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緣不知所起 開篇 文 / 九方天鑒
潔白的祥雲鋪成柔軟褥子直通到天際。廣闊的天野,兩個模糊的身影緊緊相擁,彷彿天地間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們分開。
自天際呼嘯而來的神光直撲向二人。但見他們避也不避,目光交纏,彷彿只是白日共享日出的朝暉。「拉緊我,千萬不要放手……」男子溫柔地在女子的耳邊輕道,緩緩抬手將女子耳畔的秀髮別至耳後,吻了吻女子的額頭,「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呢。」
女子羞澀地淺淺一笑,如水般的眸子直直地盯著男子,堅定地恍若要將男子的神形與自己合為一體,蒼白的臉色顯示出了她心底深深的不安。「……好。」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她終於回答道。
潔白的光芒慢慢凝結成了一柄神劍的樣式,天際似有人在操縱他緩緩刺下。尚幾十丈外,那劍鋒便如雪山上冷冽的風一般生生割來,卻不留傷痕。
女子閉上了眼睛,右頰緩緩淌下了一串清淚,左側卻堪堪忍住了:「不管怎樣,我從不後悔我做過的一切。而我最大的幸運就是能遇見你,還能和你在一起。雖然短暫……我卻……真的覺得很滿足。」
女子的聲音突然降低,男子微愣低頭看她。天譴之劍默默逼近,女子突然睜眼,目光如炬,抬手一揮將男子劈退十數丈,隨之立即迎著劍光而上。「我們說好一起的,可是我突然好自私地想把你留下。不要怪我好不好……若能逃過,答應我,一定好好活著……」
好似想到了什麼,女子微微笑了,像曇花溫婉明媚。她催動全身功法將神劍壓縮成了普通大小,同時將元神魂魄結成本命催動到了體外,為搏一線生機。
那神劍非比尋常,隨著不斷地靠近,劍刃製造的刀風生生的割進女子身體內,劍光卻又令神體迅速癒合,凌遲一般的痛楚卻絲毫沒有減慢女子靠近劍鋒的速度。鮮血將原本清澈的天染得令人心悸。
「不!……」男子撕心裂肺地吼道。一切完全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竟來不及救下心上人……不,應該說得以是與心上人一同死去。
男子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纏繞了他所有愛意的身體被神劍倏忽穿透。他可以看見那張他魂牽夢縈的臉上,一如既往地笑得那麼可愛。他無能為力!他只能看著愛人用盡修為和神體將劍力完全削弱,並改變了它運行的方向。自己,毫髮無損。
自責?懊喪?心碎?什麼感覺比得上他現在的痛苦?
「你怎麼忍心呢?……」男子癱倒在了祥雲之上,掩面輕顫。
百丈外的仙山上,一位鬚髮並白的老者悲慼著臉看著方纔所發生的一切:「作孽!作孽!緣劫相依,死地後生?何其苦哉……」
老者身側,搖晃著拂塵的小童不解地問道:「師父,我們在這裡看了那麼久……可他們兩個究竟是誰?又是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會被眾神合力引來的天譴所劈?」
「呵呵……他們呀……不知做了多大的好事呢。」
「那為何……」小童忽的被老者用拂塵一掃,「師父!做什麼打我!」
「師父覺著你欠揍了!快快打掃鼎爐!在這跟著我看了多久?偷得這些懶喲!……」老者碎念著攜小童一同走進了旁的金殿中,合門時不由得再看了那邊一眼,「唉唉……荒唐!荒唐!……矣!你又看?真是皮癢了……」
隔日,小童來到輪迴台邊取往生草,卻看見昨日那個被處罰的上神斜臥在台邊,眼神渙散地看著輪迴入口。
男子青絲披散,衣裳凌亂,雙目紅腫著好似入了魔怔。「上……呃。」小童覺得開口並不合時宜,便默默地想要退走。
「你等等……」男子嘶啞著聲音開口叫住了他。小童停住腳步,抬起目光看向男子所指的輪迴入口,恭敬地回話:「上神有何吩咐?」
「你可有聽你家師父講過輪迴台?」男子揮手退開入口瀰散的霧氣,示意小童上前。
小童不敢怠慢,小跑幾步湊了上去。之間洞下的世界紛紛擾擾,人們忙碌地走來走去,繁華的街道上還有著許許許多多的新奇物什。小童看著瞪大了眼,差點要掉進洞裡。男子一把扯住他站定。半晌,男子就只是站著,一言不發。
小童以為冒犯了對方,支吾著抬頭看向男子微閃的目光。男子勉強地扯出笑容,摸了摸小童的腦袋:「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她……」說完,男子又入定了一般,直立著身子低頭看著輪迴洞口,神色隱晦。
見上神並沒有什麼架子,小童便恢復了本來性子:「上神……師父說這輪迴台以前是給犯了情慾的仙人用做刑罰的。這個輪迴台呀,就像是冥界的忘川一樣,度過去了就是進了下一個輪迴。但是倘若是仙人跳下去就會遭受剔骨之痛,然後會受凡人所受的輪迴之苦……」
男子沒有回話,卻嘲諷般地笑了,頓了頓身子俯身看著輪迴下的凡界。
「你看這下面的場景。你覺得他們苦嗎?」
「……不像是苦的。」小童認真地看了看,回答道。
「對呀。哪裡都一樣。」
小童站在男子身側一同看了良久,恍然發覺時間早已晚了。為了避免挨師父訓,小童向男子行了個禮只得走了。男子恍若未聞,木然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日漸西沉,輪迴台邊的那道身影依然默默立著,男子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臥著一塊燭火大小的寶石。這塊藍色寶石內中還有流紋異彩,整體竟是呈淚滴的模樣。原來,這邊是那女子分離至體外的結晶嗎?
另一隻手掐指一算,男子驀然會心笑了,眸中欣喜滿滿。他低頭輕吻神淚,恰似對著那女子一般輕柔:「說好要在一起的,你終究還是不捨得我。」
落日遙照輪迴台,男子一身白衣被染得淒艷,他縱身躍下,並將那神淚含在口中護住。
「都是我護著你的。難得那一次,你可千萬記得,下不為例了……」
和許多坊間流傳的話本一樣,某日,官家小姐寂寞難耐,悄悄「出逃」。
不過,這回主角是我。
我暗中給我親親愛愛的表哥使了個眼色,然後遛之,翻牆。卻不料……
「姑娘,這是你掉的東西嗎?」
在我拔腿欲跑時,一個清朗的聲音猛然傳入耳中。我作賊心虛地慌忙轉身,急急掃到了那人手中的髮簪,匆匆接過,低低俯身言謝:「多謝公子。」
抬步便要走。
「咳咳,姑娘,還有這玉珮……」
我一摸腰間,猛又轉身,疾速轉身,扯過那人手中的物什。「公子真是太好了,拾金不昧吶。好人……呵呵……」然後又要轉身。
「且慢,」他不緊不慢地叫住我。
小子,你姑奶奶還有事兒,千萬別讓我此刻便終結你年輕的小命兒!
我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秉著父親大人優良教育,輕移蓮步,緩緩理了理鬢角,嚴格按照咱家禮教嬤嬤的教誨,半抬含春水的眼眸望向對方。但我不會告訴你,我眼中的「春水」是為了掩蓋怒意。
喲,我當時誰,此子我貌似見過幾次。好像是……
刑部?蕭御景大人?!
千鈞一髮之際,我止住了撒腿就跑的衝動。不對,我是在屏風後偷看到的,他不認得我!
「公子,還有什麼事嗎?」我輕輕地綻放了一個迷煞世人的淺笑。本小姐對自己娘親的優秀遺傳向來自信,自持沒有人逃得過我的微微一笑。
「唔,」他饒有興致地頓了良久,「沒事,不過姑娘翻牆而走,我以為姑娘遇上壞人了。」
「公子說笑了,這青天白日哪來的壞人在寺廟作祟。"我埋下了頭。
糟了糟了,快來不及了。
「是我多慮了,不過姑娘做什麼放著好好的小門不走,要翻牆呢?」說著指了指掩在一塊花地後的紅漆小門。
真是……我暗啐自己出門忘占一卦。
「這不是……」,我老臉一紅,「這不是我家小姐要我偷偷出來辦個事嘛。所以……所以……」
「啊,你家小姐……今天天霽寺似乎只有宰相家入寺聽禪。莫非……」
「啊,是啊是啊,就是我們宰相小姐……呵呵……」既然瞞不住那便認了吧。
「正好,小官要去拜訪宰相大人。姑娘知道宰相大人所在嗎?」
「啊,左轉,左轉的大殿裡。」我已然欲哭無淚。
「那麼小官就寫過姑娘了。」
我抽了抽嘴角,挪了挪步子。
當是時,一陣悠揚的笛聲破空飄來。我的大神啊……
話說我的表哥琴棋書畫無一通的,唯獨吹得一手好笛。而這還是我偷溜多年才讓他訓練出的。一首他自編的明月詠,廣為傳唱。沒有人知道哪曲子的正版歌詞是:明月啊明月,你在天上,召喚著我的好妹妹啊,子瀟啊子瀟,哥哥要你快會來喲,你爹爹已經逼近啦……
而這首……瀟瀟啊,時間到了喲,哥哥已經看見你爹爹五百步外的身影了……名叫短歌行。
「這笛聲似乎很熟悉,似是明月詠的作者……」他似乎很開心,「小官對木子淇大人的笛聲最是喜歡。不想今日即可一見。姑娘,就此作別。」
我僵硬地俯了俯身,幸好他也沒怎麼注意。只是抬頭時似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
唔,應該是即將見到偶像的緣故。
我難過地抹了抹眼角,不捨地望了望大門的方向,毅然轉身踏著越來越急促的笛聲,奔向我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