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百四十章 烙印成殤 文 / 柒鑰
更新時間:2014-03-14
這便是戰爭之下的城池,縱百姓依然維繫著平常的生活,也掩不住滿目瘡痍的荒涼。四處都是說著不同語言的蠻夷,穿梭而過的兵馬踏過街頭,令人膽戰心驚,汲水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朝夕不繼。
韓的大軍緊隨赫兵到達城中,幾萬人的兵馬來到預定的地點,才發現原本劃給他們安營紮寨的處所竟已成了赫兵放養戰馬之場,有將士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欲前往赫營理論,卻被柳洛冷一笑攔下了。
「城池西北角甚為寬敞,咱們便紮營在那,龍大哥,將隊伍整頓好,咱們過去。」
「鐵穆耳那老匹夫就是故意的!西北寒風凜冽,又無任何遮擋之物,他們放馬為何不去那處!屬下不服!將軍——」龍菽保心中不服,上前一步還欲說話,卻被白炎從後拉住,「啪啪」一拍他的肩頭,笑道:「西北甚好,西北甚好,進城路上我可看見好東西了,等安了營,咱們偷偷溜了出去,好好喝上一場。」
龍菽保被他那一頓拉扯弄得哭笑不得,他雖好酒,卻也知道軍中的規矩,再說,哪有人如此明目張膽的在主帥面前說這話的,見白炎說完衝自己擠眉弄眼暗遞訊息,他不禁腦門一熱,忙不迭的兩手一拱,藉機退去,白炎則站在原地,看向了四方。
確如爹爹所言,這城牆剛翻新過,四壁牢固,易守難攻,如今赫博多的軍隊入駐此處,以東門迎敵,南北兩方上接山巒,若伏兵在此,當真防不勝防。今鐵穆耳所帶的援兵已到此處,關屏方向卻還未有任何動靜,想來是爹爹所帶的兵馬還未曾做好全面進攻的準備,如此一來,倒也為自己爭取了一點時間來想辦法將南宮先生的關押之處尋找出來。
「想什麼呢。」見他想得入神,柳洛冷伸手將他的手臂一碰,道:「跟上。」
他回過神來,見遠遠的來了一隊人馬,忙將頭一低,壓了頭盔,往柳洛冷身後一站,隨之向前而去。
對面走來的正是先行一步到達此處的鐵穆耳汗,見柳洛冷帶著幾人朝自己走來,鐵穆耳汗冷笑了一聲,雙手一拱,揚聲言道:「哎呀,剛聽說柳將軍已帶兵進了城,這地方本是要留給將軍的紮營之處,可奈何馬兒偏偏喜歡往這跑,這不,吃喝拉撒,成了污穢之地,將軍若是不嫌棄大可讓人收拾一番,倒也是可以住人的。」
「不用了,洛冷看上了西北方的寬敞之處,離將軍的隊伍是遠了一些,但俗話說得好,眼不見心不煩,隔著一段距離,也省得兩廂生厭,生了事端。」
「你——」見他言語銳利毫不相讓,鐵穆耳汗不禁氣結於心,半天說不上話來。
當今列國之中,屬晉國少將軍莫寒,韓國鬼影將軍柳洛冷最為功績卓越,他二人皆為年少成名,又都曾急流勇退,回歸山林,復出之後,一人輔佐皇上清君側,固江山,另一人更是逆天行事,助新皇篡位奪權,成就霸業;四國之中有很多國之重臣,君之良將皆是終其一生才有了今日之成就,而他們,卻在如此年輕便有了此等殊榮,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讓許多在沙場拚殺了一輩子,手中飲血無數的粗莽之輩為之眼紅。
在鐵穆耳汗看來,這世上最讓人生厭的便屬如柳洛冷這般孤傲自負之人,正因為他們有傲的資本,才更令人無法容忍。他知道逞口舌之能自己同樣不是柳洛冷的對手,為免僵持下去自討沒趣,遂將手一拱,朝柳洛冷冷哼了一聲,道:「說得也是,貴國士兵矮小羸弱,若當真一語不合有了衝突,怕我方兵馬有勝之不武之嫌。」
「哦?」柳洛冷聞言帶著一絲玩味笑了:「說得也是,我營中一個伙頭軍便挑了你手下四個人,這話要是傳出去,倒的確有些貽笑大方,我也怕他人說三道四,辱沒了將軍的名號!」
「姓柳的——」鐵穆耳汗還未反駁,跟在他身旁的扎合德卻沉不住氣叫出了聲來,柳洛冷本還露著笑臉,在扎合德出聲的一剎那突然冷了下來,眾人還未曾看清他的出手,扎合德已慘叫一聲被凌空摔了出去。
隨著沉悶的落地之聲,柳洛冷面無表情的撣去了袖口的的雪花,冷臉看向了鐵穆耳汗,慢條斯理的道:「將軍不會管教手下,本將軍便代你管教一回,軍中主帥為大,我身為韓國統帥,豈容一個小小的將領在此放肆喧嘩,今日剛入城,我也累了,若將軍有軍機要事,明日請早,在下告辭。」他說完返身便走,將鐵穆耳汗拋在了身後,白炎心底暗笑,經過之時,見扎合德掙扎著正要爬起,他想也不想,抬腳便從其身上踩了過去,扎合德好不容易才撐起的身子頓時又跌回了雪堆之中。
鐵穆耳汗臉色發青站在其後,看著柳洛冷漸行漸遠的背影,雙拳慢慢握緊,面目猙獰的吐出了一句話來:「咱們,走著瞧,待兩軍交戰之時,我要你大韓幾萬將士與你一同上路!」
「報——」斥候兵急促的腳步聲將孟昶龍游離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從昨日開始,他便幾乎沒有合過眼。因風雪交加,無論是先鋒軍亦或是援軍都被滯留了不少時日,由此也讓他們失了先機,從關屏向前推進之時,汲水的赫兵已從駐紮的兩萬餘人增加到了十萬,加上韓國的大軍,對方的人馬已經遠遠超過了晉軍的數量。
汲水易守難攻,先機已被對方佔去,晉的際遇便失之千里,從數次發兵攻城到如今的相持不下,晉兵已經損失了萬餘人馬,然汲水城池卻依舊固若金湯,紋絲未動,而此時薛長安帶來的消息更是讓孟昶龍陷入了兩難之境。
白炎他竟帶人入了敵軍陣營,韓國的大軍已經進入汲水,那他們呢?是在途中想辦法離去了,還是……就在這汲水城中?那可是十多萬兵馬的聚集之地,若他的身份被人發現,後果當真不敢想像。
「發生何事?」發覺匆忙而來的斥候竟渾身鮮血,孟昶龍禁不住心底一驚,急步上前將其拉起,揚聲問道:「明威人在何處?」
那斥候一頭一臉儘是血痂,因天氣太冷,他一路狂奔,鮮血早已凝固,也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的還是旁人的,孟昶龍著急是因為這支斥候隊伍是早上由明威帶出去的,此刻這人這般模樣來報,那麼明威又在何處?
「明威他……受了傷,咱們前往前方探查,卻未料遇到了對方的人馬,他們人數多我們數倍,難以抵擋,撤離之時明威為了讓大家先走,一人擋了他們十餘人,他自己也受了重傷,若非暴雪突襲,阻了追擊,只怕——便回不來了!」
「他現在人在何處?」孟昶龍聽得心急,挑了簾子便往外走,那斥候緊隨其後向前一指,道:「在慕將軍那頭,幾位大夫都在,侯爺別急。」
怎能不急!
明威自帶後援晉軍入了關屏以來便一直不太對勁,雖然他簡短的說明了無瑕滯留、纏綿奚昊未曾一同匯合的原因,可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他的落寞寡歡。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帶隊伍出去,同樣,也不是他第一次將自己弄得負傷而回了。那感覺,就好像他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帶兵出行,能回來便罷,若不能回轉,也就如此了。
孟昶龍不知道自己走後盤龍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他卻知道,若再不阻止明威這種自暴自棄的行徑,那麼他便當真是毀了!
帳簾掀起,裡面已經密密的站了一堆人,孟昶龍沒有說話,隻虎著張臉走了進去,逕直到了明威面前。
如斥候所言,明威身上幾乎已經看不到完整的肌膚,所有暴露在外的部位此刻都橫七豎八的刻著刀痕,他倒是忍得下去,一聲不吭,旁邊站著的眾人卻已經於心不忍,別開了頭去。
孟昶龍鎖著眉頭看了他一眼,踱了幾步,自鼻間發出了一聲冷哼來。
「也好,這一身傷痕沒個十天半個月是癒合不了了,勞煩幾位大夫將他的手腳四肢皆纏了起來,反正軍中人多,吃飯更衣有的是人代勞,除了換藥,任何人不得給他鬆開,記得,那十個指頭也給本侯包起來,從今日起,加派人手日夜守在他的帳外,他要是出了營帳上了戰馬,本侯便將看守之人一併治罪!」
「侯爺……」明威本還低垂著頭一語不發,孟昶龍那番話說完之後,他卻不得不抬起了頭來。他自然知道自己屢屢如此會讓侯爺生氣,可他實在沒想到侯爺竟會下令將自己軟禁起來。自離開盤龍開始,他便一直憋著一股悶氣,入了關屏,與敵交戰之時,才有了機會讓那憤懣爆發宣洩;戰場上生死皆繫於瞬間,他如此以命相搏本是不給自己留後路,可也正因如此,才會令他的力量發揮得淋漓盡致,反而讓他次次搏回了生機。
「你可是要違抗本侯的軍令!」孟昶龍的一聲怒吼將明威的話給壓了回去,他抬眼掃了一眼帳內,將桌上的令牌抓起對著蘇翀一丟,道:「從現在起,斥候軍也由蘇將軍一併帶領,明威在軍中的一切職務全都撤去,什麼時候不再給本侯使性子了,什麼時候再來將一切拿回去!」他說完返身便走,其餘眾人也皆不為明威求情,全都跟在後面走了出去,慕楓臨了還回過頭來吩咐帳外守軍道:「這營帳如今便給明威了,侯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他要是再爬上戰馬出了城去,你們便自己去向侯爺領罪吧!」
「是!」帳外齊整的應答聲令明威露出了一絲苦笑,看著自己渾身上下被裹得嚴實的傷口,他長歎一聲鎖起了眉頭,將頭轉向了留在最後的幾位大夫,那幾人一見立時也站起身來,打著哈哈道:「我們也走了,還得看看其他傷員去。」
「明日換藥之時,咱們再來,再來。」
帳簾掀起之後復又落下,方纔還濟濟一堂的營帳霎時陷入了沉寂,明威有些落寞的收回眼神,慢慢的坐回了桌旁。
翻騰的熱茶在小爐上「哧哧」作響,盈起的白霧將眼前的一切模糊,看著那飄渺無依的霧氣,他漸漸陷入了沉凝。
無瑕已經與纏綿匯合了嗎?那麼,他也已經知道小侯爺身陷敵營的消息了吧……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他定會為小侯爺擔心吧,他……
現在究竟好不好……
好想他……
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之掙扎,可為何……依然那麼想要看到他!為什麼!
「纏綿,纏綿——我看到了,我看到大鄭的隊伍了——無瑕來了,他來了!他來了!」歡呼聲驟起,奚昊那裹得粉團般臃腫的身影疾奔向下,在雀躍著撲入纏綿懷中的一剎那,被纏綿張開雙臂牢牢接住了。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人,定是無瑕他們沒錯!」
炫白的山巔將平地踏在腳下,纏綿回過頭,看著遠處那密密麻麻如長龍般蜿蜒的隊伍,透著喜悅將奚昊高高抱起,大步向前而去:「走,咱們去找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