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七十九章 ?天湛湛處有雷聲 五... 文 / 盜泉子
只不過呼吸之間,張讓別府後宅就鬧了這麼一出惡鬼戲出來,簡直比起元日時節,宮禁中所行方弼驅儺之禮還要熱鬧數分。只可惜這別府重重院落,隔得委實有些遠了,還守在門口扮演堅貞閹黨同志的一班文官武臣,硬是沒有察覺那些異狀。
大凡能投到閹黨門下的,都是已經不要大臣臉面的強者。在財貨的嗜好上,也差不多和天子、張讓、趙忠們有著共同語言,在自家享用上,更是不肯短缺的。就算是在張讓的門口作虔心慰問狀,這些少說也是千石官秩的京官也不肯讓自己辛苦了。
西羌來的氈毯,仔仔細細鋪在地上,上覆著龍鬚草的精潔蓆子,軟墊一概都用彩錦為面,內裡絮了絲綿,步障少說也是綢紗的,要是只用繭綢,這場面上不用別人嗤笑,自己就能羞愧得下不了台。
然而他們這種種用具越是考究,放在明眼人那裡就越發不堪,這等煌煌冠蓋齊聚之處,不是殿上朝會,不是歲祀年祭,卻是一內宦門前,問病侍藥而已!
大漢四百年名臣濟濟,熏灼權臣也是濟濟,可哪怕霍光、梁冀這等謀劃廢立的權臣,見到如此景象,也只能捂臉自承不如——原因無它,到了這桓靈二朝,士風被黨錮之禍敗壞得差不多了,還留在朝堂上的諸位大人先生,就他媽的這般不要臉……
文班這廂,為首的是太中大夫張喜,此公乃是三公之一司空張濟的胞弟,也和袁家一般出身汝南。汝南張家祖上歷有出仕為顯宦者,也算是經學傳家的名門,張濟與天子劉宏亦有些師生情分。然而這樣清貴家世,卻著不住這一家子全都是鐵桿的閹黨,張濟、張喜兩兄弟,一任司空,一為清要之選,偏偏捧起閹黨臭腳,比旁人還著力了十倍。
此刻,張喜這位太中大夫也算朝中有數的經學大家,就如眾星捧月一般受著他們一黨中人簇擁,不時嘴角含笑,輕撫長鬚,一派輕裘緩帶的神仙中人模樣。
可再有派,這不照樣是一個老太監的別府門口?司空張濟位列三公,要也這般撕脫齊整地不要臉皮,多少還是有引得清議駭然的可能,於是一應與閹黨中人往還諸事,往往就由他這胞弟頂缸。
反正一筆也寫不出兩個張字就是。
這位代兄行事的太中大夫坐得端謹,然而議論的卻不是什麼端謹事:
「元日時候,禁中有詔,令司隸校尉總理天下郡縣守臣不法事,這是天子聖聰不蔽於雲翳,且又有尚書檯諸公補闕拾遺,大家盡了臣子的忠勤本分也就是了。實在要讓下官分說個一二,那下官倒也有一得之愚。」
說到這裡,他面上帶笑,話裡卻是不盡陰惻之意:「諸外州常有守臣彈章送入尚書檯,儘是誣告張、趙諸位老常侍子侄外放郡縣不法事,所謂『桀紂之犬,吠於堯舜』,則可知此輩心險而狹,非是守土牧民之選耳。以下官的淺見,不若就以這些彈章的署名為據,列一個奸邪名單,上報天子,諸公以為如何?」
這就是妥妥的混淆黑白了,閹黨用事這些年來,似乎是為了補償胯下沒有子孫根的缺憾,天下十二州,郡、國、縣、邑數百,大凡通衢大郡,富庶上縣,幾乎都被那班老太監的子侄輩安插過。這些仗著太監親長的關係,一朝平步青雲的劣貨,其撫民理政的水平如何,不問可知,就是做官混官場的成色也是等而下之。
張讓的老戰友、大太監王甫怎麼倒的台?就因為他安插在沛國相位置上的義子王吉,竟在轄區內以殺人取樂,尤其嗜好擒捉數十人,繞行郡縣,沿路凌遲,直至死者腐爛仍不罷休,以繩索穿亡者骸骨,招搖鬧市。在任不過五年,沛地人煙幾空,直直地少了萬餘民戶,放在歐洲中世紀,這也算是平滅一國的戰績了。
知道的,清楚這太監家出來的都是腦子有恙的武瘋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大漢治下來了什麼異界惡魔燃燒軍團,擔任沛國相的是個專愛召喚骷髏兵的亡靈大魔導。
有此輩為榜樣,這些幸進出身的閹黨子侄輩還能有什麼好?雖然後來黨人一派借此發難,很是下了些狠手,連王甫都被葬送。可很快地又被張讓找回了場子,在京中大行株連,黨人領袖和宗室大臣坐罪論誅者不在少數。
有了這番洛陽城裡處處人頭落地的立威,地方上這些妥妥的閹二代,就更加威福自專。中樞這些閹黨對玩起黨爭來,也越發地沒有下限。
更何況如今黨人一派大半依托地方世家為奧援,抵抗佔據了中樞名分的閹黨打壓,這裡面,又多了重一般帝國裡最為久遠的地方與中樞矛盾。這黨爭就更加地蓬勃發展,要將大漢帝國的所有政治力量都拖入這個燃著硫磺的漩渦中去。
局面至此,什麼國事政事,都要為兩股政治勢力間的廝殺避道,就算其中有一方僥倖獲得慘勝,整個國事卻再也難以收拾。
不獨東漢如此,唐末牛李之爭,宋時新舊兩黨混戰,晚明東林復社亂象,君子小人地亂戰一場,先給拖垮的反而是政權本身,最後莫不是國家淪亡,山河破碎的結果。
就算是靖康年間,所謂舊黨清流們紅著眼睛把蔡京為首的六賊掛了路燈,然而這時節女真韃子兵鋒也早已經陳列汴梁都下,國事卻早不堪問了。
而這般下限黨爭手段趨於大成,還得說是此刻這班閹黨中人的本事。
張喜此計一出,頓時就是四週一片的議論聲:
「此計好,大好,卻見我輩入掌中樞的大義所在!」
「一班黨錮餘孽,不是仗著與南陽、穎川大族聯繫,誹謗朝政,就是去湊扶風、弘農舊族臭腳,妄議公卿。此計一出,他們地方上的爪牙立去,卻是來了個斷根也。」
「此計送至張公面前,必然是要得用的,公與張公皆少昊氏之苗裔,日後前程不可限量,將來青史歷歷,又是一番佳話者。」(少昊氏第五子,作長弓,修武德,遂以其為號,張姓即始於此,盜泉子按)
「只是朝中尚有幾個厭物未去,此事卻需選派得人。不瞞諸位說,於刀筆一道上,某還是略略有些心得……」
這般議論著,謀劃著,善頌善禱著,這班大人先生,卻是渾然不管,在這兩黨相爭數十年間,再玩這麼一手下作手段,到底會引出什麼禍患來。
而張喜這個始作俑者,此刻卻是洋洋自得,手撫長鬚,將一眾閹黨中人的奉承全數照單接收。
正顧盼得意間,卻聽著張讓這居停的二門內就是一嗓子怒喝:
「本司馬就是拼了你的命,也要守住這廂,絕不能讓它們衝過去!」
這聲音耳熟,張讓這老太監家的外甥,現任著城門司馬的安陵安子阜麼。賣身投靠閹黨,時時奔走於張讓門下的諸人對此君也算是相交一場,知道這位雖然也是根正苗紅的閹二代,辦事多少還算靠譜些的,就是性子操切了些,一著急上火就容易犯痰氣兒罷了。
當下張喜就笑著對周圍一圈一黨中人言道:「安子阜倒還真是個真性情,這治家也用軍伍成法,可見將來鵬翼高展,何嘗不是又一個馬伏波、班定遠?張公有子侄輩若此,實實地讓我輩羨煞——」
他一個「煞」字還咬了個尾音,就聽著張讓居停內中,有人哀嚎一聲:
「司馬,俺們、俺們頂不住了啊!」
就像是要給這句話做註腳一般,張讓這處居停那兩扇闔得謹嚴有法度的大門已經顫抖起來,門首一對隱帶古綠銅翠的啣環饕餮,像是畏懼著什麼物事一般,急切而又不安地扭動著身軀。
這般異狀也就是片刻間事,高設步障、藺席、錦褥、氈毯,直把這老太監居停當做長樂宮前的一干閹黨中人,還昏昏然不知道內裡出了什麼狀況,只是本能地朝著門首一望。
「咿——呀——!!!!!」
就在不知哪個使女這尖銳的慘叫聲裡,那對朱漆門板乍然飛起,而緊貼著門板飛起的,卻是無數朱頂白鱗、長過二尺的肥健怪魚!
說魚或許還不太對頭,在仰頭望去的張喜眼中,恰正好看見了這無數肥魚肚腩上連著的花托,下生著數尺高的草莖,葉片、根須,一應俱全!
這不像是白日昭昭之下景象,反倒像是陷入了最深層的睡眠裡所遇到的噩夢!
在張喜眼中,他似乎看見了這些大且極有癡肥嫌疑的魚低頭朝著自己看了一眼,那凸出在魚頭兩側的眼睛極大,魚睛卻偏生很小,這古怪地不停轉動的眼睛裡,卻都含著滿滿的惡意——
這一瞬之間所能看到的景象讓太中大夫張喜忘記了所有事,直到一片黑影在他的眼中飛快地放大!放大!
隨即他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裡,最後的意識在渙散之際,只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呼:
「不好啦!!!太中大夫被壓死在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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