緩緩轉身,露出的面上仍帶著那抹淡淡微笑,道:「夫君,你待我一直這麼好,從來不肯教我傷心難過……巽芳……也想為你做些什麼……讓你真正開心……」她這一轉身,眾人都心中一凜,只見這纖弱女子腰腹處不知何時竟已插入了一柄匕首,鮮紅血漬早已將她衣衫盡染,只虧她一味忍耐,先前又始終背對眾人,才一直沒被發現。

    「巽芳!」歐陽少恭眼中閃過痛不欲生的神色,面上的微笑徹底分崩離析,透出面具下再也無法掩飾的瘋狂與絕望,「巽芳……」

    「夫君,不要難過……」巽芳凝望著歐陽少恭,眼中的淚合著唇角的血一滴滴滾落,「巽芳不能夠以這幅模樣和你再長相廝守……可是沒關係,我的魂魄融入你的魂魄,就像你講給我聽的『長相守』的故事,我們就像故事裡的那對泥娃娃,最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夫君活著,巽芳就活著……夫君化作荒魂,巽芳也化作荒魂……這不是真正的……永不分離嗎……」她衣衫上殷紅的血漬宛如綻開的一朵朵鮮艷花朵,卻帶著無比的淒涼之意,眾人聽著她如泣如慕的聲音,看著她滿是眷戀哀愁的臉龐,均不禁惻然。

    「巽芳……」歐陽少恭怔怔看著她軟倒在地的身影,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失去了。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巽芳將一雙盛滿哀求的眼眸轉向沈百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求道:「……請你……」她吸動著櫻唇,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終是化作了一聲聽不見的歎息。

    沈百翎不忍地回望著她,終於點了點頭。巽芳滿是死氣的雙眼猛然一亮,唇角勾起了一絲淺淡的笑,但下一刻,那雙眼中的光便徹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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