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180章 ·冥禮,妖賓,惡客(五) 文 / 盜泉子
半截頭陀的佛血裹著那一絲佛性回流,魏野的桃千金卻還插在那顆妖心上。
也正因為如此,魏野以桃千金為橋,看到了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
秋高天淨,黃葉滿地,有車馬軍卒成隊,迤邐而來。隊伍中,有一駕馬車,車後跟著一匹白馬,馬背上馱著許多包袱,依稀可以看見削成長條狀的竹木方篋,上面刻畫著蓮花。
這是自西域而回的使臣隊伍,馬車中坐著的是自西域而入貢華夏的高僧,正要向洛陽去,朝覲大漢的天子。
而那匹白馬背上馱著的,便是自大月氏與罽賓國而來的佛經了。
這情形魏野自然是清楚的,漢明帝夜夢金人,於是想見識見識「和尚」是什麼玩意。於是西域都護、戊己校尉便只能聯繫西域的那些小國,找了些談吐還能看得過去的禿驢,打包了讓使臣帶走。
那被打包了送去洛陽做巡迴表演的兩個禿驢,便是號為「西來二聖」的竺法蘭與迦葉摩騰。
初傳釋迦之學入中原的這兩個印度和尚,自然也有其不凡處。竺法蘭與迦葉摩騰皆是小乘阿羅漢境界,只是魏野不知道,阿羅漢果分九等,這兩位佛門小乘一脈的羅漢究竟證入了哪一等。
使臣隊伍此刻在道旁停下,隨行的火頭軍開始挖灶做飯,車上預備朝覲天子的兩個高僧也下了車,操著生硬的漢話試圖向隊伍中的軍士們兜售些佛家的粗淺信仰。
便在此刻,有一隻花腳蚊子落在了那個皮膚更為白皙些的印度和尚臉上。
秋天蚊子本不多見,何況蚊子成蟲活過兩月就算是異數,這只蚊子還是只雄蚊,也就是俗話說的草蚊,本是不吸血的。若是尋常人,對待這種蚊子,也就是隨手揮開了事,然而這皮膚白皙,極有可能是天竺地方最受尊崇的婆羅門種姓出身的和尚,面上卻是帶上了慈和一笑。
面上慈悲意現,這只花腳草蚊卻渾然不覺,它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到了盡頭,每分每秒生命力都在流失,只有生物的本能還在勉強掙扎著。也就是這點掙扎感,讓白面僧人佛心微動,一點慈悲意自然流露而出。
草蚊的喙是破不開人類的皮膚的,然而此刻,卻有針尖大的一粒血珠自它喙下生出,又像是天然具有了生命,竟自動沿著它的長喙逆流進了它的腹中。
佛家將世間眾生劃為聖凡二界,凡分六道,聖有四品,證得阿羅漢果便是凡聖之間的分界。一滴羅漢血,入了草蚊肚腹,這便是稀有難得之機緣。
那只草蚊只覺得有一股溫暖之意散漫全身,即將渙散的生命卻重新匯聚起來,並變得比以往都強大。僧人感知到了面上這只草蚊的變化,歡喜發於面,低聲做頌道:
「以此細微蟲,我猶願救度。震旦稱大國,眾生不知數。願此微妙法,普惠作甘露。」
此頌一出,草蚊體內的那滴佛血,便附上了草蚊的心,再也無法分開,而草蚊的身軀,也似乎有了些很玄妙難言的變化。
車隊走了,大漢使臣和兩位已經證入羅漢果位的高僧也走了,草蚊猶然趴伏在原地,體內隱隱有佛光透出,像一隻錯過了季節的螢火蟲。
草蚊在此一趴就是百日,轉眼便是冬日,大路上人跡罕至,枯乾的草木也不能給草蚊提供些許草汁樹液。縱然有一滴羅漢所遺下的精純佛血在心,草蚊還是漸漸變得虛弱,幾欲凍斃。
只見日昇月落數十次,終於在一個深沉的寒冬,草蚊看著一個屠戶踉踉蹌蹌地走在這條路上。也許是因為天太過暗,或許是屠戶的腳本來就有問題,草蚊看著那個屠戶一腳踩空,摔倒在了地上,頭磕著路上石頭,頓時就流出血來。
感受到那猶帶溫熱的血,草蚊緩緩地爬過去,爬到了屠戶頭頂的傷口上,吮吸起微腥微甜的血水。
草蚊似乎覺得自己有些不同了,它試著振動著口器,卻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以此……眾生……作甘露……」
以此眾生做甘露,於是以人血為飲,人膏為食,幻出一個枯瘦的身披袈裟的老僧,卻如餓鬼,似羅剎。
魏野想著這老妖僧在那群妖橫行的黑氣中唱的歌兒,不由得冷哼了一聲,握劍的手再度發力。
於是因妖心而生的那些幻景一概消失於無形。
面前只剩下一具還在燃燒的一大塊柴,分不出來它原來的本相。雖然火還在燒,然而內裡已經如同洛陽城裡冬天最受高門大戶歡迎的獸炭,脆硬疏鬆。
將手一抽,桃千金就隨著魏野的動作收了回來,只有一小塊焦黑的東西還附在劍尖上。仙術士微微皺了皺眉,正想要找塊手巾把這塊焦黑玩意擦拭乾淨,卻見那塊東西表面的焦炭紛紛裂開,露出裡面的真容。
那是一滴針尖大的鮮血,其色鮮亮如南紅瑪瑙,微微帶著些瑩瑩光華,看著貴氣無比。
這滴帶著瑪瑙紅的羅漢佛血,附在桃千金的劍尖之上,隱隱可聽見渺渺的梵唱之音自其中生出:
「願以此功德,回向震旦國。遍說三法印,解脫八種苦。」
其音裊裊,然而在魏野聽來,卻是咿咿啊啊的好不煩人。
這聲音不是來自那已經被魏野以真火煉化到連渣都不剩的老妖僧奢摩羅,而是這滴佛血的主人留下的那一絲執著。
不知道到底是竺法蘭與迦葉摩騰這兩個證得阿羅漢果的老禿驢中哪一個留下的執念,這滴佛血生造出一個嗜好人血的大妖,偏生還以佛法開脫出無數美妙理由。此刻奢摩羅已經被魏野借洞陽劍祝煉死,這滴佛血失了依憑,於是在仙術士的劍上現了本相。
魏野看著這滴佛血,輕輕一笑,手拈劍指在劍格離卦卦符上一點,一股純正道家真火隨即升起,轉瞬之間便將這滴羅漢留下的佛血灼成了一絲青煙。
半截頭陀立在魏野身後,看著這滴被灼化成虛無的佛血,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卻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