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門引 第275章 西風緊(十五) 文 / 盜泉子
桃千金,古桃仙雷劫遺蛻所煉法劍,若無混元如意法作為減重手段,那麼它如今淨重……一百六十九斤。
換成漢斤的話,這就是三百二十餘斤往上的份量。
除非這些民壯裡真有許褚、典韋那樣天生神力的稟賦超常之人,否則就這口插在地上的法劍,只怕不比亞瑟王的石中劍更好對付些。
魏野退了一步,背著手,也不在說話,就這麼靜靜看著面前的民壯們。
插在地上的桃千金,劍身隱帶啞光,紺紫透紅,看上去非金非玉,然而又不似木石之質,老成些的人就先入為主,存了些畏忌之心。別的不論,這劍看去就非平常鐵打的物事,碰著磕著,不都是自家贖不起的罪過?
雖然魏野這些天也算是露了幾面,打壓祆教就差光膀子上了,然而他畢竟不是本地官長,一個過路的官員,那魏青天的成色,天生就顯得有幾分不足。
魏野也是明白,官民之間尊卑分野在這裡放著有漢一朝,儒士們齊心合力打造出的綱常名教這張大網,這時候正是最為嚴密階段,上下尊卑之義,就連太平道都不能免俗。唐宋年間那種民不畏官、士人好訟的風氣,此刻尚不曾成形。就算自家樂於做出個吳起愛重士卒的模樣,只怕也沒多少人來湊趣的。
他靜靜立著,司馬鈴已經開始開通傳音頻道了:「叔叔,這次怎麼又要玩梅林和亞瑟王的老把戲?」
「什麼梅林亞瑟王的,就算有人能拔出桃千金來,你叔叔我到哪去許他個英格蘭酋長的位置?不過是多獎勵一碗酒,撐死了再添個豬頭反正你阿叔我這裡是不給提供清真飯的!」
這對叔侄暗中傳音間,鐵山也是暗自搖頭他雖然沒有聽過商君立木為信的典故,但老於軍伍的人,哪能不知道魏野這一手又是要給這些民壯一個下馬威,又是要樹立起他魏從事的賞罰威信來?
然而這一手實在是太過直白了些,何況那一手擲劍入地的手法雖然漂亮,可來幾個力氣大些的人,你拔一拔,我拖一拖,也就拔出來了。這樣子,還立個什麼威嚴?
他也算是投靠了魏野的,總不能看著自家上司就這麼出乖露醜,正要走上前去說些什麼挽回一二,卻被魏野一抬手擋下了。
「鐵兄,你跟著我日子還短。」仙術士淡淡地道,「本官行事,只怕鐵兄還不大習慣。那沒關係,商君相秦,韓侯仕漢,一開始大家也都彼此不習慣。這便如居家過日子,夫妻間總能彼此熟悉起來的。」
這等輕飄飄的話頭,簡直是一點說服力也奉欠,魏野也不再解釋,只大聲喝道:「怎的?都是八尺高的漢子,連一口劍都拔不出來嗎?」
他這一聲高喝,總算隊伍裡有人鬆動了一下,卻是鐵山帶出來的那幾個個學生。年輕人氣性總是有的,何況魏野還這麼拿話激他們。
然而鐵山沉著臉,瞪著這幾個年輕人魏野要立威,怎麼也不該他們幾個出頭去做這個出頭鳥。何況,這幾個小子都跟著自己打熬出了些筋骨,要是一把就將那把劍拔出來,魏野這位兵曹從事的面子又往哪裡擱?
師道雖然尊嚴,他瞪得住這幾個自己一手調訓出來的學生,卻瞪不住那些新加入的民壯。終於有個民壯走了出來,向著魏野一抱拳:「貴官您老好,您老看,小人能成不?」
魏野擺了擺手道:「本官年紀還不老,犯不著這麼稱呼。方才本官也說過了,能拔出本官這口劍的,才算是好漢子。你要是個好漢,就試一試手吧。」
這民壯也不是一味魯直,見著魏野說話還算和氣,哈了哈腰道:「您老的劍好,小人怕傷了碰了,就是小人的罪過。」
仙術士笑著搖了搖頭,一指桃千金的劍柄道:「你且管去試,若你真有手段拔出劍來,本官又何惜一口佩劍傷了碰了?」
得了魏野首肯,這民壯才道了聲:「那小人便冒昧試試了。」便去單手拿那劍柄。
尋常鐵劍,哪怕是軍中特製的戰劍,也不過四五斤,這民壯也算是頗有膂力的,然而單手握著去拔這劍時,卻像是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
這人還不死心,又將雙手握著劍柄,挺腰抬臀,發力欲拔。初時,也見得劍柄微微鬆動了些,卻不料魏野袖中又將指訣一催,頓時又給桃千金加了一倍有餘的份量。這一下,頓時將這民壯坑得朝後一跌,摔了一個大跟頭!
四周圍觀的人不明就裡,忍不住喊了陣倒彩,這人也臉上臊得跟什麼一樣的,大叫道:「這不算,不算,這劍實在沉重,不信你們也來試試!」
也有不信的,只道這是他遮羞的場面話,於是也走上前去作勢欲拔,然而桃千金如今份量差不多有六百漢斤,誰能拔得出來?就連那幾個跟著鐵山學了好一陣槍棒武藝的年輕人,終也按捺不住,走上前來試手,甚至兩人合力,也不過勉強將桃千金拔出了半寸!
眼看著火候已到,魏野分開人群,到了眾人面前,手一按劍柄,同時袖中指訣一催,頓時錚然一響,將桃千金拔了出來。
從取劍到拔劍,人人都看在眼內,只道是這位京官果然深藏不露,這麼一口重劍,居然就這般操弄自如。頓時人人咋舌,大嘩出聲。
到了這個時候,仙術士才冷笑了一聲,作色罵道:「區區一口劍,連拔都拔不出來,還談什麼操練武藝!全體都有,雙手背後,統統蹲下!」
這一聲喝,當下人人悚然,全都把手一背,蹲了下去。雖然蹲是蹲下去了,可人人都是一頭霧水。
「這是要幹啥?」
「別多問,這是要打殺威棒,當官的都這樣……」
「哪用拿棍,那口劍拍一拍,問你怕不怕?」
這點竊竊私語功夫,魏野已經將桃千金收回竹鞘中,隨即點名道:「王超!」
王超聽得主公喚自己,忙從那伙夫隊裡躥了出來,連點頭帶哈腰:「小僧在!也不瞞主公您,當初在槐裡縣時節,小僧這個做大師兄的,也是掌戒尺法棍的,我那些師弟,沒少挨過小僧的棍子。重了輕了,小僧都有把握,保證打過了再疼都不留傷,第二天照樣下地走路!」
魏野哪耐煩聽他吹噓,笑罵道:「本官又不用你當掌刑班頭,哪來什麼戒尺法棍,要講究什麼真打假打。這是伏波將軍廟,又不是詔獄大牢!叫你來,是要用你的老本行,叫這些人跟著你跳起來!」
聽著要教民壯跟著自己學跳,這石蟾精歡喜不已,大有千里馬終於碰到伯樂般的欣喜之心。他應了一聲,就喜滋滋地到了眾人面前吆喝道:「小的們,這跳也是一門重要的學問,你們且跟著我仔細學著些。」
他一面吆喝,一面走到一個民壯身後,就是一腳:「要學跳,哪有腳不踮著的?都把腳踮起來,踮起來!」
那民壯被他一罵一踹,有些惶恐地腳跟抬起,只用腳尖抓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弓了些。王超見了,滿意地一點頭,指著這個民壯道:「大家都跟著這兄弟學起來,踮腳,拱背!都知道了麼!」
他大聲問,那些民壯只好稀稀拉拉地應道:「小的知道了。」
魏野聽著這答應聲,立刻橫眉喝道:「大聲些,本官沒有聽清!」
被魏野一吼,這些民壯精神一緊,忙應聲喊道:「小的知道了!」
雖然覺得那「小的」二字有些礙事,魏野也知道此時不必苛求太多,朝著蛤蟆王超一點頭,就由著這石蟾精去擺佈這些民壯。
不得不說,這蛙跳畢竟是蛤蟆王超的本行,由他驅趕著一群民壯跳來跳去,居然也有點列陣模樣。看起來,倒是這石蟾精把當初在槐裡縣做大師兄的本事都拿出來了。
魏野點頭看著,還和司馬鈴時不時私語幾句:
「叔叔,在桃千金上動手腳已經夠過分的了,你還叫一個蛤蟆妖怪去教他們蛙跳,這根本就是欺負人好不好?」
「這哪裡算是欺負人?這些民壯都是二十出頭,發育期早過了,練習蛙跳傷不到骨頭,再說了,你知道冷兵器時代,行軍打仗、兵員素質第一要緊的是什麼字?」
「是個武字?」
「錯!是一個跑字!」
「我知道、我知道,勝利轉進,這招叔叔用得和後古典時代的獨裁者一樣好!」
且不論這對冒險者叔侄私下的對口相聲,也不論鐵山看著魏野的眼神,多了幾分高山仰止卻又望之彌高的意味。這些民壯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算是被王超給操練得********。
……
………
這地獄般的操練總算結束後,魏野這位兵曹從事總算是肯讓人吃飯了。
見識過了方纔這位兵曹從事的手段,這飯吃得也是規矩頗大,一人一張雜糧蒸餅,再用土陶碗盛上滿滿一碗魚塊。領吃食的人不許搶,不許出身,一個個排起隊伍來
不為別的,某位兵曹從事還提著那口嚇人的重劍打量著他們呢!
此時漢家還是一日二餐習慣,早上一餐,晚上一餐,中午加餐習慣,除了少數講究飲食的富貴門第,誰也不曾見過。
然而這點小事,誰都沒有說破。
對民壯而言,這魚肉宴算是撈著了。鐵山從初識魏野時候就曉得,這位疑似世家子的兵曹從事行事做派一向如此,手面豪闊遮奢,這魚肉宴的花銷只怕從沒入得這位兵曹從事眼裡。
魏野此刻也不站著了,伏波將軍廟的老廟祝早搬了一張胡床請魏野坐了這年頭的胡床,說起來也不過是大號的馬扎,但總比蓆子上跪坐要舒坦些。
魏野坐在胡床上,看著下面的民壯狼吞虎嚥,突然對身邊侍立的鐵山道:「鐵兄,昔日兵家有云:『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鐵兄雖然不必傚法吳起,然而如今鐵兄身為義社教頭,於五倫之中,和他們又有師長弟子之恩義,更如父子,哪有不在一起吃飯的道理?」
聽著魏野這般說,鐵山一抱拳道:「謹如魏公所命。」
在鐵山看來,魏野這先下馬威,又加諸恩義的手段,無非是軍將收攬軍心的那一套。只不過魏野這個世家子,終究玩不來那些給士兵吮膿瘡之類的把戲,就連這加諸恩義都顯得勉強,他也只能替魏野拾缺補漏了。起碼,魏野這位義社最大靠山的權威,一定要維護好!
魏野看著鐵山,笑了笑不說話,一抬手,自有伙夫盛了魚塊和蒸餅奉上。
鐵山接了吃食,先向魏野行禮謝賜食,方才舉箸將一塊魚肉送入口中。
這口魚肉入口咀嚼,肉質雖細,卻極有咬勁,咬動間肉汁四溢開來。一嚥下肚去,就有一股熱氣似要流入四肢百骸,倒不像是魚肉,而是什麼大補之物。
這樣的魚肉,鐵山半輩子也沒吃過,頓時驚訝地看了眼魏野。
魏野坐在胡床上,輕輕一笑:「鐵兄慢些吃,吃完了,還要好好操練一番。如此,才不算辜負了這頭活了二甲子以上的胖頭魚一身的血氣精華!」
有句話是魏野此刻不曾說出來的,鐵山這樣已經很有些底子的武人,吃了這胖頭魚的血肉,也不過是滋補元氣。可對尋常人來說,這魚精的血氣精元,於改善體質上,不下於丹家所修合的固本培元丹藥。
只是這魚精的血氣精元也不是好吸收的,這批民壯被操練半晌,正是急需元氣滋養時候,這時候吃了這些魚精血肉,才是最好吸收時機。
在魏野催動望氣術看去,這些民壯此刻血氣旺盛,身中陽火熾盛,體質、膂力,都一下子比尋常人提高許多。若是訓練得法,真正變成一小隊能納入星界之門評級標準的強軍也說不准雖然只是最基礎的評級兵種,但也算不枉費那條胖頭魚精的廢物利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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