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文 / 於蹊
我照舊早早地躺在床上，外面的風吹起連綿的水杉，簌簌的，像是灑下一落落青灰的色影。
在這九重天之上，我不止一次地感到了寂寞。不過寂寞久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也就昏昏欲睡了。
我不知道司尋是何時上了床的，只是當他從背後抱住我的時候，我忽然醒轉了。
想來司尋此時是沐浴了的，淡淡幽的香氣，氣味讓人想起在月光之下吹笛的翩翩公子，不過事實上他可不是什麼公子，或者說不再是，現在的他是炙手可熱的天界大將軍，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第一時間更新
他吻了吻我的耳朵，然後，吻了吻我的唇角。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司尋是個很溫柔的人，縱便他曾經潼關踏破，一夜屠城，讓天界平民的屍體躺滿了皚皚關山的雪地，可是在他蘊含著星辰一般的眼睛望向我的時候，我還是會想起很久以前他坐在竹林之間，彈琴給我聽的樣子，他坐在石椅上，我坐在地上，無憂無慮的時光裡，我累了就把頭往他腳上一靠，大喇喇地約會起周公來，也不管他是不是鬱悶得眉頭直皺。
司尋吻完我的唇角，許是見我沒啥反抗的動作，手伸向了我腰間輕系的衣帶。
我推開他，皺了皺眉頭。
「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便道：「不是說等成親之後嗎？」
這麼義正言辭的話，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素來不是什麼典之人，更甚者，以前的時候我對司尋有無數次明裡暗裡的提示，他每次都正人君子地板著臉說「等成親之後」的時候，我都以長長的悶悶的「哦」來以示我的抱怨呢。
那個時候的我，很喜歡司尋。第一時間更新我覺得除了他，我不會再愛別人。當然，除了單純地愛他之外，我也有我的小心機，我怕他不夠喜歡我，所以才那麼厚顏的，司尋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如果我和他發生了點什麼，就意味著會把我和他的關係綁得更牢靠的。
如今觀瞻來，只能說彼時少女情懷總是春，聊以一笑罷了，斷不能似以前那樣了的，倒不是大了成熟了便甘受陳規的束縛，反倒是我一向隨心，現在對司尋，已經沒那份悸動，更沒那種欲天長地久的柔軟溫存了，對他，是歡喜過，深愛過，沉痛過之後留下的麻木淡靜，留在他身邊，或許是因為習慣罷了，已經不知道愛或不愛。
我睡不著了，他也沒睡，或許是外面的風吹水杉聲太蕭索了，而我已被廢去仙脈，不能變些小玩意來玩玩，我無聊地想找個人說說話，便隨意地問道：
「我父君，可還曾仙體尚存？」
他沉默了許久，才遲遲說道：「元神盡散。」
元神盡散就意味著三魂七魄俱毀，灰飛煙滅，不可再生。
「那母上呢？」
「打入地府，已為惡鬼奴役。」
「我家一脈，尚有存者否？」
「還有。第一時間更新」
我總算能順暢地吸上一口氣，可他輕輕地說了一個字，就把我很不容易疏通的胸腔，再一次給堵塞住了。
他說的那個字是：「你。」
還有你。
「是你殺的他們嗎？」我不知是何心情地問道。
「我沒有動手。第一時間更新」他接著說道，「是我用計讓帝君弒了他們的。」
我沒有問為什麼，男人嘛，無論是仙界還是人間，要的從來是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豪氣，當初的我一直以為司尋是個心素如簡的單純男子，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的八千里路雲和月上，會充斥著為一場雄心夢俯首稱臣而起的漫天塵土，而那種桃花杳然，結廬而居的日子，像只是我一個人的少時舊夢。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神仙在本質上來說也是人，只是比塵世間的人有法術，要厲害些罷了，會有人覺得不是只有看破紅塵，內心向善的人才能白日飛昇麼？那麼天界不應該是生活著一群超然仙人的無我淨土麼？殊不知，世間哪裡有什麼怡然物外的桃花源，若是有的話，天界不應該都是一群躬耕隴畝的黃發白首麼，哪裡來的什麼玉皇大帝，太白金星，大神小神大仙小仙，層層封受等級森嚴。
不僅是在眾所周知的這個地方是這樣，其他地方不外如是，天外天的西邊，有所謂掌管宇宙的天神，海洋，大地，火焰，太陽，月亮，皆各自有其司掌者，且西邊的神靈更為崇尚武鬥，有主宰日光的神靈便經常喜歡與人比賽彈琴，賭注乃是生死，他們很強大，閃光點很足，但亦有人類劣根之所在，比如他們的主掌天神好色，天後善妒，群神之間亦有攀比傾軋之風。
凡此種種，所以我很能理解，這九重天之上，有凡塵俗世的政權爭鬥，也有衝冠一怒的血流成河。
所以現在這個時候，我其實是理解司尋的。但是理解不代表認同，更不代表我支持他。我寧願他懦弱善良，我們在戰火中相互依偎著死去，也不要踏著無辜者如山的屍體，與他並肩走上九重鑾殿。
如果這是一個沒有人性，以死為生的地方，如果這裡沒有一點點的悲憫良善，活著要遭受良心的譴責，要數自己又殺害了多少條無辜的性命，如果這樣的活著比死去更痛苦，那我們活著是為了什麼？
我的父母親人，我的一切一切，都被我最愛的男人毀掉了，我將終生都陷入痛苦的泥淖，我到底還有什麼好眷戀的？
活著生不如死，可我尚且活著。
我還有一線光明，落落。落落是一隻雪白的小靈獸，像小貓，眼睛卻是墨黑墨黑的，落落的身體很小，放在司尋送給我的那副以南海千年玉打造的三才杯裡剛剛好，落落就是這樣可以捧在手裡的小小的，可愛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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