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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154章 ?茂陵鬼宴(八) 文 / 盜泉子

    魏野說得嚇人,讓他身旁面色已經很緊張的小啞巴,身子一縮,緊緊抓住了魏野的胳膊。

    察覺到小啞巴的懼意,魏野這才混不在意地擺擺手:「放心吧,雖然這條魚個頭不小,但想要吞了咱,還得看它的牙口夠不夠好。」

    對於魏野打的這個包票,司馬鈴絲毫地沒有信心,認真地對小啞巴說道:「咱們叔叔喜歡惹是生非,你也是知道的。總之一會兒他要到什麼地方,咱們不要跟著去,基本上也就掃不到他的風台尾了。」

    這等女兒家的玩笑話低低地響著,魏野揉了揉司馬鈴的雙鬟髻,並不出聲反駁,只是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那個路神的去向。

    都道是神目如電,莫要暗室欺心。然而路神這個檔次的鬼神,雖然是自人們祈求出行平安而生之神,路神能打理的,也就是一個路口大的地段,甚至離開了棲居的祖道石,連這點權柄都幾乎不為它所有。

    在某個時空裡,出現過諸神離開各自的神國墮落人間,化身人形行走的亂象,在魔法師們的記載中,這場亂象被稱為聖者之亂。而這些強大神明的真身離開了神國,也只有傳奇法師程度的自保之力。同樣的,路神離了它存身的那方石頭,也只比遊魂強些,感知的範圍也不過和凡人相當。

    就像現在,它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一駕驢車遠遠地綴在後面。

    路神的影子,漸漸走入了一處野林,魏野示意司馬鈴停下車,自己跳下驢車。肩頭一晃,桃千金拔出在手,仙術士繞著驢車布下洞陽劍祝,方才道一聲:「不要和唐和尚學,離開我布下的符禁。」

    說罷,魏野躡著步子也進了野林。

    雖然還不過是午後,這處野林裡已經顯出一些陰暗味道,一股粘稠的潮濕氣息瞬間黏上了魏野露在道服外的肌膚。此時的關中號為膏腴之地,雖然隨著政治中心東移至洛陽,稍見衰敗,但是氣候比起宋元之時,卻要好得多了。體現在這野林中,就是不但樹木生得高大,滿地落葉積成的腐殖土鬆軟肥厚,青苔蔓延,連那些如蛇般盤繞著黑色樹幹的籐蔓上也爬滿了青苔,偶爾還能見到一些巴掌大的毒蕈,如杯口形的菌蓋通體如火般鮮紅明艷。

    這類毒蕈形態頗接近道書中所說的代侯芝,往往有不明所以的修仙之士誤採了服食,結果往往走火入魔而發狂,枉送了性命。

    雖然不是真正的代侯芝,這種學名叫鬼王盂的毒蕈卻是巫蠱之術中的常用材料。由於鬼王盂有著極強的致幻效果,巫蠱之術中常常以它作為失心蠱之類神經性毒蠱的餌食,以催化蠱蟲毒性。

    而在旁門左道術法中,鬼王盂正如其名,可用在七聖迷神秘法的火供之中,借其散發的毒氣為餌食供養,召請七聖魔頭下降。

    一般說來,鬼王盂生性喜歡潮濕低窪而又陰冷的生長環境,特別偏好瘴毒瀰漫之處。一般有鬼王盂生長的地方,都不是什麼上風上水的吉地。

    魏野袖中籠著六甲箭,倒提桃千金,又盡力不出聲地朝這片野林裡走了一段路,卻聽有個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道:「是今日的買地券?這些凡人,奠幾杯酒,灑些雞血,就想換個陰宅平安?這槐裡縣地盤上,東嶽的規矩可不大好使!老路你一路辛苦,不過咱們這裡是個出家人的地方,招待你不合適,你且回去吧,這差事兄弟幫你傳達就好。」

    隨著這番話,路神的虛影從野林深處退了出來,魏野一閃身避到一株野杉樹後,讓過了路神。眼望著那到底算神靈還是幽靈的虛影,飄飄忽忽地蕩出了野林,才聽得野林深處那個大嗓門再度響起:

    「這神比神,氣死人,地夷夫人也只是一方地神,卻管著這方圓百多里,不論是社伯還是井神,樹公還是路頭神,都和使喚家奴一個樣。那些向來不服管的妖怪,也把她老人家巴結得不知和什麼一樣。咱們師父,自從隨侍著大羅漢迦葉摩騰進了中原,落戶關中也有百來年了,卻是只能喝地夷夫人的洗腳水,也實在是夠窩囊的!」

    半響,有個調子古怪,一概都是上聲的聲音接話道:「大師兄,師父他老人家為地夷夫人婚事道賀去了,你這麼說他,師父佛法無邊,給他知道了,又要罰你不准進八功德池修行了。」

    先前的大嗓門也隨之苦惱道:「佛祖留下結夏安居的規矩,四月底起就要避暑靜修。我們卻不像師父他老人家,能飛能走,不怕暑熱,咱們一到夏天,就要安住在八功德池裡念佛修行。真要罰我,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了?可話又說回來,師父傳的是小乘教法,不禁肉食,他老人家能到婚禮上盡情受用,咱們卻只能在這淨修林裡念佛坐禪,這苦日子實在不是和尚受的!」

    這大嗓門和尚在那裡抱怨不迭,又聽得那口音古怪小和尚勸道:「大師兄,師父說你長舌大口,在我們這些弟子中號為第一,想來和當年佛祖他老人家一條舌頭直捅上大梵天王的屁股是相差彷彿的。但就是太過長舌,容易得罪人,實在是個麻煩事情。」

    魏野聽著這對和尚說話,心中也是好笑,不知道這些野林子裡貓著的和尚是哪裡學的佛法,釋迦牟尼生來有三十二種瑞相,舌頭極長,吐出後能遮住整張臉,舌尖直蓋髮根,即為廣長舌相。而《妙法蓮華經》上說,釋迦牟尼出廣長舌相直至四梵天,卻不是那位手長肚子圓的大嬸舌頭好似如意金箍棒,玩起下作遊戲來,而是釋迦牟尼這條舌頭有聲聞妙語的神通,說法之聲可傳遍諸天。

    可不論是舌頭大得蓋住臉,還是說法之聲傳遍諸天,都可以肯定,佛陀他早就不能算是人類了。

    魏野側耳再聽,又聽得那小和尚說道:「地夷夫人去年間和賀蘭公起了生分,氣不過才從賀蘭山打道回府,最是一點就著的時候。你得罪師父不要緊,師父不過罰你不許下八功德池,地夷夫人若是發起性來,罰你冬安居的時候不許在禪修洞裡入定,只得在樹下頂風冒雪坐禪,這可怎麼好?」

    這頂風冒雪坐禪,好像真嚇壞了那大師兄,連念了好幾聲的「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方才道:「這幾年冬天越發冷了,附近山上竹林都凍死了好些片,那些淺些的池塘,更是整個凍成了個冰疙瘩,一池人家都絕了戶。要讓和尚我去冒雪坐禪,不用半晌,和尚就變成個冰坨子和尚,連荼毗入殮,燒出舍利子的機會沒了。果然是女人家都是活鳩盤荼鬼,這麼狠毒的法子也想得出來!」

    這對和尚說得熱鬧,魏野偷聽得也明白,心下稍稍思忖片刻,既然那和尚既然說起冬日嚴寒,又道一池人家都絕了戶,還要在池子裡過夏安居,八成也和江幽娉一般,是個水生的精怪。

    只不知道這些和尚的師父又是什麼來頭?當初白馬駝經西來,跟著使臣入洛的兩名西域僧人,一者是來自中天竺的法寶比丘,一者是法寶比丘的同修佛友飲光象,也就是漢傳佛教所稱的「西來二聖」竺法蘭與迦葉摩騰。只是魏野可沒有聽說過這兩位大和尚留下什麼傳承在關中,還是個活了百多年、教授水怪學佛的老怪物。

    魏野握著桃千金,又走近了些,就聽得那自居大師兄的和尚發話道:「今天師父雖然不在,你們做功課也不能敷衍。要知道,我們做和尚的,第一要有個相貌莊嚴威儀,第二要有個口舌便給聲音洪亮。要是臉生得嚇人,又不會唸經,走到施主面前,不要說被請回家裡自在受用供養了,不把檀越嚇死就算是好的。可要不去檀越家裡,只檀越一個人,又怎麼夠齋僧的?」

    這大師兄一通訓話,前頭聽著還像是個本分禿驢,後面那話就越說意思越不良善。偏偏還有一幫子小和尚在那裡點贊稱是,又是嘈雜一片,異常聒耳。吵鬧一番後,就變成了那大師兄帶頭,一群和尚念起佛來。

    先是大師兄起頭,念了幾遍「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後面就是一群和尚齊念「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念不過幾句,突然又換成了齊唱真言,一開始還依稀聽得是「唵嘛呢咪叭吽」大明六字真言,後來就是「唵」、「唵」的一片噪聲。

    魏野初聽還不覺得如何,然而那群僧梵唱之聲更加急促,魏野頓時覺得靈台不復清明,隱隱竟有受到梵唱震擾之兆。此刻,仙術士也顧不得什麼「偷偷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凝氣於指,在劍身上一劃,桃千金上立時火光灼灼。

    執定火劍,魏野一劍斜斬,帶著一絲被魔音貫耳後的怒氣猛然劈開面前細密籐網:

    「都給我不要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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