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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252章 ·團結、和諧(七) 文 / 盜泉子

    賊曹史是郡廷曹掾之一,專司治安之責,然而黑水城的治安平日裡都由縣廷維持而非郡廷管制。就好像司隸校尉府執掌司隸部,然而洛陽京畿日常治安卻是由洛陽令負責。

    那麼郡廷的賊曹史此刻跑來攔截這一隊人犯,就顯得很沒道理了些。

    魏野端坐在驢車裡,微微睜開雙眼,輕輕一哂,然後開口道:「王超,你去給那隊兵卒帶隊的說,大漢決獄,皆由縣廷初斷,而後上報郡廷覆核。這是朝廷法度所在,沒有免去縣廷斷獄這一層手續的道理!若是他們不服,就叫郡廷的賊曹史親自來見本官回話!」

    蛤蟆王超立在驢車邊上伺候自家這個主公,聽著仙術士發話,還是微微有些遲疑,想了想還是勸道:「主公,雖然你官位也不低,又是京官,要比這些地方官清貴許多。然而老話講得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必為了這些凡夫俗子浪費功夫?他們要提人犯,就隨他們去就是了。」

    魏野聽著這石蟾精又來賣乖,不由笑道:「你這夯貨,倒是個通人事的。然而本官的印綬,又豈是全自廟堂之上而來?這些馬弁要是不識進退,你將他們為首的那廝拿下,一道問罪,又能值得什麼!」

    聽得自家主公放了狠話,王超也是來了精神:「主公說得是,很是。量這些凡夫俗子,也當不起小僧正經一拳一腳。便是這十幾個馬弁,身上殼子雖硬,要認真對付起來,小僧也不過是花個盞茶時候。就是怕小僧殺得興起,露了異樣,反倒不美。」

    就在這主僕對答間,鐵師傅倒提棗木棍,已經先迎了上來,高喝道:「此是司隸校尉府兵曹從事魏公押送賊人,爾等不得放肆!」

    聽著鐵師傅報出魏野的名號,這些郡廷的馬弁也有些遲疑。那為首的騎士只是賊捕掾,身為郡廷佐吏中的一員,在魏野這樣的京官面前,天然就有些抬不起頭來。聽著鐵師傅這聲呵斥,頓時有些進退兩難起來。

    他身為賊捕掾,地位說高不高,說小不小,本來民間詞訟、鬥毆尋釁之類小事,他是懶得理會的。這次來得這麼急促,卻是郡廷中有人催逼的結果。此刻見著對面也不是民戶,而是官府中人,又是京官,頓時就不想管了。

    然而他不想管,卻有人非管不可。在他身後,有人一催胯下瘦馬,先搶著出了頭。

    魏野端坐車中,眼見得那騎著瘦馬,文儒模樣的人物從攔路隊伍中走了出來。又見那廝看去也不過四十許人,卻早已禿了頂,錚光錚亮,只剩下頂上有些細發,也都短得束不起來,顯然是早些年自願不自願地做過髡賊,傷了頭皮。這樣一副尊容,自然是戴不穩進賢冠的,只好拿帽纓子死死地繞了三圈,才算是讓那歪歪倒倒的進賢冠勉強固定起來。

    這半禿不禿的人物到了驢車前面,也不下馬,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坐在馬上一拱手道:「哪位是魏從事?某是張掖郡廷五官掾任沖昊,想同魏從事說幾句話。」

    聽著這話,魏野冷冷一笑,司馬鈴早已知趣地將繡符車帷拉開,魏野也不起身,就這麼盤膝坐著,並不是士人熟習的正坐姿勢。不過涼州胡風甚重,任沖昊自己也是個好胡風的,倒是不以魏野此舉為忤,撥馬更向前幾步,又環視了一眼四周民眾,輕輕哼笑道:「魏公遠道而來,怕是不知道涼州本地的風俗。本州乃至本城,都是羌漢雜居,不比關內。就算有些爭鬥,也算是常見的事情,本地武卒也不便去管,更不值得魏公這樣興師動眾。」

    見著魏野不發一言,任沖昊更加得意,將聲音抬高些,大聲道:「何況當年孝安皇帝時候,激起羌亂的罪臣也是行事過於操切,才使得涼州一日三警,萬民不安。亂事彌平之後,我涼州十六郡官署痛定思痛,重新定下安邊之策,方才保得西涼如泰山之穩。」

    魏野右手按膝,不帶什麼情緒地回答道:「本官在京中,從未聞這些年西涼守臣有何安邊之策進於廟堂之上。」

    任沖昊也不在乎魏野口氣冷淡,帶著指點江山的氣度,低頭看著面前這個年輕文官,回答道:「倒也不算是足以驚動聖駕的文章,只是兩句頗粗鄙的話頭,道是』羌人離不開漢人,漢人離不開羌人』,這喚作漢羌一家,兄弟之義。」

    這番話聽得魏野面上露出譏刺笑容,司馬鈴則是微微蹙眉,忍不住開口道:「做兄弟的,那肯定是一個屋裡吃飯。但是羌人、胡人都當了教民,吃飯要講究什麼清淨不染、真而不雜,不和漢人一起吃飯,這算什麼兄弟?」

    這禿頂五官掾聽著少女反駁,居然還裝著一片好氣度的模樣,向著魏野說道:「魏公也當知道,我朝以孝道治天下,能行孝友,則能行忠義。那麼漢人富庶是哥哥,羌人貧困是弟弟,哥哥多照顧弟弟一些,不和不懂事的弟弟置氣,於是漢羌和順,親如一家,豈不是甚合孝友大義?」

    魏野面上仍然在笑,不由得拊掌道:「任掾史這一篇『羌漢一家兩不離』的高論,以正合,以奇勝,立論堂皇而別通幽處,實在是巧妙得很了。」

    聽著魏野諷刺,任沖昊倒是安之若素,淡淡一拱手道:「魏公讚譽,愧不敢當。只是如今刺史梁公在任,只以這『羌漢一家不相離』七字做治涼之策,倒是大見安定。魏公不過是路過黑水城,不知本地風俗,更不知邊郡虛實,奉勸魏公還是不要干預我等地方守臣的牧民之責了罷!」

    這一聲勸,在任沖昊看來是足夠的有禮有節,但是落在蛤蟆王超耳裡,還值不得一個屁價錢。他搶先跳出來,大叫一聲道:「我家主公辦事,要你一個雜佐小官兒廢話什麼,還不快把道讓開!」

    任沖昊雖然只是受張掖太守征辟的佐官,但也算是一方長官,不是那些斗食小吏可比,在王超這樣的區區京官部曲面前,還是要講究些矜持風度的。他也不去看王超,只把兩個眼睛盯住了魏野,貌似謙恭地一低頭:「魏公身為京官,身份清貴,怎麼能和這些刁民一般見識?要是萬一這些刁民攪起什麼事體,只怕魏公也是不好交代的,此事便由郡廷處置,魏公且回傳捨休息,如何?」

    一擺手讓王超閉了嘴,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這禿頂五官掾一眼,魏野反問道:「則這些人犯,閣下打算如何處置?」

    聽著魏野口氣已有所鬆動,任沖昊也是放下心來,笑道:「這些刁民的處置,自然是依大漢律令、聖人春秋行事。聖人講求忠恕,教民以德,我等地方官,便該從『少殺少捕,論刑從寬』八字上做起,餘下的事體,就打發他們族中長老教諭,也是兩便之策。」

    聽著這廝在自己面前談什麼「少殺少捕,論刑從寬」,魏野笑一笑,回答道:「依律,此輩當按盜律治罪。然而他們所壞之物,不過數百錢,依律令,為盜不盈廿二錢者,只處罰金,不加余刑。既然任掾史分說利害,本官何苦窮究其罪,枉作惡人?」

    聽著魏野口上服軟,任沖昊面上神色一鬆,而四下早已聚攏的人們,看向魏野的目光,也漸漸失望。

    仙術士也不管他們,只是一指這群教民,冷笑道:「雖然貴地講究少殺少捕,然而此輩卻總要小懲大戒一番,才是聖人教化之道。」

    任沖昊輕輕咬了咬牙,只道是魏野這年輕得意之輩,被傷了臉面按捺不過,要找回些場子。然而那些被捆成一串的教民卻是有些慌亂——這小鬍子的官兒,心黑手狠,也是大家都見識到的,萬一叫他又出些惡毒法子來整治自家,可怎麼處?

    魏野看都不看任沖昊的臉,手指在這群教民,說道:「依律,似爾等這樣干犯王法,當每人罰金一兩。念在郡廷有仁厚長者為汝等求情,我便將汝等開解一二,減免些罰金之數。王超何在——」

    聽著主公喚自己,那石蟾精早已按捺不住,一臉狗腿地湊了上來:「小僧在此,主公有什麼吩咐?」

    魏野一指面前這班教民,一字一頓道:「且將這些人犯身上衣衫雜物盡數剝了,充為罰金,犒獎出力拿賊之人。若他們身上還餘下半寸線頭,莫怪本官不講情面!」

    王超這石蟾精正在憋氣的當口,聽著魏野如此吩咐,當下就叫了一聲好,凶神惡煞般地撲了過去。

    他也不辨什麼衣服好壞,只五指如鉤,管是包頭布、小白帽還是對襟、交領衫子,更不分什麼腰帶、經匣、匕首、靴子、布履,只要撕剝起來費事些的,都是大力一扯,變成幾截破布。這年頭,就算是破布也是值些價錢的,倒不怕無人去要。

    攤上這麼個凶殘的妖怪處置,那些教民又哪裡是對手?只聽得這幫子教民各個都是慘叫連連,倒像是大姑娘遇到了無賴,要拚命地保護自家貞潔一般。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裡,眼瞅著地上被撕剝下來的衣裳堆了好一堆,這群教民也是被剝得如光豬一般。王超一面扒衣裳,一面不客氣地扇耳光,拿腳踹,喝罵個不停:「嚎什麼喪?都嚎什麼喪?遇上你佛爺我,這般扒衣開光,都是爾等的福緣造化!要趕在佛爺未皈依主公前,便不是扒你們幾件衣裳便作數的,囫圇著剝皮剔骨,才見得佛爺師門的手段!」

    他這裡扒一件衣裳,便拿著四周炫耀一圈,倒像是個劊子手砍下人頭後,手拿人頭示眾一般。

    王超肯賣這力氣,四下圍觀的人也肯湊趣,每扒一件衣裳,頓時就是一片喊好之聲。

    在這一片喊好之聲裡,卻顯得任沖昊的臉色越加敗壞了。

    是,扒衣裳算罰金,任誰說破大天去,也只能認一個「少殺少捕,論刑從寬」。然而,魏野玩的這一手公開行罰,扒衣示眾,不止是這幫教民連著他們身後的大禮拜寺顏面盡失,就連以任沖昊為首的郡廷裡這些和羌派,也是權威大損。

    任沖昊盯著魏野的車駕,咬了咬牙,深深呼出一口氣,方才道:「魏公如此行事,怎麼不顧忌些朝廷臉面、漢官威儀?這是……」

    然而魏野卻不理會他再放什麼厥詞,道一聲:「鈴鐺,這樣畫面,豈是你一個女孩兒該看的。」說罷,也不見得他動作,四面繡符車帷已是應聲而落。

    繡符車帷後面,魏野的聲音淡淡傳出道:「律令不外人心,有罪自然有罰,這便是當年太祖高皇帝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之真意。任掾史,還有何事要與本官分說嗎?」

    到了這樣地步,怎樣分說其實都已無什麼意思,任沖昊也知道在這個討厭京官面前,實在討不了什麼好去。別的不論,黑水城中,除了太守段樂泉,也沒第二個人官位能壓得過魏野這個六百石京官,而這些小事,又怎能驚動正在隴西郡參謁涼州刺史的張掖太守?

    想到此處,任沖昊強自忍下一口氣。他叫過身邊一個親信,打發他急忙到祆坊大禮拜寺報信外,也只能板著臉道一聲「告辭」,帶著一隊兵卒,與賊捕掾怏怏不樂地去了。

    眼見得任沖昊一行人灰溜溜地退走,鐵師傅走近車駕前,拱手問道:「魏公,那個任掾史是這黑水城中太守親信,你這樣折辱於他,只怕日後難免要生些波折。不知魏公有何章程,還望示下。」

    魏野端坐驢車中,低笑一聲道:「本官的章程也不過是見招拆招,就算事有不諧,本官照樣能以力破巧。鐵兄,你既然肯站出來,那麼一事不二煩,就勞你將這些雜物平分給出力押送這些教民的兄弟們。且不要忘了造個冊,留下他們住址名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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