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一顆塵埃一菩提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4-03-05
「好冷好冷,這北方的天當真凍死人,楊安,趕緊過來搭把手,將東西收拾乾淨了咱們好上路。」
「嘶——這鬼天氣,剛停了一會兒,就又下起來了,前頭的隊伍都過去那麼久了,才傳令讓咱們拔營,看來是路況不好,行進艱難哪。」
「誰說不是呢……」
風雪卷席,天地山川皆茫茫望不到邊,蜿蜒的長龍在及膝深的雪地中慢慢蠕動著。離夜半遇襲已經過去了十多日,鄭的隊伍卻依然沒有到達預計的地點,天氣的寒冷與環境的惡劣令許多士兵都熬不住生起了病來,拖慢了前進的速度。
由於上一次的遇襲,雲嵐與京天不敢再掉以輕心,除了將元辰與鬼翼調出帶領前方先鋒軍先行一步之外,所有虎賁與貼身侍衛皆留在了皇上的身邊,將其牢牢護在了大軍行進的正中央。
馬車載重,常常深陷雪地無法行走,士兵們皆手推力拉,確保不會落下任何車馬,而現在,他們正在小心翼翼的推著這隊伍中最大的一輛馬車。
「可要叫他們停一下?公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不用,雪下得這麼大,一會兒過後更加難行,我沒事,讓他們繼續走。」
馬車內此刻只無瑕與弦伊二人,方才車輪陷入雪地無法前行,鄭澈軒下車令人推拉,厚雪之下掩著大石,士兵們推行之時碾過石面,產生了顛簸,無瑕在內無法著力,晃蕩之中撞到了傷口,卻一直忍著不說。弦伊看他臉色漸變,不由得有了擔心,問過之後,卻未能得到他的應允。
「皇上快進車裡去,這裡有我們便好。」雪花如密篩過隙,十步之外便難以視物,當發覺鄭澈軒竟也在推車的隊伍中時,雲嵐臉色大變,幾步上前擋在了他的面前,揚聲請到:「請皇上不要讓臣為難,臣請皇上上馬車去!」
鄭澈軒伸手抹去臉上雪花,頗有些無奈的看著雲嵐,雲嵐卻只拱手低頭,既不讓步,也不妥協,鄭澈軒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與他爭辯,啪啪拍去滿手雪花,一笑,道:「讓人悠著點,別顛了車子。」
「是!」
鄭澈軒這才上前幾步,踏上了馬車,在外接了帕子擦了手,一躬身進了車內。
弦伊見他進門,忙衝他使了個眼色,開口道:「我去看看哥哥,順帶將我那馬車內的東西緊一緊,這路上顛簸,指不定就磕了碰了的。」
她說完躬身挑了簾子,待放下之後,卻又揚手對著一旁的雲嵐輕聲道:「去將駱冰叫來。」
雲嵐見她神色不對,遂望了馬車一眼,然後打馬而去。
鄭澈軒進了車內,見無瑕背靠車壁,神態似有不妥,於是靠了過去,一伸手道:「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指尖在無瑕眉眼之處頓住,鄭澈軒一反常態的縮回了雙手,帶著笑意看著他,又道:「可是躺得太久,坐不住了?外面風雪太大,等到了宿頭,紮了營,我便陪你透透氣。」
「手怎麼了。」無瑕沒有理會他的話,只雙眸一轉,看向了他藏向身後的手。
「沒怎麼。」
「拿來我瞧。」
「有什麼好瞧的,十個指頭兩隻手,跟你是一樣的。」鄭澈軒笑著往後一退,無瑕卻將頭一低,蹙了眉頭,道:「你是一國之君,該懂得分寸,這車裡坐著的是我,你也親自去推,若將來此事傳到你的臣子耳中,定會惹人詬語,說你——」
「說我什麼。」氣息突然挨近,透著熱度掠動了髮際,無瑕暗吸一口氣,哽住了呼吸。鄭澈軒卻沒有再近,反而雙手一伸,拿下了他肩頭搭著的披風,然後掠開了他披散身後的發。
「做什麼!」無瑕有些吃驚,鄭澈軒未曾回答,只反手向下一拉,無瑕的肩頭便暴露而出,那衣衫之下的繃帶也入了眼中。
「我便知道,你從不喊痛。」
因撞到肩頭,無瑕本已結痂的傷口有了崩裂,此刻正透過層層白紗隱隱的透出血色來,他怕耽誤行程是以不說,而鄭澈軒方才從弦伊的神色與暗示中有了猜想,這才藉故分散他的注意,查看了他的傷口,他心疼無瑕的隱忍,卻又氣不過他的從不妥協,只好將怒火發在旁人身上,待看過無瑕的情況之後,他沉臉將頭一偏,對外吼道:「叫駱冰來!」
駱冰早已等候在外,雲嵐叫他過來,卻沒說要做什麼,他本還百無聊賴的坐在馬背上望著遠處發呆,此刻被那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到,忙不迭的翻身下了馬來。
「臣在。」
「進來。」
喉結輕滑,駱冰不由自主的嚥了口口水,先是看了看雲嵐,見他低眉斂目未曾有任何表示,於是又去望了望坐在前方趕車的京天,豈料京天也是裝聾作啞,假裝不見,他求救無門,只好暗自叫苦的應承了一聲,從馬鞍旁拿了藥箱,上了車去。
車內比外面溫暖了不少,駱冰蹬掉靴子進了門,卻未敢抬頭,只躬身將藥箱一放,叩拜回道:「臣見過皇上。」
「已經十日了,公子肩頭的傷為何依然未曾癒合,駱冰,是你學藝不精嗎。」看似平淡的語氣之下暗藏凶機,鄭澈軒的口氣令駱冰的心底打了一個寒顫,他霍然抬頭,卻又登時低了回去。
「臣,罪該萬死!」駱冰心頭突突猛跳,突然之間蒼白了臉,他實在未曾想到眼前竟是這樣一個情形。因方才發現了無瑕的傷情,鄭澈軒未等駱冰進來便已經拆去了他肩頭的繃帶,此刻無瑕正衣衫半退的靠在鄭澈軒身旁等著駱冰來換藥,而駱冰在始料未及之下抬起了頭來,一看之下竟面色發窘,大有異色,這一來,倒讓鄭澈軒漸漸的有了深意。
「你的藥箱……拿過來。」語氣依然,卻帶著透骨的寒涼,鄭澈軒將眼神鎖定在了駱冰身上,那目光讓駱冰如坐針氈,背脊發涼。馬車並不算大,駱冰與無瑕的距離也不算遠,可在那種無形的壓力之下,他竟半晌也挪不動膝來。
「怎麼,還需朕親自動手請你不成。」
「澈軒!」駱冰沒有回答,無瑕卻已經出聲喝止了鄭澈軒這近乎幼稚的行為,他有些生氣的將衣衫拉起,也不顧駱冰在旁,回頭對著鄭澈軒揚聲便道:「你若怕旁人看了我的身子,便自己動手換藥就是,這一路若非駱冰,我姬無瑕這條命只怕早就沒了,他是你的臣子沒錯,但他也是個大夫,奚昊纏綿他們都看過我的身子,莫非你連他們也要殺了嗎?」
眉頭微揚,鄭澈軒沒有反駁無瑕的話,卻在他的質問下笑了起來。
「說得沒錯,他既是個大夫,也是朕身邊忠心耿耿的侍衛,是朕多疑了。」話雖如此,那緊張的氣氛卻絲毫未曾得以改善,鄭澈軒說完將身子一退,騰出了地方,駱冰這才硬著頭皮拎著藥箱朝著無瑕靠了過去。
「皇上!」馬車外突然響起了京天急切的聲音,鄭澈軒沒有動,只靠著車壁問道:「何事。」
「是……」京天十分遲疑,一個字後竟半晌不再說話,鄭澈軒側目看了一眼無瑕與駱冰二人,透著不耐將身一直,挑開車簾又道:「何事吞吞吐吐。」
馬車已經停下,京天頭戴斗笠,如雪人一般坐在車板前方,鄭澈軒探身詢問,他竟依然沒有回答,直到鄭澈軒顯出了不耐,他才吞吞吐吐的道:「天色已晚,臣是想問,是否可以紮營整頓了。」
他答得言不由衷,鄭澈軒自然覺察到了端倪,想他是有些事情想要回稟,卻不願當著無瑕的面說出來,是以在回頭看了一眼之後,將身子一躬,出了車去。
無瑕默不吭聲的半伏在絨毯上,感受著身後那人指尖的顫抖,輕聲一歎,道:「是無瑕連累你了。」
駱冰的雙手微微一頓,卻立刻又恢復了常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待確定鄭澈軒已不在車內之後,才輕聲回道:「是屬下愚笨,惹了皇上猜忌,公子是人中龍鳳,屬下這般俗人,又怎敢玷污了公子的清譽,屬下以後會處處小心,不給公子惹麻煩。」
「是無瑕,給你惹麻煩了才是……」
無瑕說完將頭一側,不再說話。
駱冰小心翼翼的為他擦拭傷口換上藥物,包紮之時,卻依然忍不住看向了他那微側的臉。
彷如一道美麗的風景線,讓駐足停留之人皆忍不住為之驚歎,他是名動四國的冷公子,也是讓無數人覬覦渴望得到的一顆明珠,他的智謀,才華,甚至他的冷酷無情,都曾被無數人口口相傳,津津樂道;對沒有見過他的人來說,他是一個謎,一個永遠也堪不破的謎,而對於接近過他,瞭解過他的人來說,他竟依然是一個謎,一個讓人永遠也無法猜度其心的謎,他是那麼的堅強,卻又是那麼的脆弱,如此矛盾而不可思議的品質竟會同時體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讓人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
他的身上……
是一種什麼香味?彷彿,是與生俱來的?還是……
車簾突然被人掀開,冷風夾雜著雪花一併闖入,無瑕的身子猛的一顫,睜開了眼睛。駱冰沒有回頭,依然在幫他綁著繃帶,他知道敢這麼進來的只會有一個人,所以,他盡量不讓自己失態。
身後那人十分奇怪的沉默著,雪光透過掀開的車簾射入車內,壁角的琉璃燈盞在風中閃爍著光芒,駱冰很緊張,他不知道這種沉默預示著什麼,可是,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將他牢牢籠罩。
「告訴我,那個人不是你!」鄭澈軒的聲音有些顫抖,帶著一絲壓抑,問得十分痛苦,無瑕的雙眼依然看著燈光照耀之處,沒有說話。
「告訴我,那個人不是你!」鄭澈軒再次重複了同樣的話語,無瑕的眼中終於有了波動。
「皇上——」
「滾出去——」駱冰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感到一道巨大的力量將自己拉起,毫無防範之下,他跌出了馬車去。
「告訴我,那個人不是你!」
車簾摔下,隔斷了內外兩個世界,那夾雜著痛苦的咆哮在呼嘯的狂風中漸漸隱去,駱冰抬起頭,就著車簾晃蕩不定的間隙,看見了無瑕眼中慢慢落下的淚。
丁當的歌曲《手掌心》,送給我的太紙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