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八十九章 ?斬蛇人,今何在 十... 文 / 盜泉子
光和五年春,一幕幕百十年不曾見的新鮮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冒了頭,實在地叫都下的百姓大覺精彩,要是那些只知道耍樂之輩,沒準還覺得意猶未盡。然而這事情發展到後來就越來越不是味,就算是愛私下議論朝政為樂的都門中人,也多少有些惴惴。
特別是張讓府上鬧出白晝妖魚群奔的亂子以後,雖然不齒這老太監的不少,對這位權勢熏灼又很能聚斂享受的死太監,更是從小官小吏直到城門口扛活兒的,都有著一股有志一同的仇富心理。但是這樣實實在在出現在眼前的鬼怪,人類的恐懼心理還是一時佔了上風。
所以都門中雖然說什麼樣怪話的都有,卻都有些後怕,至於那些對易經災異都有些研究的儒生,就更是愁苦。
在漢儒奉為重要教材的《京房易》裡,對張讓家裡那妖魚群奔的一幕早已說得明白,魚者鱗甲也,主武庫,妖魚群奔,那就是洛陽城裡要動起刀兵,出了這由頭的地方還是那十常侍之首的張讓!怎麼看去,都是都下要鬧出大亂子的前兆,叫人怎麼不擔起心來?
一輩對當年黨錮獄有些印象的人,已經開始覺得氣氛不對了,清流士林裡面,生怕步了李膺范滂後塵的文臣也有些情虛。
然而事情就來得如此突然,一夜間,張讓府中起火不說,幾乎人人踮起腳尖就看得到張讓後宅,一赤一黃兩條說不清是蛇還是龍的巨大影子在爭鬥不休。而張讓府上,這火差不多就捲了半條坊市,要不是張讓造宅子時對引渠修園子特別有興趣,無形中多了許多防火隔離帶,說不得張府早已經化為一片劫後殘存的瓦礫場了。
漢光武帝劉秀定都洛陽時,遍召儒士,以周禮所載東周鎬京規制營造都城,然而較諸東周,許多地方都有改進,防火救火,洛陽署都有特別設置專人負責。雖然這一夜火起蹊蹺,張讓卻還沒倒台呢,洛陽署更是大把的屬官極想抱上張讓這條大粗腿,當下就把差役全派過來了。
等到後半夜,張讓入了宮中去見他那幾個老搭檔,就連皇帝劉宏都被驚動,把西園禁軍也派過去救火了。就算救不了火,北邙山鬧妖怪,還不是西園軍掃滅的,去看看那是什麼妖怪,順道誅殺了也好。
所幸這火來得快,去得也快,好歹張府前半截的門臉還是保住了大貂璫的架子未倒。在這個木結構建築為主的時代,能有這樣結果就算是老天看眼,留下來主持這事的張府一眾管事,都是長出了口氣。張讓好聚斂財貨,但是花用起來也是豪奢,御下又不算太苛刻,這幾個管事便先催促著還活著、能動彈的家人們在張府門前張羅起來,來救火的,不管的張府家僕還是洛陽署衙役、西園軍士卒,都有兩張胡餅,一碗熱湯。
幾個體面些的管事,一面招呼,一面卻是底下裡彼此慶幸:「謝天謝地,這一場劫難總算是過去了,這一夜,回想起來真是把人嚇殺。虧得家主福大,才得如此快收場!如今老常侍去了宮裡面聖,待回來時,還不得有些犒賞?馬蹄銀是不敢想了,但是忠勤本分如咱們,還不是多少貫銅錢進賬?」
「犒賞什麼的,也是不敢想了!能掙出來就是祖宗有德,還是先將些食水便罷,這一夜滴水不進,這嗓子裡都是燎漿大泡……老常侍還沒回來,大家還是執事勤勉些,不要再出了什麼差錯!現在想來,心還都是懸的!」
這些張讓府裡得用的管事,雖然尚是奴籍,然而地位超然,尋常都門沉淪宦海不得出頭的小官人們,官面上的臉面還未必及得上他們。後世說相府門前九品官,這張讓府上親厚的管事,少說也是個小九卿的體面。如今看他們這樣苦熬著操持起來,在軍餉上沒少被張讓輩刁難過的西園禁軍一夥軍官,就有些揚眉吐氣之感。
這次帶隊來的是羽林郎柳葉飛——除他而外,畢永是個大嘴巴的,釋天鵬造型上就是扎眼的非主流,明明狗肉都啃得,卻死活不肯蓄髮,都沒有到。
但就是這位羽林郎,此刻卻也不在張府門前,只是牽了一匹馬,與一個青衫負劍,像道士多過像書吏的小鬍子傢伙並肩走著。
倒不是他主動來尋這喜生事的傢伙,而是某個書吏居然也混在救火人群裡,出工不出力地蹭著。柳葉飛見著他時,這位仙術士正毫不在乎地蹲在一群洛陽署衙役群裡,一手端湯,一手捏胡餅,吃得高興呢。
至於有沒有在袖囊裡多藏幾張餅帶回那舊神祠去……柳葉飛的下限還沒有低到那種地步,節操也沒有換了通用點券,那是根本沒有想過。
這時候,柳葉飛就聽著他身邊這傢伙一面走,一面輕輕哼著小曲:
「眼見他起朱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這黑灰是誰家廚灶?」
耐著心思聽他操著弋陽腔把這段唱詞唱了個七轉八回,柳葉飛終於找到了開口的時機:「張府的火,你放的?」
「喂喂,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假傳天意的手段,我盡來得,然而放火燒屋這檔次太低了,直接把入雲龍公孫勝降到了黑旋風李逵的水平,你看,我像是李逵那種渾人麼?」
對於魏野一貫轉移焦點的插科打諢,柳葉飛就像是沒聽到,直接問了一句:「他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魏野聽著這個問題,挺無賴地一攤手:「這話你找太平道問去,不過估計最後語言的交流,總會變成武器的交流吧。沒法子,何茗那小子脾氣不好,就像是本門祖師爺的胯下護法尊神,見了紅旗就要衝動起來。」
「何茗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你大概對他有什麼誤會。嗯,或許是他對你有什麼誤會?」
「要是我那一夜是一箭放翻了趙府主,接著讓趙府主關在詔獄裡,享受拶子、板子、夾棍每天一打一個全套的待遇,你要怎麼對待我?」
柳葉飛不假思索地答道:「先砍了你,再守在星界之門肉身修復服務站,繼續砍了你。」
魏野聳聳肩,很瞭然地一笑:「……好吧,這個話題就當我們沒說過。趙府主對張讓府上這火,這雙蛇鬥,有什麼看法沒有?」
柳葉飛沒有接話,而是反問了一句:「先生你怎麼看?」
「如果你們要當這是雙龍斗呢,緯書《考異郵》說,龍斗為君王易位之象。」魏野搖了搖頭,就自己否定道,「這話題太沉重,而且方向偏了。要是雙蛇斗呢,緯書《地鏡》說,蛇交於市,不出三年,國主必亡。《禮記威儀》則言,蛇入都中,賤民為君之相。《漢書》的說法比較隱晦,天子不德,則有蛇孽。至於劉邦斬白蛇什麼的,漢應火德為赤什麼的,赤蛇和黃蛇交戰什麼的,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不知道?這明顯是知道得太多了。
柳葉飛搖了搖頭,一翻身上了馬,身後,魏野懶洋洋地多說了那麼一句:「趙府主不管有什麼想法,我就多提一下吧,大漢四百年體制還沒到完蛋時候呢,想想那個死了被拿去點燈的董卓,想想某個爵封魏王、加九錫、劍履上殿、贊拜不名的大漢丞相,到死也只道是『吾為周文王』,你們大槍府就多想一想再動手吧。」
柳葉飛頓了頓,朝著魏野一笑:「多謝提醒。」
「謝就不必了,盛惠咨詢費五十通用點券。」
破壞氣氛這種事情,仙術士真的做得太順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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