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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門引 第258章 邊城聽風(六) 文 / 盜泉子

    某位兵曹從事平板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按理來說,這位倒霉到一晚上碰到兩回刺客的兵曹從事,此刻的口氣可以驚惶,可以失措,哪怕畏縮恐懼都是人之常情,不傷他六百石京官的體面。

    但是在這一刻,魏野這不帶絲毫感情的一聲「驚叫」姑且算是「驚叫」好了在劉闖聽來,裡面只有滿滿的惡意。

    像是要給這一聲「驚叫」做註解一般,緊接著就是一陣暴雨般的拳拳到肉之聲!

    儘管眼前這一幕充滿了完全不打算稍作掩飾的陰謀味道,劉闖還是本能地將手按上腰間佩劍,大叫一聲:「來人,有刺客!」

    不管是某個司隸部的兵曹從事,還是黑水城中人見人煩的五官掾,這兩人雖然名位相差好幾級,卻好歹都是正正經經的有秩長吏。不管這怎麼看都是疑點重重的刺客事件中,魏野和任沖昊死了哪一個,對身為得縣令的劉闖而言,都是大麻煩!

    這一聲喊下,劉闖也顧不上自己身為一方守臣的體面,猛地將身一撞小院木門,硬是闖了進去。

    小院中,昏暗的廳堂上,劉闖一時難見那一片暗影中的情狀虛實,只見一道黑影猛然撞破窗欞,縱身一躍,隨即消失在院牆後。

    匆匆忙喊了一聲「將刺客拿下」,劉闖也顧不得別的,忙從緊跟著而來的民壯手中接過火把,向著堂上一照。

    絲毫不意外地,劉闖見著了躺在地上那滿臉青紫的任沖昊,不得不說,任沖昊那張本來就不算漂亮的臉,這時候已經腫脹得如豬頭一般,更加沒法看了。而在几案後,理當是刺客行刺重點的魏野,連頭髮絲都一毫不亂,簡直就像個沒事人一般。

    將佩劍橫放在案上,魏野一臉「今天天氣很好」的神色,端著朱漆盞啜了一口熱湯。末了,他將朱漆盞放下,抬眼看了看劉闖和那一夥民壯,歎息一聲,感慨道:「劉明庭何來之遲乎?今日傳捨之中,刺客兩番行刺,本官幸而無礙,卻使得任掾史遭了這池魚之殃,實野之過也。」

    這樣連演技都不屑飆的說法,實在是毫無說服力。劉闖面上一副肅然模樣,卻是將手一抬,身後小吏會意地將從人、民壯都驅趕了出去。另有心腹人物,自去阻攔任沖昊帶來的那幾個兵士。

    堂上另外陳設了一副繡墊,劉闖卻不去坐,反而先到了早已人事不省的任沖昊身前,先探了探這位五官掾的鼻息。

    萬幸,這髡鉗刑徒雖然給打得暈了過去,卻還有呼吸,看上去傷得雖重,卻不曾傷及了性命。

    魏野好整以暇地撥了撥重新燃起的燈芯,輕聲道:「任掾史命數不好,卻是讓野逃過一場大難。只是任掾史這模樣,只怕有日子不得視事。劉明庭身為六百石長吏,本地守臣自太守之下,唯有公官秩最高,這權署黑水城諸事者,豈非劉明庭當仁不讓者乎?」

    說罷,他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這黑水城不論怎麼樣講,也還是張掖郡的郡治啊。」

    聽著魏野這句話,劉闖抬起頭,眼中也變得明亮了起來。

    ……

    ………

    兩漢的制度,地方長吏、京師貴官,或由公中準備府邸,或者出錢修造官宅,沒有後世那種從縣官到知府統統住後衙的習慣。雖然官署中也有官吏居住的官舍,如同後世機關大院的單身宿舍一般,但也只有那些異地為官的小吏才享受這種福利畢竟帶親眷游宦在外實在太過辛苦,反而不如留下妻子兒女,奉養父母,打理田宅來得合算些。

    任沖昊這個五官掾,名位官秩都不算拔尖,但是卻偏偏受到張掖太守段罔的信重。因此上,他倒是不比住官舍,而是由段罔出面為他置辦了一處宅院,正坐落在黑水城西面的祆坊。

    這處宅院也是三進的院子,還配著一處後園。門前院後,都種著祆教的聖木紅柳與中原庭院常種的梨、棗之類,照主人的話說:「是彰明羌漢一家,攜手共進之德也。」

    至於府上窗欞、坐具一類也用了波斯胡人帶來的工匠修造,都雕成石榴葉和紅柳條的花蔓形狀,地上鋪的是花了大價錢托禮拜寺的伊本老人購得的波斯雜花氈毯。就連藏書,也都是主人家花心思從胡商那裡購來的羊皮紙,再重新抄錄上去,儼然要比絹帛、竹簡乃至漸漸流行的蔡侯紙要高端大氣上檔次一些。

    總之處處都要顯出「華夏文教低劣,只得六十年」這個主旨來。

    只是今日任府上,卻是一片淒惶不堪的景象。

    原本任沖昊只說是坐衙理事,然而這一理事,就到了半夜,還是被人橫著抬回來的。等抬到家裡,早已是面如金紙,人事不知。

    任沖昊的夫人也是段太守作伐保媒嫁來任家的,與這位任掾史婚後倒談不上情濃。然而此刻卻是撲在任沖昊身上,嚎啕大哭道:「你這沒良心的冤家,怎的就打算這樣拋下妾就去了!人家也不過用你做一個百來石的官兒,值得你把命也搭上!」

    她一面嚎啕,一面拉著身上的黑袍去抹眼淚鼻涕。這位任掾史治家也是極嚴厲的,尤其對涼州幾個祆教頭領創製的這套蒙面到腳、只留個眼睛孔的罩袍,胡語叫做吉裡巴甫的,甚為讚賞。他雖然標榜自己不信祆教,卻大力主張家裡女眷這樣從頭到腳地罩起來,以免有害了男女大防。若有人對此說半個不字,他便要發作起來,大罵對方乃是王莽新朝餘孽的。

    她這般嚎啕,卻讓護送的人犯了難,這任府上下女眷全都包了一身黑的裹屍布,他們也不知道該算是誰當家。這大哭的黑罩袍女人,到底是夫人還是妾侍,一時實在也不分明。還是為首的老軍靈活些,知道這位半死不活的掾史,和別的同僚關係都糟,只和大伊馬爾伊本老人這個祆教的教首,倒像是義父義子般的交情。

    當下這些軍士也顧不得其他,忙叫人先去請那位大伊馬爾了反正任府的女眷都是一身黑的裹屍布,縱使那位伊馬爾來了,也不怕什麼有礙男女大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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