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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3第六十四章 文 / 千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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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鐵鍬是王家軍的一名老員,參軍十五載余就光棍了十五載余,來了後壓根就沒離過營。時年已經三十八,五年前隨王家軍剿亂的時候被蠻族砍傷了背,那時候是冬天,陷在敵營裡頭沒有藥。等打完了仗回來一瞧——那刀傷實在是深!沒有上活血的藥物,傷處差點就要爛穿了。就這麼一折騰,下了火線後還差點把命丟了。好不容易撿回了命卻落下了個病根兒,再上不得馬經不起那折騰了。上司賞識他也憐憫他,把他的軍籍改到伙頭營裡,也算是部隊裡頭半個肥差了。偏偏魯鐵鍬性子倔得很,騎兵的脾氣一點沒改,大事小事都捋了袖子不抹汗的幹,話也不多,真正是個招人敬重的軍人。如今這一回是他呆在兵營的最後一場戰鬥,打完這一仗就要退役,老魯家的家業也被他攢下了些,就等著從封義退下來回家過安樂日子了。

    時間不多,魯鐵鍬更是卯足了勁的幹活。昨日伙頭營趕時辰熬了肉湯囊餅伺候押尾的那三百步兵,但扳指算來,戰時比不得平日,那些吃食恐怕也就撐到半夜。人是鐵飯是鋼吶!魯隊長特地起了三更,熬好了大隊人馬的吃食後又專程做了些精糧,命五六個人和自己拿擔子挑了就往回趕。

    話說大部隊緊趕慢趕終究出了瓦額額納,稍作休整是必須的。只要離了這片平原,行軍的速度就噌噌的上來了,漠南的騎兵打不過齊軍,步兵可以埋伏但卻又追不上,現在這境地兒算是暫時脫險了。這一小群人是沒有流木伺候的,只能撿了山腳往回趕。魯鐵鍬深知軍糧的重要,一路吆喝著手下不要怠慢。

    眾人一路小跑趕了兩個時辰,終於望見了昨日的那片山頭,此刻太陽已經探了半張臉出來,瑩瑩的閃著光。魯鐵鍬高興勁兒上來了,也不得背上刀扎似的疼,把挑子換了肩膀一掄就向前衝,猛奔了幾百步衝到了最前頭。

    蘇孝今年不過十八歲,仗著年輕力大本是跑在最前頭的,結果竟然敵不過老壯漢的腳力,三兩下的就被甩在了後。蘇孝抓緊了扁擔緊緊的追在魯鐵鍬後頭,後面的伙頭都笑小伙子性子急。前頭是個小坡子,再繞個圈兒往下跑個百十步就能到達。蘇孝一邊穩了身子一遍往山底下溜,抬頭瞧卻看到魯鐵鍬已經攀上了最後那個山坡,魯鐵鍬回過頭沖蘇孝笑笑。

    蘇孝抹了一把汗,也笑笑,正笑著,卻覺得那升起的日頭白得刺眼,而魯鐵鍬的笑就在這刺眼中僵硬在了臉上。

    「魯大!魯大!」蘇孝被嚇了一跳,小聲喊了兩下,趕緊手腳並用像土坡上爬。

    魯鐵鍬就相中了邪一樣,只是呆呆的看著山谷,終於雙膝一軟,擔子失了力道翻到在地。擔子裡頭一邊裝著囊餅,一邊裝著粉條,擔子一斜,裝粉條的瓷翁翻了蓋子,熱氣騰騰的倒了一地。蘇孝跑上山丘,一把扶住了魯鐵鍬:「魯大!」

    「啊!」魯鐵鍬回魂一般,緊緊的拽住了蘇孝的胳膊:「杜將軍……杜將軍他們……」

    山谷中只是一片焦黑,焦黑的土,焦黑的煙,焦黑的人,再沒有一絲生的氣息。一兩具燃燒的軀體還糾纏著,遠處的炮台上有扭曲的炮管,旋轉的硝煙在陽光下悲壯、不堪。

    「他們……他們死啦!!」魯鐵鍬似乎忘了身處險境,無法自已的嚎啕起來。

    蘇孝只覺得渾身冰涼,等有人上來扶住了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然淚流滿面。熱氣騰騰的食物冒著肉香肆意在戰場上飄蕩,而不再有人等著,也不再有人盼著它了。蘇孝泣不成聲,杜將軍呢?那一片焦土中他在哪一處?

    六個人抱做一團,不知到嚎出口的究竟是悲傷,憤怒或是別的。

    太陽依舊升起,被那刺眼的灼熱一蒸,山谷瀰漫著騰騰的白氣,那片悲壯的泥土似乎遠了些。魯鐵鍬突然掙扎著爬起來——這座小丘,杜將軍要守衛的最後防線,六個時辰,終是沒有任何一個漠南狗能夠跨過!魯鐵鍬將擔子裡的吃食灑在坡前,然後跪下來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杜將軍!你們吃飽!走好!」

    山谷的這一側,寧靜安詳。

    十月初一,霧。

    傍晚時分,軍隊稍作休整,魏池在軍簿上寫日誌。走出馬車,那瀰漫的山霧從山尖向谷底散落。魏池想到,昨日,那人還笑著問自己:「這算是冬天還是秋天?」

    他攏著手,擠眉弄眼的逗自己。

    「這時候會起霧麼?」

    他替自己整了整蓑笠。

    「哥哥我把後背交給你。」

    當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質疑自己的時候,他是如此灑脫的信自己。

    「唉唉!官場歷來都這樣,心疼大哥我就把皇上賞的金螺兒分我兩個罷。」

    自己曾經無比糾結在意的事情在他眼裡卻是小失落後的笑談。

    「走,出去溜溜。」

    他安慰了自己的忐忑,就像他冒險前來營救一樣。

    「我覺得你長得像我妹妹。」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哥哥……

    「魏參領好清閒!不去大帳中聽命反而跑到這裡來偷涼快!」

    我不曾有什麼值得你青眼有加之處,你卻總是助我護我,無怨無悔。

    朦朧的霧氣朦朧了魏池的視線,湯合拉起了軍哨,又要行軍了,來不及悲傷,要珍惜杜莨用生命換來的生機。大軍默默的收拾著行裝,張懷遠呆滯的將行囊的袋子繫了又解、解了又系。魏池遠遠的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要去勸卻害怕自己說不了幾句就要說不下去。說什麼呢?「咱們要為他報仇?」「不要辜負他的苦心?」

    這些話真的足以安慰一個極致悲傷的人麼?

    胡楊林從後面拍了拍魏池的肩:「少湖,你和湯將軍、薛主薄先走,張將軍,我去勸……」

    後半夜,大軍紮營半個時辰後,胡楊林才和張懷遠追上來,魏池不敢去看,也不想去看,只是緊緊的把自己裹在毯子裡,想著這一天,希望它不曾來臨。

    這是仇恨?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大談和平的時候索爾哈罕陰鬱冷漠的眼神從何而來。

    清晨,魏池揉了揉微腫的眼皮爬出馬車,凜冽的寒氣中,大雪翩然而臨,霎那就落了魏池一肩。一片銀白中,那個高挺的人影默默的肅立在一個斷崖上,他面向那人離開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魏池想去拉他下來,卻挪動不了腳步,最終還是別過臉,吹響了晨起的哨子。大軍經過短暫的騷動後又開始前進。

    漠南的寒冷來得如此猛烈,部隊迅速撤下了蓑笠換上了羊皮外衣。又急行軍了兩日,四周可怕的大山終於逐漸變成了低矮的山丘。魏池鬆了一口氣,耿祝邱讚許的看了這個疲憊的小伙子一眼:「……再走兩日就是封義,這一路上村莊是有的,你和薛燭把人都趕了,帶不走的糧食房屋一併焚燬,井能填的都填了,不能填的投毒。」

    堅壁清野,耿祝邱如此說。

    越往西走,果然見到了一些村落,比不得中原的規整,但也有些樣子。裡頭也不只是些齊人,什麼漠南人,金人都有。魏池率領了百人余的騎兵,見村就趕。村裡頭的人自然是不幹,但倔不過這些窮兇惡極的士兵,看他們也沒搶奪殺人,只是要趕,反抗了幾下也只能順著那意思了。

    每趕走一村的居民,魏池便和薛燭細心的毀掉這一村的財物,只弄了個寸草不生。胡楊林本以為依著魏池的性子是下不了手的,沒想到他倒是弄得比平常的武將還細心些,面對一群哭號的老弱也毫不動搖。可憐的村民的那一點財產也毀盡了,魏池沒有去解釋什麼,也沒有勸慰他們的意思,一年前他還會幹這樣的蠢事,現在不會了。

    村民被強行帶往關內,封義守關許隆山命人開關的時候嚇了一跳,沒料到還有那麼大一群累贅。武將裡頭不論師生,但也有一層輩份在裡面,許隆山是耿祝邱的直系後輩,打心裡很崇拜耿祝邱,顧不了那麼多疑惑,命人好生接待這一大幫子。

    耿祝邱經歷十餘日的顛簸,臉色極差,將身邊的人一一指給許隆山認識。許隆山看耿祝邱奄奄一息的樣子,哽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這群人裡頭大多都是認識的,只有薛燭和魏池陌生,耿祝邱指著魏池說:「那幫百姓你叫給他」轉頭又對魏池說:「你放他們去佳興,寫信給佳興的知州,別用兵部的名義,你就想想怎麼讓他收就行。今夜,你和薛燭把全城的黃簿都查一遍,凡是嫌疑的人都一併趕到佳興去。」

    魏池面對這麼個亂七八糟的任務也不好多說,只好點點頭,琢磨著那封既恐嚇又哀求還不能借王將軍光芒的心要怎麼寫。耿祝邱歎了口氣又說:「如今,玉龍和封義都算空虛,玉龍城防還稍差些,但終究有秦王,封義城防新著,關內的人卻雜,守軍的將領又是累贅,」耿祝邱笑著指了指自己:「也不知道敵手要往哪一處打歪腦筋。」

    許隆山半跪在地上:「將軍莫要這麼說自己!」

    許隆山不過三十六,不出名,漠南人自然也不將他放在眼裡。知縣龐吉生是個能人,但是仕途經濟精通,打仗卻不行。至於魏池之流那就更不靠譜了,真正是個令人沮喪的現狀。

    正說著,龐知縣帶著縣主薄走了進來:「耿大人,下官遲了。」

    耿祝邱沖這個七旬的老頭做了個拱——這老頭子,多少人被這封義的鍋頭趕回了中原,他卻留下來不說,還硬是把這群刁民擺平了!八品又如何?心中有的也全是敬佩。

    龐知縣並不多拘禮,命主薄上前:「全縣有三千人,黃薄都在這裡了。」

    耿祝邱會心一笑,命魏池上前接了:「這是魏池,現在是參領,這個肅清的事他來做。」

    等魏池和那主薄下去了,龐知縣笑著說:「之前聽說過他,看著是個穩重的人,兵部果然是好眼光。」

    耿祝邱握了龐知縣的手:「龐大人過獎了,他還年輕,該題點的不要留情。」

    耿祝邱、龐吉生、許隆山一直談到半夜。

    魏池、薛燭和那個主薄一路來了縣衙,將那三千人一路排查了,將那凡是居此處三輩以下的都記了名字,預備著往關內趕。

    「魏大人,那信要怎麼寫?」薛燭很犯難。

    魏池搔了搔頭問那主薄:「那佳興的知州是個什麼樣的人?」

    主薄姓溫名楦,是個三四十的老秀才,溫主薄聽這小伙子這麼問,知道他是個機靈人兒:「早些年的秀才,後頭去了國子監,混了好些年,也混得極好了,後頭派到佳興做了知州,來了也有五六年了。」

    「前年的京查,他得了個什麼?」薛燭也明白了點門道。

    溫主薄嘿嘿一笑:「乙。」

    魏池想了想,舔了舔筆尖開始寫——給你個明年得甲的機會吧……雖然是我編的……

    溫主薄和薛燭看了後都笑了,魏池恭敬地沖溫主薄點了點頭:「還要個說客。」

    溫楦明白這意思:「明早打點完畢了,我就向龐大人請命!」

    魏池和薛燭拱手以禮:「有勞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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