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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9章 文 / 絕壁是真愛

    《入殮師》的監製是中澤敏明。這位著名電影人曾監製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夜雨》,以及《東京沉沒》等一系列知名電影。本木雅弘就是找上了他,然後由他幫忙找了小山薰堂做編劇,才有了《入殮師》這部戲的投拍。

    日韓跟好萊塢的制度類似,由製片人統籌電影的籌備工作。大到誰來做導演、找什麼公司發行電影、聯絡投資方和贊助商、尋找合適的拍攝地點,小到劇組的每一筆資金要如何分配,都是製片人的工作。因此擁有一個優秀的製片人,對電影十分重要。

    金恩和在《入殮師》劇組親眼見識過了中澤敏明的能力和人脈後,很希望能由這位大神來做《維榮的妻子》的製片人。但是她並不打算效仿本木雅弘直接找上他。

    金恩和想先去找劇本。

    她不能跟本木雅弘比。本木雅弘本身家世不俗,後來入贅的內田家在日本娛樂圈更是十分有影響力。岳父是搖滾音樂家內田裕也,岳母是實力派演員樹木希林。他自己年輕時是紅極一時的偶像,做演員也很成功。像他這樣在日本很有份量的演員可以只有一個想法就找中澤敏明拍電影。金恩和是不行的。

    而且《維榮的妻子》原著是一篇只有一萬多字的短篇,情節簡略。想要搬上大銀幕一定要大能劇作家費心撰寫劇本,尤其需要精通太宰治的其他作品,還需要對日本戰後那個特殊的時代有一定瞭解。沒有一個能打動人的劇本,她憑什麼說服中澤敏明出面監製?

    現在擺在金恩和面前的困難是,她在日本的電影圈還沒能混熟。所以她獨闢蹊徑,準備從研究室的前輩和同學那裡打聽消息。就在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她忽然收到了導師的召喚。

    別所直樹是太宰治的學生,年紀已經非常大了。所以雖然研究室掛在他的名下,他卻已經不常出面親自帶學生。金恩和平時見到自家導師的機會不多,猜不到導師叫自己來的目的。

    誰知別所直樹見到金恩和,開門見山地問她:「聽說你在打聽劇作家?想要改編《維榮的妻子》?」

    金恩和馬上點頭,認真地說:「是的,我很喜歡這部作品,希望能演大谷夫人。但是這部作品改編起來難度太高,我想找個有能力改編的劇作家。」

    別所直樹聽完,點了點頭,乾脆地說:「不用找了,我知道有一個人四年前就開始試著改編《維榮的妻子》。你直接去找一個名叫田中陽造的劇作家就行。」

    別所直樹的指點,讓金恩和少走了很多彎路。因為田中陽造的劇本快要完成了。這位田中陽造先生,早年曾與鈴木清太郎等一群電影大師組成劇本創作俱樂部,使用共同筆名「具流八郎」。在日本劇作家的資歷名望非常高。等他新劇本的消息出來,還能輪到金恩和嗎?

    金恩和在瞭解過他生平後,有種「這才是最理想的改編人選啊!」的感覺。因為《維榮的妻子》的背景是戰後日本,那是個混亂的時代。國家千瘡百孔,舊有的社會風俗和道德觀念坍塌,到處瀰漫著悲觀的氣氛。男人們面對不確定的未來,內心迷茫找不到方向。而女人們卻在這種時候表現出非凡的忍耐力,適應時代的變遷,堅強而努力的活下去。

    田中陽造生於1939年,剛好是從那個時代成長起來的。年輕時候的經歷往往會影響人的一生,尤其是對於從事文學創作的人,他們幾乎都有「童年情節」。田中陽造也不例外。他以《維榮的妻子》為故事主幹,融入了《回憶》、《櫻桃》、《燈籠》、《蟋蟀》等多部太宰治的作品元素,試圖還原出戰後日本的時代風貌。

    金恩和雖然現在還沒有看過他寫的劇本,但是已經對對方充滿了信心。她直接帶著別所直樹的引薦找到了田中陽造。

    田中陽造聽說了她的來意,驚訝地感歎:「居然連這個都打聽到了,看來金桑是真的費了很多功夫。」

    他沉吟了一會兒,這個年近七十的劇作家意外爽快地說:「我相信別所先生的眼光,既然是別所先生推薦過來的,又是他的學生,聽說金桑還是柏林影后,想必演技是不俗的。這樣吧,不如金桑現在隨便演一段《維榮的妻子》,如果金桑能演出我心目中的女主角,我就把這個劇本交給金桑去演。」

    居然這麼快!

    兩天前她還在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想找個合適的人選說服對方改編劇本。今天她竟然直接被導師打包到了一位泰山北斗級別的劇作家跟前,對方還自備精心籌備多年的劇本成品!金恩和瞬間燃起鬥志:如果這樣好的機會都沒有牢牢抓住,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端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金恩和一句話沒說,毫無預兆地直接進入表演狀態!

    她不打無準備之仗,登門拜訪之前,怎麼會沒有預先設想過試鏡的可能呢?

    小說題目中的「維榮」是指法國中世紀末期的詩人弗朗索瓦維榮。他才華不凡,卻生性放蕩,曾逃亡、被囚、流浪,他的名字成為了放浪形骸者的象徵。《維榮的妻子》中的作家大谷,長年酗酒、風流,渴望人生自殺而終,他的身上既有太宰治本人的影子,也是典型的「維榮」。

    原著是以他的妻子的視角寫的第一人稱文,大谷夫人是個標準的傳統日本妻子,逆來順受地照料家庭,無怨無悔地忍受丈夫的不忠。

    如果大谷夫人這個人物僅止於此,金恩和是絕對不會有如此強烈地想演她的**。大谷夫人的命運在一個夜晚發生了轉折。她常年在外風流浪蕩、回家只是為了拿錢的丈夫有天晚上驚慌失措地闖進家門。原來他偷了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館老闆夫婦用來經營的錢。酒館老闆夫婦找上門來威脅報警,他卻拋下妻子逃走。

    大谷夫人苦苦哀求老闆夫婦不要去報警,並聽老闆夫婦講述了自己丈夫在外面的事跡。一貧如洗的大谷夫人為了保住丈夫,第二天一早背著孩子去了酒館,謊稱今天一定會有人送錢來還債,而她自己就作為人質留在酒館幫忙。美麗的大谷夫人吸引來了大批客人,平時冷清的酒館生意突然火爆起來。客人們爭相與大谷夫人說話、握手,付給她小費。大谷夫人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女人不是只能留在家裡,原來她也是能夠賺錢的。

    金恩和覺得,如果非要在故事裡找出一個最能體現大谷夫人的片段,那一定就是這裡。

    短短一萬多字,金恩和以一個女人的視角去審視大谷夫人,覺得她是個充滿矛盾女人。她看似馴良傳統、循規蹈矩,卻往往有驚人大膽的舉動,騙老闆、輕鬆地遊走於客人的葷段子間。她包容忍讓到近於神性,但又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純潔無暇。

    實際上金恩和認為在酒館裡,大谷夫人接觸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在酒客們的戲謔之中,大谷夫人體會到的不是輕辱,而是從沒在丈夫身上感受過的那種被重視和被寵愛的快樂。

    大谷夫人,是個永遠能適應生存的女人。

    沒有道具,沒有人來搭戲,沒有與角色相符的裝扮,金恩和就這麼穿著時尚現代的衣服,一個人對著空氣開始演起大谷夫人在酒館笑臉迎客的一幕。

    她站起身,半躬著身體,一隻手虛托一隻手虛扶,好像真的抱了一瓶酒一樣在給客人倒酒。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做完倒酒地動作,她抬起頭,微微側身張望,好像前方又有客人在叫她一樣。她立刻站直身體,雙手做出抱緊酒瓶的動作,慇勤而低眉順眼地答應一聲:「不好意思,久等了。」

    然後小碎步地、快速又小心地繞過假想的客人,彷彿在桌椅間穿梭一樣,在一個位置停下來,躬身添酒。做著倒酒的動作的同時,她微笑地注視著半空,好像那裡有個客人在跟她說話一樣。倒完酒,她收起酒瓶,一邊對著疑似客人的位置鞠躬,一邊回答:「我叫大谷。」

    她就這樣對著空氣,一來一回地進行著只有一個人、沒有回應的對話。

    突然,她吃驚地看著客人地方向,一隻胳膊十分不自然地伸向前方,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硬拽過去。伸向前方的手僵硬地張開一條縫隙又僵硬地合攏,就像真有人硬塞給她一樣東西。金恩和緩緩收回自己的手,以一種奇怪地眼神盯著自己似乎攥了什麼的手。

    然後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單純至極地笑容,配著她柔順謙恭的儀態有種令人說不出的滋味:「20元,好開心!」

    她笑容真摯地行禮:「非常感謝!」即使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另一隻手保持著抱緊酒瓶的虛擬動作。

    田中陽造看完她的表演,卻沒有立刻發表看法。他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地盯住金恩和反問:「你認為要演大谷夫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金恩和毫不猶豫地說:「活下去。不管現實是多麼可怕,重要的是活下去。」她答得乾脆堅決,似乎已經在心裡思考了無數遍。

    「活下去啊……」田中陽造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望向窗外:「看到現在的日本,很難想像五六十年前,這個國家大量男丁戰死,餘下的多是老弱病殘,或者是像《維榮的妻子》裡的丈夫那樣懦弱逃避現實的文人。啊,我知道,大概在金桑眼中這是活該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金恩和微笑著沒有接話。她不會對無關的人宣洩愛國者的憤怒,但也不會假惺惺地客氣推托幾句「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做人要向前看」。有些立場自己心裡清楚就好,沒有必要整天掛在嘴邊。

    田中陽造深沉地歎了口氣:「戰爭是很可怕的。不管是對哪一方。女人們被迫扛起家庭的責任,出來工作謀生,甚至從事最卑微的職業。我的母親也是這麼把我撫養大的。」

    金恩和聽到這裡,心裡才稍微有點動容。也想起了她來日本的目的,以及她最初看上這本小說的原因:她想要去塑造各種各樣女人,不是影片裡男人們的附庸,不是很多韓國電影裡欲/望和情/色的載體。而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思想的人。

    田中陽造認真地對金恩和說:「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能為這群偉大堅韌的女人寫點什麼。金桑,這個願望,你可以幫我實現嗎?」

    「並不是幫您,實現願望。」金恩和大膽地拒絕這個說法,坦然自信地說:「而是演好大谷夫人本身就是我自己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主動出擊的恩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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