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萬劫成灰 來不及的訣別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2-05-13
「回來了!」
「太子何須明知故問。」鄭贇謙緩緩走上台階,看著那一臉寧靜面對自己之人,淡淡道:「母后在哪!」
「額角出血了,擦擦。」鄭澈軒遞過一方絲帕,鄭贇謙沒有拒絕,接過,拭去額角的血痕,回身看著台階之下那浩蕩的虎賁軍,輕輕道:「父皇……可有話……留給我……」那聲音已經哽咽,卻拚命抑制。
鄭澈軒眉間淡然,不去看那人,也只抬眼看著那玄黃一片,道:「沒有!但是,父皇走得很安詳。」
雙手微微一顫,鄭贇謙使勁吸了口氣,低頭笑了:「那就好……」
笑,不過只是為了掩飾心底已經徹骨的傷痛,鄭贇謙回過身,面對鄭澈軒,許久,道:「臣弟,求太子放過母后!」
鄭澈軒唇角一揚,終於收回了視線,看向了面前之人。
「放過她!」口中輕歎似的發出低語,鄭澈軒帶著一絲戲謔的笑容輕聲道:「當年,她又可曾想過放過我們母子!」
「臣弟願受一切懲罰,只求太子能放過母后!」
「只怕,你擔不起!」
「只要太子說出,臣弟便一定能做到!」
「你是在求我嗎?」似乎發現了極其好笑的事情,鄭澈軒突然無法抑制的大笑起來,身子俯下,手撐在石欄邊,直不起腰來。
「打小便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皇后娘娘最優秀最看重的兒子,此時此刻竟也這般低聲下氣的來求我這個從小便受盡屈辱與折磨的民間太子,哈哈哈哈——」驟然收聲,鄭澈軒眸中泛著寒意,緩緩將頭湊到了鄭贇謙耳畔:「殿下果然驕傲如昔,求人,有這般平起平坐的嗎?」
鄭贇謙側過頭,看著那眸中寒意涔涔之人,雙拳在身側慢慢緊握。
「燕王殿下果然毫無誠意,如此,拿什麼跟本太子談條件。」鄭澈軒冷冷一笑,霍然轉身。
「啪嗒——」
身後傳來的輕響令鄭澈軒離去的腳步頓住了,他的身子微微一顫,然後留在了原地。
「臣弟,求太子殿下放過母后!」
鄭澈軒雙眼一閉,仰起了頭。
如此驕傲的燕王,竟便在那麼多禁軍虎賁,和他自己的手下面前,對著自己跪下了。
「殿下——」子胥郎身子一動,虎賁動作齊整的向前一擋,遮住了他的去路。
不能!
殿下怎能如此委曲求全,受那人這般羞辱!子胥郎怒不可遏,恨不能立刻殺了那將殿下尊嚴踐踏之人。
鄭澈軒轉過身,走到鄭贇謙面前,蹲下身子,看著他,輕聲道:「很痛苦?這點痛苦,跟一個幾歲便沒了娘親,受盡他人凌辱尚要苟且偷生,無權無勢,卻依然被別人迫害的人比起來,似乎,根本不算什麼!」
「臣弟知道是母后的錯,臣弟不求其他,但求保住母后一條性命,從此天涯海角,臣弟會帶她消失,永世不入朝堂!」
「永世不入朝堂。」鄭澈軒輕笑著重複著那句話,眼中卻驟然一寒:「朝堂之上有多少是支持你鄭贇謙的你當不會不知道,你認為,我會讓你活著嗎?」
眉間微微一動,鄭贇謙依然跪在地面,許久,輕聲道:「我死,母后活!」
「好一個孝順的兒子!」鄭澈軒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抬眼望向了永安殿的方向:「下了這麼多天的雨,倒也該給這濕潤的天氣,燃上一把熊熊烈焰了。」
心底一驚,鄭贇謙驀然抬頭,然後起身向著永安殿的方向一奔,鄭澈軒在身後喝道:「來人,將此人給我拿下——」
一道螢光極速旋轉著從空中掠過,鄭澈軒身子向後一退,便在那一瞬間,鄭贇謙已經不管不顧只向著永安殿奔去。
月夜從空中回轉,子胥郎伸手一扣,月夜發出嘯鳴在手中旋轉,口中一聲大喝,子胥郎拔地躍起:「拼了!」
重圍之中燕王府侍衛同時發起攻擊,那是何其慘烈的一役,那僅僅不足幾十人的隊伍,面對著禁軍與虎賁幾千人,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了對那人的忠心。
子胥郎怒吼著奮力拚殺,只想靠近那人,哪怕只是一點點,只要能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戰,縱死也無怨。
「子胥——」那叫聲穿透了廝殺,鄭贇謙看著那重重疊疊包圍中鮮血渲染的男子,喉間發出咆哮,搶過一柄長劍,直撲向那重圍而去。
那抹紫金色化為了一道翻騰的蛟龍,在那刀光劍影之中,如此刺目。
「啊——」劈開扎入身子的長矛,鄭贇謙怒吼著將面前幾人狠狠一抵,憑著一股蠻力將那阻攔衝開,奔到了子胥郎身邊。
「殿下走啊——」子胥郎回過頭,看著那人,落下了淚來:「子胥說過,此人必定不會放過殿下,殿下為何這麼傻,還要回到這裡——」
一抹血痕隨著扎入身子的長矛挑出而濺在了那人的頰邊,鄭贇謙的雙眼被那炙熱的鮮血撞擊,下意識的一閉,然後睜開,怔怔的看著子胥郎漸漸倒下的身子。
密密麻麻的禁軍虎賁緩緩圍了上來,鄭贇謙看著那被鮮血染紅的地面,唇角一勾,手中長劍落地,展開雙臂,輕輕閉上了雙眼。
一抹素潔從空中掠過,直直撲入重圍。
鄭澈軒依然站在遠處,看著那人兒落入重圍,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神色。
身子被驟然而來的那人一撞,鄭贇謙腳步一晃,然後臉上重重挨了一耳光。
雙眼睜開,鄭贇謙緩緩直了身子。
「無瑕……」喉間乾澀,鄭贇謙竟不敢抬眼去看那人。
無瑕身子瑟瑟,渾身衣衫泥污沾染,拚命提起的內力在躍入之後已經再難凝聚,他蒼白著臉,看著那人,看著那被自己扇過紅腫的臉頰,一字一句道:「鄭贇謙,不要讓我恨你!」
撇開鄭贇謙,無瑕向著鄭澈軒走去。
身邊的禁軍與虎賁在不自覺的向兩旁閃開,無瑕就那麼從人群中走過,踏上長階,到了鄭澈軒面前。
心痛!
鄭澈軒看著面前那疲憊不堪甚至有些狼狽的人兒,看著他那凌亂的濕發,泥濘滿身的衣衫,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將那清瘦的臉頰輕輕一撫。
「你竟為了他如此拚命,無瑕,你讓我情何以堪。」
「太子殿下當日承諾過無瑕,有朝一日,你登上這大鄭皇位,你會為無瑕放過他,無瑕希望殿下信守當日諾言!」那纖瘦的身子在冷風中輕輕顫抖,或許是因為寒冷,或許是因為害怕,帶著一種難言的意味令面前那人眉頭漸漸深鎖。
「無瑕!」
「君無戲言——」沒有更多的話語,無瑕直直站立在鄭澈軒面前,雙眼不避的望著他。當他看見皇宮內的虎賁軍時,他便已經明白,大鄭的皇位,已經塵埃落定。
「讓他走,縱然皇后有錯,當年的鄭贇謙也與你一樣,只是幾歲孩童,這罪孽不該讓他背負,他既不屑權勢,何苦要將他糾纏其中掙扎不脫,澈軒,讓他走!」
澈軒二字令那人心頭一暖,鄭澈軒輕聲一歎,拂開無瑕頰邊濕發,柔聲道:「竟這般清瘦了,待一切完結,定要好好調理,無瑕,自此之後,你我之命運,都當由自己把握。」
眉間輕舒,無瑕返身走下台階,向著那依然背立之人走去。
鄭澈軒微微一揚手,眾人皆向後退去。
耳聞那輕柔的腳步緩緩靠近,鄭贇謙低下頭去,淺笑道:「你竟就在我之後,無瑕,你的身子不好,以後記得別再使了性子,逞了強,這般追趕,若心頭病犯……」話語哽住,鄭贇謙卻笑得愈發溫柔:「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贇謙說過,我為你所做的一切出於自願,不需要你的回應,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不能守護你,你定要事事小心……」縱牽強微笑,那淚卻依然落下,鄭贇謙頓住話語,再難成句。
無瑕十分安靜的從那人身後走到他的面前,抬眼看著那被自己扇紅的臉頰,看著那人落淚的雙眼,難以抑制心中的痛苦,眸中漾起水霧,兩行晶瑩的淚珠滾落而下。
「我說過,我若不死,定便要保你一條性命,鄭贇謙你聽好了,我姬無瑕說過的話做到了,你說過的話,也一定要做到,否則我會恨你,我會恨你你聽到了嗎?」那聲音顫抖著將那人的心揪得生疼,鄭贇謙含著淚水微微一笑,伸手去拭那人兒眼角淚珠:「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你隨著太子進入這雲城,你騎著汗血寶馬,臉覆金絲面具,渾身素潔,纖瘦一如此時,那時的我萬萬沒想到,會與你有如此糾纏,也沒想到,我們會是這般結局。無瑕,我感謝上蒼讓我遇上你,縱然短暫,卻讓我哭過,笑過,痛過,愛過,足夠了!」
「所以就算為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我答應你!我會帶母后離開這裡,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的活下去。」
濃煙滾滾,永安殿在燃燒。
無瑕愣愣的站在熊熊烈火前,然後回頭去看那人,感到有什麼在心底慢慢坍塌了。
「為什麼……為什麼——」呢喃化為咆哮,無瑕衝向那人,揪住他的胸口,憤怒的吼叫:「他說過他不會再爭,他只想安靜的離開,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
鄭澈軒抓住無瑕的手腕,將他狠狠一扣,一字一句道:「燕王,不能活!」
「你騙我,你騙我——」無瑕返過身,看著那怔怔站在大火前的人,心底的恐懼在蔓延:「贇謙,你不能做傻事……」
鄭贇謙茫然的回過了頭來,那烈焰灼傷了他的雙眼,耳中似乎還能聽見母后的慘叫,他有些失神的抬眼四望,然後身子一動,朝著那熊熊烈火而去。
「不要——」無瑕的叫聲將鄭贇謙已近迷亂的神智拉了回來,他驟然頓住腳步,看了看那坍塌而下的木架房梁,然後身子突然回轉,直奔了鄭澈軒而去。
雙手一鬆,鄭澈軒將無瑕一推,伸手擋了鄭贇謙一掌,那人已將滿腔的憤怒化為了力量,那一掌的爆發力如此強,令鄭澈軒身子後跌,幾欲倒地。
永安殿在燃燒,那兩人的生死搏殺也在燃燒。
「誰都不許動——」鄭澈軒口中大喝制止了利劍出鞘的禁軍,那人已經陷入瘋狂,他用生命去保護的人,此刻正隨著這場大火化為虛無,一剎那間,他感到自己的生存沒了意義。
用盡全力的拚殺令那二人皆筋疲力竭,鄭澈軒重重一拳打在鄭贇謙的胸口,然後將他狠狠抵在了鼎爐上。
口中吐出的幾個字令鄭贇謙赤紅的雙目霎那間清朗起來,那兄弟二人便那般狠命揪住對方,死不放手。
無瑕摀住胸口輕咳了幾聲,然後直起身子,不顧一切的向著那二人奔去。
被當胸一踹,鄭澈軒向後跌倒,在那用盡全力的暴喝聲中,鄭贇謙手中的拳毫不留情的襲向了鄭澈軒,無瑕奔到面前,只伸手輕輕一擋,對面那人卻就著那抵擋之力,身子向後一騰,便那般翩然的向著火海而去。
「贇謙——」無瑕飛身去抓鄭贇謙,指尖與他的指尖一觸滑過,卻再也無法觸及分毫。
不要!
眼瞳被熊熊的赤焰映亮,無瑕的身子被人扣住了,他睜大雙眼,就那麼眼睜睜的看著鄭贇謙的臉從眼前消失,消失在了那無盡燃燒的火焰之中。
直到雙眼被灼傷,無瑕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那雙手顫抖得止不住,他眨著雙眼,有些不知所措:「贇謙去哪了?他在哪?」回過身,掙開鄭澈軒的懷抱,無瑕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喃喃道:「我推開他的?是我推開他的?我竟將他推向了火海,我竟親手將他推進去!是我,是我害死他,是我,不,不會的,不會的——」口中哭泣著,無瑕向著火海撲去,鄭澈軒從身後將他緊緊束縛,令他無法動彈。無瑕拚命的掙扎著,當那悲痛到了極致,他的身子一軟,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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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瑕,你的命是本王救回來的,也只有本王才能拿回去,所以,若本王不讓你死,你便一定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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贇謙,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
你呢?
你答應無瑕的事,卻為何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