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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146章 ?茂陵鬼宴(一) 文 / 盜泉子

    茂陵便是西漢時漢武帝的皇陵。{}

    求諸史籍,自祖龍始皇帝而下,兩漢、魏晉、唐、宋、元、明、清諸帝陵,基本沒有多少保存完好的。

    這些帝陵,或被藩鎮盜掘,如朱溫禍害過的唐太宗昭陵;或被亂軍開挖,比如赤眉軍禍害過的西漢諸帝陵;或被妖僧禿驢以邪術干犯,比如蒙元任命的江南僧綱、妖僧八思巴的弟子楊連真珈以牛骨馬糞混合密宗邪咒建起的鎮南塔,塔下就是倒了大霉的南宋六帝。

    也有因為政治因素而不得不進行搶救性考古挖掘的,比如明十三陵和清東陵。說起來盜墓專家孫殿英一生好事沒做幾件,考古了乾隆、慈禧陵寢,倒是難得的義舉。

    漢武帝的茂陵,前後歷時三十五年方才完工,然而漢武帝入葬不過數年之後,就有胡商手持陵中隨葬的玉書箱和玉杖在長安叫賣,漢宣帝時,又從上黨郡發現漢武帝隨葬的金篋及雜經三十卷。可見那些盜墓賊關注茂陵已非一日,朝中為了遮羞,索性就傳出武帝修道有成、屍解而去的風聲。

    要追查當初元封年間下降漢宮,又在江充巫蠱案後不翼而飛的那部玉函仙經,老實說魏野也沒有什麼好的法子。時過境遷,怎麼算也有這三百年的光陰,就算魏野想要動用時空觀測權限,偏偏有冒險者干涉的這條時間軸,就像薛定諤的貓一般充滿了各種變數,想要從中獲取有效的訊息,不知道要燒掉多少因果律通用點。

    一路行到此處,魏野固然沒有什麼摸金髮丘的趣味,但這裡既然離武帝茂陵不遠,查探一二,撞個大運,未嘗也不是個辦法。

    那指路的樵夫推薦的是城外直通長安的驛路邊的王家老店,然而魏野和司馬鈴這一路雖然說和郊遊也不差什麼,但成天野營也著實膩味,哪肯再多跑?就直接在縣城裡挑了個清靜些的客店,先住下了。

    選屋子是司馬鈴的首尾,一下就挑著了這家客舍後面的小樓,憑窗恰對著對面一戶大宅的後園。此刻正逢初夏,園子裡雖然只有些小草花,然而園中杏子都結了如豆大的青實,看著也頗有一分野趣。

    然而司馬鈴選了這小樓,客舍的小廝嘴上沒說什麼,面上神色卻是古怪。魏野看在眼裡,也不多問,只打發小廝們將客舍中的被褥、竹蓆一概清了出去。反正被褥睡袋,魏野袖囊裡都備著現成的,也不用這客舍裡的東西——誰知道上面有跳蚤、虱子、臭蟲沒有。

    捫虱清談是再過些年的名士派頭,然而此刻的跳蚤、虱子、臭蟲也照樣四處橫行。讓冒險者去戰場廝殺,大概老練些的人誰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然而這虱子跳蚤,對大家的威脅,可比刀槍劍戟大得多了。

    打發了這些無關人等走路,魏野這才施展洞陽劍祝將整間屋子燎了一遍。

    煉丹和鬥法且不論,烹調、取暖、引火、照明,現在連殺蟲消毒都用洞陽劍祝一手包辦。當初傳下太平經的仙人,要是看見也算是太平經法正傳的魏野,如此濫用太平經法術,說不定一劍砍了他的心思都有吧。

    別的地方倒都好處置,柔軟又透氣的被褥、龍鬚草編的上好涼席,有了這些怎樣都能睡個好覺。然而小啞巴的住處,就得認真安排了。

    沒法子,魏野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很清楚。關中的鬼神正在通緝小啞巴,不做好防範,隔絕鬼神窺視,只怕魏野一夜裡就忙著警戒守夜了。

    於是在日將偏西的這段時間裡,小啞巴就按照魏野的掣畫,握著一隻炭筆,老老實實地在地上畫格子。每個格子裡還要填上各種鬼神妖物的真名,這著實不是件輕鬆的活計。

    魏野站在一邊,幫著指出疏漏之處:「子日稱社君者,鼠也,稱神人者,蝙蝠也,丑日稱書生者,牛也……天下精怪未成人形前,都依此十二地支的日時幻化,所以先佈置十二地支中二十四類精怪真名,後面再佈置各種妖鬼邪精真名,這樣,就不怕有所遺漏了。」

    小啞巴抬頭看著魏野,認真地點點頭,魏野展開竹簡式終端,又照著資料和小啞巴的筆跡對照了一遍,這才放下心來。

    ……

    ………

    月上柳梢頭,無人相約黃昏後。

    仙術士盤膝坐在窗前,面前放著一瓶紹興黃,藉著月色翻閱著手中的竹簡式終端。

    像槐裡縣這種小縣城,夜生活自然沒有洛陽那般豐富。到了半夜丑時,這小縣城裡更是靜謐一片,只有將滿的圓月投下一片蒼白的微光,讓四周的老樹、房舍都與影子相混,顯得不真切起來。

    就在這樣一片月色下,窗外卻隱隱有些紛紛攘攘蔓延在黑暗中的東西。

    「快走啊!幫阿蘿籌辦婚禮去!」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黑影中如此叫道。

    匍匐在院牆下、石板中、樹縫裡的影子,都隨著這一聲低叫而活躍起來。

    有尖細的童音緊跟著唱了起來:

    「我們要看新娘子!我們要看阿蘿姑娘!」

    伴隨著這尖細的童音,從不知哪裡的縫隙中鑽出了只有指甲蓋大的黃毛小家鼠,它們蹦跳著,用那種尖細的童音繼續唱道:「我們要看新娘子!我們要看阿蘿姑娘!阿公阿公,白鬍子的阿公,您要幫阿蘿姑娘挑個良辰吉日,能不能帶上我們?」

    緊跟著就是一陣老人般漏風的咳嗽,一隻毛都灰白了的老鼠像人一般拄著一根小木棍緩緩地從路邊石縫裡鑽了出來,用小木棍篤著地:「都不要吵,跟著阿公走。小心街頭雜貨鋪裡那只活了三十年的老貓!」

    小家鼠們歡呼著簇擁起灰白毛的老鼠,朝著城外走去。跟隨著他們的,還有濃重的黑暗,隱約可以看見蠶豆大的牛車,牙籤般的旌旗,用青布包著頭、高不過二尺的矮個女傭,都在黑影中若隱若現。

    當這些細小零碎的妖物隊伍漸漸走遠之後,一點點青白的磷火漂浮了起來。

    按照正常的說法,磷火來自地下分解的白磷遇氧燃燒現象。但是這些磷火卻像有意識一般追逐著遠去的小妖怪們。在磷火之中,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未曾戴冠束髮,緩步朝前走著。然而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見他披散的頭髮下垂遮住了頭臉,直垂到腳邊。整個看起來,就像是一頂活動的特大號假髮。

    這男人身旁,站著一個瘦高漢子,發青的臉看著就像久病初癒一般。只是上下牙不斷地咬合又張開,像是一隻人形的活動堅果夾子。

    這對怪模怪樣的人物後面,有一抬滑竿,抬滑竿的四個轎夫,都穿著白麻壽衣,臉上貼著白布貼錦。這些打扮得如同下葬死人般的轎夫沉默地抬著滑竿朝前走,滑竿上坐著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戴銅冠,穿一領雲紋黃袍,看著就像是哪裡來的土財主。

    這胖子坐在滑竿上,不斷地打著酒嗝,還在招呼前面那對怪人:「毛十八、木老九,慢著點。你們一個只肯吃醃肉,一個卻只肯吃鮮肉,去阿蘿姑娘婚禮上,豈不鬧出亂子來!卻讓阿蘿姑娘埋怨我們窀穸三友不講禮數,這是何苦來著?倒不如先跟哥哥我去吃一杯,要鮮肉還是醃肉,都算哥哥我的!」

    這幾個鬧嚷嚷的怪人身後,又是一個手拿響板的枯瘦光頭老人,穿一身左袒袈裟,像是印度來的禿驢模樣。他用枯瘦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響板,低聲用梵文唱著小曲。魏野仔細分辨,才發覺他唱的是一首天竺密宗的佛偈:

    「新娘的經血是諸佛甘露味,

    新郎的陽精是諸佛甘露味,

    男孩的腦子是諸佛甘露味,

    女孩的骨髓是諸佛甘露味,

    壯士的心臟是諸佛甘露味,

    智者的舌頭是諸佛甘露味。

    反對我之說法是謗佛大罪,

    剝下他的人皮為我增添莊嚴光輝!」

    這老禿驢身後,又是一片混雜邪氣的黑暗,隱隱可以看見長著黑鐵色長趾甲的青色大腳和慘白的足骨在其中若隱若現。當中,還有一雙紅得像血的女鞋,突然停下了腳步,從那重重邪氣的幔布中透出那雙女鞋主人的身形來。

    那是一個矮胖的老婦,臉上的褶子已經數不清有多少起伏,穿著一身鮮紅的小襖,就像是鄉下最常見的那種小老太太。然而她挑著一副貨擔,上面放著頭花、簪子、銅釵和銀釵,還有玉鐲、珠串、髮帶、點口的口脂、敷面的鉛粉、畫眉的青黛石這類閨房用的零碎。

    還有一副提線木偶,卻是一具嬰兒的骷髏,正不安分地在貨擔上爬上爬下。

    這老太婆站住腳步,向著魏野這小樓下的角落喊道:「桑家他二伯,在這哭什麼?阿蘿娘子要改嫁新郎君,這幾百里的街坊鄰居都去幫忙了,桑家他二伯,也一起來啊?」

    回答這老婦的,是一個嘶啞的老人聲口:「貨擔姥姥,不是老頭子不肯來,實在是老頭子的家被一個凶橫強盜放火燒了,門口又換了幾百把鎖,再沒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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