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浮生若夢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7-09
長浩天中一如既往的蕭瑟,自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開始,這裡便被冷秋之鎖了十四年,於他來說,長浩天的存在是一個忌諱,是梗在他胸口的一根刺,從那個六歲的孩子活著從房間走出的那一剎那,他那冷冽的眼神和那與年齡大相逕庭的淡漠就深深印在了冷秋之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無論過去多少年,都如噎在喉,讓他痛恨著,也讓他害怕著……
朝廷的大軍已經在丹陽之外,整個歸雲莊卻無人拿起武器做最後一搏,所有人都在盡可能的卷帶東西逃命,昔日輝煌的北方霸主如今土崩瓦解,風光不復。
腳步聲在漸漸靠近,冷秋之靜靜的坐在陰影籠罩的大廳之中,背對著門,仰頭看著長浩天三個金字,聽得腳步聲,他眼中一動,沒有回頭,卻輕聲笑了起來:「你為何還不走,如今歸雲莊已經只剩下一具空殼,你還想要什麼。」
許諾沒有回答,只慢慢靠近著,直到走到冷秋之身邊,才抬眼看了看四周,然後低頭看向了那幾日間便斑白了雙鬢的男人。
「朝廷的大軍便要攻來了,我是來帶你走的。」
「走?」冷秋之似乎大為意外的重複著許諾的話,然後猛的一個回頭緊緊的盯著他,兇惡而陰冷的眼神恨不能化為利刃撕裂了眼前之人。
「你帶我走?哈哈哈哈——你來帶我走?哈哈哈哈——許諾,哈哈哈哈——」突然爆發的笑聲抑制不住,冷秋之將手搭在許諾的肩頭彎下了腰去,便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令他停不了口。
「我答應過柔兒會讓你活著,所以,我會將你和她安全帶走。」許諾一如既往的沉靜,緩緩的說著話語,臉上並未太大的波動,便連眉頭都未曾皺上一下。
冷秋之依然在笑,笑得落下了淚來,他拭去眼角淚水,攀附著許諾的身子努力直起,看著他,然後伸出手去,一掌一掌輕輕的拍在了許諾的臉上。
「你看清楚,你面前站著的是你的仇人!是將你丟入火海要將你活活燒死的仇人!我沒料到,最終卻是自己的女兒說了謊,她隱瞞了你的身份,背叛了自己的爹爹,你認為我還會原諒她嗎?啊?我告訴你許諾,我冷秋之不需要任何人來救,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你之所以有今天,全是你自己的貪慾造成的!為了權力與地位,你連一個六歲的孩子都不肯放過,冷秋之,泯滅人性之人又如何得到他人的敬重與擁戴。你知道為何今日你會落到如此地步嗎?因為穩固的基礎不是建立在欺騙與算計之上的,一個人若連真心都沒有,又拿什麼去要求別人給予真心!」
「不要跟我說大道理,我不想也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歸雲莊能有今日,你許諾『功不可沒』!你便是扎入我冷秋之手心的一根毒刺,一點一點的蠶食我的一切,甚至不惜以你自己的性命來博取我的信任!許諾,你夠狠,所以我敗在你的手裡無話可說,但我卻不明白,你做這一切又能得到什麼!十三年前,你為了姬無瑕來刺殺我,卻幾乎葬身火海,兩年之後,你隱瞞身份再次回到歸雲莊,這麼多年以來,你替我歸雲莊效命,殺害了多少無辜者的性命,許諾,你的雙手同樣鮮血淋漓,可笑的是,姬無瑕從未回到過這裡,他不知道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知道你為他所受的痛苦,更不知道你為了他變成了什麼樣的一個人,許諾,你這樣付出值得嗎?值得嗎——」冷秋之揪住許諾的胸口,瘋了般咆哮了起來。
他不能理解,當年那個從火海中爬出的孩子究竟是為了怎樣一份信念才再次回到了這裡,也不知道他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因為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為了他人付出而不求回報,這種事情在弱肉強食物慾橫流的世間來說,匪夷所思到令人發笑。
許諾挺直了背脊低頭看著那幾乎陷入癲狂的男人,突然嘴角一勾,露出了一絲微笑來。
「這世上有太多你不能理解,也不願去相信的事情,無論別人怎麼看,也不管時光怎樣變遷,無瑕變成了何種模樣,我許徵棠又變成了怎樣一個人,我與他永遠都是三月桃林之中相攜相伴的兩個孩子;他一身素衣,像個粉團兒一般站在那裡對著我笑,將他最喜歡的東西全都留給我,而我,會在他哭泣的時候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支撐著他,讓他不孤寂,不害怕。他曾經問我,他說:『徵棠哥哥,無瑕依然是當年的那個無瑕,可徵棠是否還是那個徵棠』,雖然我沒有回答過他,可有些事情有些人,一旦記住,便永遠都無法再忘記。」
「那你對他來說,又算個什麼?!」
「親人。就像柔兒與你。」
「親人……哈哈哈哈,親人!」冷秋之鬆開雙手返身撐在了桌面上,大笑著低下了頭去:「我該說你蠢呢,還是說你太執著!什麼親情,全都是假的!我冷秋之之所以有今天,便就是因為有那麼一個背叛爹爹的女兒,若早知如此,我當初便——」
「匡當——」一聲,門框突然傳來了碰響,冷秋之的話語戛然而止,他回過頭去,正看見了冷緋柔傷心絕望的臉。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冷緋柔背靠著門框,努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許久,將唇一咬,挪動著步子慢慢向著冷秋之走去。
「爹……柔兒來找你了……咱們走吧,離開這裡,無論去哪,女兒都陪著您……」
冷秋之一語不發的看著冷緋柔,臉上漸漸浮現了厭惡之色。
「爹爹……」
「呵,你眼中也還有我這個爹,如果你還認我這個爹,當初便不會幫著這人來隱瞞我,如今歸雲莊垮了,你如願以償了,啊?你還有臉再叫我爹!」手掌突然揚起,卻未及甩下便被許諾扣住了,冷秋之憎惡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怒吼道:「滾!給我滾出這裡,滾出歸雲莊,滾得遠遠的!從今開始,我冷秋之沒你這個女兒,滾——」
冷緋柔站在原地,拚命的捂著嘴,淚水嘩然而下。
「爹……當女兒求你……跟我走……跟我走……」泣不成聲的懇求揪痛人心,卻無法打動那硬了心腸的父親,冷緋柔哭泣著「啪嗒」一聲跪在了地上:「女兒給爹爹叩頭……求爹爹跟我走……」
額頭重重的碰撞在地面,鮮血只瞬間便已經蔓延,許諾鬆手冷秋之,一把撈住了冷緋柔的手臂,卻被她死命的一甩掙開了。
「女兒不孝,一切都是女兒的錯,求爹爹跟我走……」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同樣的話語,只為求得這世上唯一還剩下的親人隨著自己一同離去,此時此刻的冷緋柔執拗得了令人心疼,冷秋之卻根本不為所動,只冷冷的看著她,然後一個回頭背過了身去。
「帶她走。」那冷漠的語氣令冷緋柔愣住了神,額角的鮮血滴落而下,染污了她身上的綠衣,看著爹爹無情的背影,她有些恍惚的眨了眨眼,口中喃喃:「爹爹果然不要女兒了嗎……不要女兒了嗎……」神色漸漸有了迷離,冷緋柔有些無所適從的環顧了一眼四周,然後站起身,逕直看向了冷秋之。
「柔兒!」泛著寒光的短匕被許諾一手握住了,冷緋柔突如其來的動作令他大驚失色,鋒利的刃面劃破了他的掌心,他卻死死握住毫不鬆手。
「滾!」冷秋之的話語若重錘一般砸在冷緋柔的心上,令她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晃動了一下,她抬眼看著爹爹的背影,默默的流著眼淚,然後將手中匕首鬆開,一個轉身,離去了。
當她盤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諾也轉身準備離去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了冷秋之緩慢而低沉的聲音:「照顧她。」
許諾的腳步一頓,突然之間便熱淚盈眶,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在頓了片刻之後身形一動,疾步向著冷緋柔離去的方向奔去。冷秋之仰著頭,靜靜的望著半空,待一切都歸於寧靜之後,他長舒了一口氣,身子一晃間撲在了桌面上。
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落下了一地污紅,冷秋之揪著胸口從桌面撐起,仰頭倒入了椅背之中。
曾幾何時,他也有年輕氣盛的意氣風發,也想反晉復戍洗刷亡國的恥辱,也想要站在權力的巔峰叱吒風雲,可當手中勢力越來越大,權力的**越來越強烈之時,他在道義的道路上偏離了方向,他背棄了自己當初所堅持的初衷,出賣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也喪失了自己的道德準則,人便是如此,很多時候即便知道自己錯了,卻還是會不知回頭的繼續錯下去。
熊熊的烈火在無盡的燃燒,曾經鼎盛一時的北方第一大莊歸雲莊如今便在赤焰之中漸漸化為灰燼,這世上沒有什麼會永恆不變,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永遠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