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愛恨同根誰能解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3-07-16
大雨傾盆,密集的雨點打在葉面上發出了刷刷之聲,水流從泥坑溢出,順著被雨水沖刷而成的溝壑向著斜坡之下匯聚,閃電撕裂了天空,雷聲的轟鳴一聲一聲彷彿要將大地震碎,紛亂的腳步聲在林中蔓延,手持利劍的晉兵正在細細搜索著大雨中的每一寸土地。
指尖微微一動,冷緋柔於黑暗之中睜開了雙眼。四周漆黑一片,泥土的腥味充斥在她的鼻間,水漫過了眉睫,令她的雙眼刺痛無比,她努力的昂起頭來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身子一翻,仰面倒在了泥濘之中。
雨很大,砸得她睜不開雙眼,她向著身旁摸索了一下,卻未曾摸到任何東西。良辰不在了,霍華也不在了,所有的人都不在了。
淚水突然間便湧了出來,一種油然而生的孤獨感攝住了她的心,她狠狠咬住雙唇,想要讓自己停止哭泣,可是,做不到。
沒有人會來救自己,就算自己現在痛苦哭泣,掙扎在生死邊緣,也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心疼。自己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家沒了,爹爹沒了,現在,連身邊的人也失去了……
不想再掙扎了,放棄吧,放棄吧……
唇輕輕一鬆,冷緋柔側過頭去,慢慢的睜開了雙眼。
就在方纔,到了那道路盡頭之時,她才發現了鴻達沒有跟上來,她知道這意味這什麼,也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無力去改變,可當劉恕說讓她帶著良辰霍華從左邊小道先行之時,她否定了,她知道這種生存下去的機會微乎其微,所以她寧願跟大家死在一塊。而劉恕發覺她不肯走時,奔到她的身邊,用腳狠狠踹在了她的坐騎上,馬兒嘶鳴著向著左邊竄去,她想要停下,可根本拉不住,而當她再回頭時,已經看到了憧憧而來的追兵。
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場戰鬥,因為幾個人的力量怎能敵得過幾百近千人馬,馬兒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所以一路狂奔著未曾停下。良辰跟霍華開始還跟在她的身後,可漸漸的,她就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她瘋了般揪住韁繩,然後從馬背上跌落了下來。
雨下得太大,她看不清一切,落地時撞在了大石上,順著斜坡一路滾落,直到坡底才停了下來,等她醒來之後,便只有這無盡的黑暗與孤寂相隨了。
「少卿……」口中喃喃低語著,冷緋柔疲憊的眨了眨眼,然後身子一鬆,徹底放棄了掙扎。
「爹爹,許大哥,柔兒來陪你們了……」閃電掠過,照亮了大地,就在那不遠處的地上有著一尊小小的木雕像,同現在的她一樣靜靜的躺在黑暗中之中,冷緋柔愣了一下,盯著那復又陷入黑暗的方向,突然一動,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弄不懂的執拗拚命爬了過去。
那是少卿送給自己的雕像,從他走後自己便一直帶在身邊,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任它在此受風吹雨打之苦。閃電隱去,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冷緋柔急切的向著前方摸索著,滿手的泥濘夾雜著細碎的小石子割破了她的掌心,銳利的刺痛感卻未能讓她停下動作,她依然在苦苦尋找著那尊雕像,當哭泣聲再也忍不住,而搜索的士兵也越來越近時,她突然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別出聲。」
手摸到雕像的一剎那,冷緋柔發覺自己的嘴被人摀住了,那人的力氣極大,她根本未及反抗便被那人從後縛住站起,然後一個飛躍便落入了遠遠的草叢之中。
「上馬!」黑暗之中傳來了一聲女子的聲音,然後冷緋柔感到自己的身子隨著方纔那人的起落跌入了馬背之間,雨聲太大,掩蓋了馬蹄的踏響,在那些士兵未曾搜索到這裡時,那三人兩馬已經迅速向前一奔,隱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怎麼樣了?又吐出來了麼?」夜已深沉,那院子外卻依然人影憧憧,纏綿從白炎手中將銅盆接過,只一眼,心便被揪起了。從下午開始,無瑕便一直在吐,喝下去的藥吐了之後還得繼續喝,週而復始的循環,到了此時那盆內吐出的已經不再是污穢之物,而是夾帶著血絲的膽汁了。
「這樣下去不行,無瑕的身子根本受不住。」纏綿很是心急,剛動了腳步便被白炎將手臂一拉,道:「奚昊說了,今日無論如何都必須穩住了無瑕的脈象,所以藥一定得喝,他知道你定會阻攔,所以才將你擋在了門外,纏綿,我比你更心痛,可咱們都知道無瑕無論如何都得過了這一關,當初在相思谷咱們便是沒有聽奚昊的話,才會讓無瑕多吃了這麼多的苦,所以,這次就算再心痛,咱們都得忍下去。」
纏綿聞言將身子一掙,卻奈何白炎將他的手臂揪得死死,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人指尖傳來的不由自主的顫抖,纏綿突然間便沉默了。
白炎說得沒錯,要說看到無瑕這樣誰更心痛,他當是首當其衝了,可無瑕的病非同小可,若是這次再不能治癒,以後便再無可能延續,所以現在就算再難忍再難熬,自己也必須忍受下去。
「唉……」深吸了一口氣後,纏綿長歎了一聲,伸手將白炎的手背一握,輕聲道:「我去廚房做點糕點,無瑕吐了這麼久,胃必定已經空了,等藥達到了份量,我好端給他吃,省得寡著胃傷了身子。」
「好。」白炎聽罷將手一鬆,然後對著站在一旁的眾人道:「夜深了,都散了吧,無瑕這裡有我便可。」
「哪裡睡的著哪。」楊雲驄那話道出了大家的心聲,從無瑕對藥物產生反應開始,這一院子的人便也隨著他一同受著煎熬,大家現在心底只希望那藥物的反應趕緊過去,就算能讓無瑕消騰一會兒也是好的。
正說著,便聽屋內又傳來了嘔吐之聲,白炎也不再勸大家離去,返身疾步入了屋內。
「又開始了麼?」
奚昊拭去額上汗珠點了點頭,然後用手去撫無瑕的後背,無瑕則無力的趴在床頭,已經再難嘔出任何東西。
「可要喝點水。」白炎問了一句,無瑕卻虛弱的搖了搖頭,只將手指微微一揚,白炎見狀忙奔到床邊坐下,將他攬入了懷中。
「白炎……繡莊的繡品趕製出來了嗎……」無瑕突如其來的話語令白炎與奚昊皆是一愣,奚昊不明所以,白炎卻驟然之間明白了過來。
「好大的火……白炎,我看到娘親了……我真的看到娘親了……她就在那大火裡面,她說她痛……白炎……」眼中現著血絲,雙頰因嘔吐引起的發熱而燒得緋紅,無瑕用透著迷茫的眼神看著半空,落著眼淚低聲呢喃著。白炎知道他的記憶又開始混亂,他想起了臨安的川蜀繡莊,想起了那場毀滅性的大火,想起了他當時在烈火中尋找著娘親的情形。
「火已經滅了,川蜀繡莊也已經重建了,你不記得了嗎,無瑕。」白炎輕撫著他的額頭,拍著他的後背,如若哄小孩一般輕聲安撫著他,道:「繡品已經交上去了,咱們從臨安去了相思谷,見到了小酒,也見到了奚昊跟纏綿,你忘了嗎?」
「奚昊……纏綿……」無瑕重複著他的話,然後疑惑的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奚昊:「那麼,我們是在相思谷嗎,奚昊在這裡,我看到他了。」
奚昊知道他現在已經分不清一切,於是強忍淚水擠出了一絲笑意,輕聲回道:「是啊,我在這裡,纏綿也在,我們都在你身邊,無瑕,你要快點好起來,聽到了沒有。」
無瑕有些似懂非懂,因為他腦中的記憶如今亂成了一團,他分不清先後,也辨不明虛幻與真實,他感到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有些飄渺,令他的心底有種抓不住的感覺,便彷彿,是因為他太過想念這些人,所以才用自己的記憶虛構了這一切,而當他清醒過來,這些景象便也會隨之消失了一般。
「可是,白炎不是走了嗎?我記得我送他到了崖壁邊……他離開我,回東都了……走了……」無瑕說完抬頭看了白炎一眼,伸出手去撫在了他的頰邊,喃喃道:「好真實的夢哪,你們都在,真好。」
白炎的淚水被他那一句話打得落下了,他伸手扣住了無瑕的指尖,將他的手緊緊的按在了自己的臉上,含著熱淚微笑著道:「傻瓜,這不是夢,我們是真的都在你的身邊,不信你掐我試試。」他說完果真拿了無瑕的手去掐自己,無瑕卻雙眼微瞥,粉色的雙唇向上一揚,帶著孩子氣嘟囔道:「你痛了算數嗎,你這麼說,難道是要我自己掐自己麼。」
白炎看他語氣漸漸明朗,知道他已經回過了神來,於是輕聲一笑,俯身將他放入了軟枕之間,道:「回過神來了便好,我讓他們放了水給你泡泡身子,吐了這會兒,衣衫都被汗水浸濕了。」
「嗯。」無瑕應了一聲,由得奚昊將薄毯拉起給自己蓋好,見白炎轉身去叫人放水,他卻又突然將毯子一拉,遮至了下頜處,撲閃著雙眼甕聲道:「我要纏綿給我洗。」
白炎聞言身子一僵,回頭之時滿臉的抗議:「為何!」
「就要。」
無瑕不去睬他,一口認定了纏綿,白炎伸手將奚昊一指,道:「奚昊也在這裡,纏綿不方便給你洗。」
「正好我也去歇一歇,無瑕精神緩過來了,便證明今日的藥量達到了,我已經累得不行,回去睡了。」奚昊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然後起身將銀針囊一卷,揚長而去,白炎瞪瞪的望著他,恨恨的一咬牙道:「什麼哥哥,這般無情!去將你家那壞蛋娘子叫過來!」
門外眾人聽得他們在屋內鬥了嘴,知道無瑕已經無事,全都鬆了一口氣,白炎胸中鬱悶,踏出屋子想要找人訴苦,才發覺只眨眼之間那院子內的人皆已經跑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