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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2章 文 / 翊承

    武平元年二月二十當今皇帝攜后妃駕臨別都晉陽,居於大明宮,政歸晉陽。

    眾宮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憤怒疾走的高緯身後,離她最近的趙書庸都能看見她額頭上跳起的青筋了,以及從含章殿一出來就緊握的雙拳。

    不由暗暗責怪那些不明皇帝臉色又喜好沽名釣譽的御史,還有那些煽風點火的晉陽老勳貴。

    高緯大步跨進宣政殿,一進內殿就將嵌玉腰帶上的玉龍扣解下,大力甩到地上。接下來的腰間玉飾、青緞腰帶和身上的正青袞服也慘遭被扔的命運,力氣之大簡直讓人懷疑她是想將這些衣飾都掰斷扯破。

    趙書庸忙不迭在身後撿起這些衣飾,幾乎是高緯扔一件,他就撿一件。如此同步,讓其餘宮人都為他默哀。

    只著中衣的高緯粗魯拿起放在軟榻几上的玉骨扇,展開之後便拚命地朝自己扇,好似這樣就能讓怒氣消失一樣。

    趙書庸將衣飾一股腦交給身後的小內侍,接過端放著一頂小巧髮箍的木案,低聲說道:「陛下,該換髮冠了。」

    高緯看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地趺坐在銅鏡前,不言不語地看著趙書庸幫自己摘下白玉雙龍束髮冠,重新將栗發一絲不苟地束起,隨後將赤瑪瑙麒麟紋髮箍扣戴在髮髻上。

    趙書庸服侍她換銀白常服時,悄悄觀察了一下皇帝,見她面色平靜,不由暗自慶幸:陛下的怒氣終於下去點了。

    沒曾想趙書庸剛鬆了一口氣,就又有人不識好歹地來挑釁皇帝的怒火了。

    「陛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陛下登極近五載,大婚更是已有七八載,可至今陛下只有早夭的鄭國長公主、晉陽公主以及左皇后腹中之子,如此子嗣單薄,實在是對大齊江山無益!」

    高緯頭疼地看著跪在大殿毛毯上、言辭激烈的御史大夫李集,想插嘴也沒空隙,只能默許他繼續鬥志昂揚的發言。

    又聽了一會兒,高緯不耐煩了,打斷道:「說來說去不就是讓朕納妃嗎?剛才在含章殿不都說了嘛,朕現在沒有納妃的意思。而且這是朕的私事。無需你們操心!李御史麻煩你轉告他們:只需各司其職,朕後宮的事朕自會處理!我最討厭正事沒做好,就越俎代庖的人,這樣的朝臣不要也罷!」

    高緯將最後一句話咬得極重,言下之意便是:朕的私事需要你們來管我,簡直是活膩味了。

    李集卻不為所動,繼續言道:「若是陛下想將納妃之事按下,臣等也只好遵命。可是臣還是想請陛下下詔廢黜陳皇后。本來一帝二後就已經違背禮制,而右皇后竟還是南陳公主。他日若是有了嫡出子嗣,豈不是讓亡國的南陳血脈堂而皇之地流入皇室,甚至還可能是下一代帝王。如此這般,又置諸位開國勳貴與何地,豈不讓他們寒心。」

    李集頓了頓,抬起眼瞼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還是面無表情,便大著膽子說道:「臣請陛下下詔廢後,再選德貌兼備女子為右皇后。」

    「右皇后到底所犯何罪?!幾個月了,你們一直在上奏章,你今日更是又來了一次寢殿諫言,非要朕廢黜她不可,她不過是弱女子,到底得罪你們什麼了?!」高緯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死死盯著李集,厲聲質問道。

    「無子。」李集緩慢吐出兩字,輕而易舉地將高緯與陳涴一直假裝忽視的傷口上的疤痕撕開,血淋淋的傷口就被展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陳皇后與陛下成婚已五年有餘,卻從未傳出喜訊,難道這還不能廢後嗎?」李集波瀾不驚地說道。

    高緯猛然抬頭,怒極反笑:「你們御史和勳貴之所以這麼堅持讓我廢陳後,除了無子,最重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她佔了那些勳貴原本惦記的皇后之位吧!你們怕斛律氏,不敢動左皇后,所以就要朕廢了家族勢微的右皇后,這樣那些勳貴女子就有機會爭奪右皇后之位了吧!」

    李集被皇帝戳穿了私心,一時羞愧地啞口無言。

    高緯猛然站起,雙手按在御案上,低喝道:「李集,你一定要讓那幫鮮卑勳貴坐大嗎?!你當誰都有斛律氏那樣的忠心嗎?!要是將來皇帝的母族是這些勳貴中的,鮮卑勳貴必然會愈加氣焰囂張,勢力大增,到時候從神武帝開始實行的漢式士族與鮮卑勳貴共同制衡朝廷的制度就會毀於一旦,那時還是我高氏的天下嗎?!」

    李集聽罷,冷汗涔涔,他當初只是覺得陳涴無子,又是南陳公主,不適合做高齊皇后,所以才和晉陽勳貴達成了共識,與朝堂上共同諫言皇帝廢後。看到皇帝沒聽幾句就拂袖而去,更是打定主意要讓皇帝廢後,沒曾想鮮卑勳貴打的是這份主意,自己還傻乎乎地追到皇帝寢殿,再次逼得皇帝龍顏大怒。

    高緯看他佝僂著身子,不住地顫抖,於心不忍,歎道:「朕念你也是忠君之心,也不重罰,罰俸一月,閉門思過三月吧。」

    趙書庸看著李集步履蹣跚的背影,想到他向來輕蔑內侍,心中對他的惻隱之情一下子少了許多。

    耳邊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甚至是摔碎的聲音,循聲望去,瞬間怔住了。

    皇帝低著頭,雙拳撐在御案上,紫檀御案上卻什麼都沒了。

    朝正下方一看,趙書庸大吃一驚,地毯上全是原本自己親自安放在御案上的筆墨紙硯,硃砂、墨汁以及筆洗裡的清水都灑了出來,混雜在一起,暈入羊毛毯中。

    趙書庸輕輕靠近皇帝,終於看清了皇帝的表情,緊緊咬著牙,雙眼猩紅地盯著雙手中央,喃喃說道:「為什麼都欺負朕年少?都覺得朕還是個孩子是不是?朕年輕,就該任他們那幫六鎮勳貴擺佈嗎?!」

    「陛下,奏章送來了。」高緯聞聲抬起頭,殿外是兩名各捧著一摞奏章的內侍,看到大殿裡如此情形,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大步流星走到內侍面前,拿過最上面一本,沒曾想是六鎮勳貴的奏章,還是奏請廢後。

    接下來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及另一名內侍懷中的第一本、第二本也是……

    而且這還是尚書省整理歸類過,尚書省沒送來的恐怕只是更多的請求廢陳後的奏章。

    高緯終於暴怒了,指著兩摞奏章對趙書庸說道:「將這些人的名字都給朕記著,日後朕慢慢算賬!」

    見趙書庸躊躇不決,高緯冷笑:「你當這些人還有兵權?六鎮勳貴除了斛律氏和段氏,其餘的都只是有職無權罷了,這些開國勳貴放著好好地後半生榮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釁朕,那就怪不得朕了!記好之後給朕過目。」

    趙書庸趕忙扶住有些身形不穩的皇帝,低聲應道:「奴才一定盡快辦妥。」

    抬起頭看去,卻見皇帝慍怒看著自己,趙書庸下意識嚥了一口唾沫。

    「你今日用的什麼香料?!」高緯推開趙書庸,瞪目咬牙問道。

    趙書庸低頭看了一眼腰間香囊,存有僥倖答道:「是檀香和安息香所制的合香。」見高緯冷冷看他,又補充道:「應該還有些龍涎香,畢竟奴才一直跟在爺身邊。」

    高緯冷冷一笑,緩緩說道:「依朕看,恐怕不是朕一直用的龍涎香,而是靈貓香吧!」趙書庸立刻跪下告罪。

    高緯怒問:「今年瓊州進貢的靈貓香只有百斛,左右皇后、左娥英所處皆有二十斛,剩餘四十斛儲存於宮中內庫,你居然敢私用貢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跟著爺近八年了,爺還不瞭解奴才嗎?」高緯將趙書庸拉起,微微瞇眼,問道:「誰給你的?」

    趙書庸疙疙瘩瘩說道:「左皇后賞賜的。」「她為什麼賞賜你?」「……就是瞧著奴才伺候陛下盡心盡力。」趙書庸嘴上這麼說,眼睛卻不敢瞧著從小到大跟著長大的皇帝。

    皇帝默然了好一會兒,輕輕吐出一句話:「她是不是讓你看著我,要是有特別情況就立刻去稟報她。」

    趙書庸只是低著頭,不承認也不否認。

    但皇帝已然明白了一切,輕輕放開趙書庸的衣袖,腳步飄浮地走向前方,對趙書庸的呼喚置若罔聞。

    趙書庸趕緊命人準備肩輿,隨後扶著神色呆愣的皇帝坐上了肩輿。喊了數聲,皇帝才回過神,吩咐道:「去含明殿。」「是。」

    肩輿行至蓬萊池時,皇帝突然敲了敲握把,肩輿立刻停下。

    高緯指著不遠處的寶藍大袖長裙的貴婦問道:「那是何人?」趙書庸仔細看了看,回道:「那是右皇后的母親,秦國夫人施氏。」

    高緯這才想起,自己真沒見過幾次這位岳母,大部分都是宮中宴會裡遠遠看一眼,而陳涴對自己母親也不是很親熱,導致秦國夫人很少進宮。

    高緯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秦國夫人怎麼突然進宮了?」「應該是想念女兒了吧。」趙書庸也不太清楚,只好說出自己的猜測。

    高緯緊鎖眉頭,不置可否,趙書庸猶豫問道:「那還去含明殿嗎?」「算了,不去了,去清思殿,朕想去看看紫凝和瑞炘。」「遵旨。」

    *****

    含明殿內殿

    陳涴揮退左右宮人,只留下思琦,看向秦國夫人,問道:「母親今日進宮所為何事?」

    秦國夫人小心翼翼拿出袖袋中的方形絲帛,交給陳涴,見陳涴不解,便解釋道:「這是母親所找名醫開的方子,你每日喝一次,不出三月,必能有孕。」陳涴展開絲帛,入目都是陌生的藥材。

    蹙起眉,將絲帛還給秦國夫人,冷聲道:「什麼勞什子名醫,我就不信能比太醫還厲害,這方子母親還是拿回去吧,子嗣的事還是得看緣分。」

    秦國夫人將方子強行放到女兒手上,有些哀求的意味說道:「你試試吧,也沒什麼害處,說不定真有效呢。」

    陳涴見母親如此,垂下眼瞼看了看手中絲帛,還是心軟答應了。

    將絲帛交給思琦,問道:「母親是不是還有事未說?」秦國夫人點點頭,咬了咬唇,說道:「阿娘想請你想陛下說說,賜二十一哥和二十六哥幾個清要官職。」

    「阿敖和阿興都還年輕,要是有才能自是能提升,何必急於一時。」陳涴對於這兩位同母哥哥並不熟悉,也不願為他們去麻煩高緯。

    秦國夫人忽然眼眶一紅,哽咽說道:「阿涴你從小就嫁到齊宮來,根本不知道阿娘和阿敖、阿興的境地,當年在建康宮的時候,那些奴才就瞧著我們娘仨不得你父皇寵愛,對我們甚是冷淡,後來你大哥登基,阿敖阿興好不容易封王開府了,阿娘跟著他們出去,日子這才好了些。」

    秦國夫人抽泣頓了頓,繼續哭道:「後來陳國被滅,除了你那大哥封了個北平郡公,你嫡親兩個哥哥就得了兩個左右備身,官卑俸少的,你大哥還不肯接濟,阿娘的國夫人賞賜也是杯水車薪,你兩個哥哥的日子一直都是緊巴巴的。」

    說到這,秦國夫人看了一眼女兒,輕聲說道:「阿涴,阿娘知道,你跟我們不親,這到底是血濃於水,你也不能不管我們呀,我也不求多富貴,只希望能到個郡公府的水平,不然我們還會繼續被人笑話。身為皇后的娘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話我們的寒酸。」

    陳涴按揉著發疼的太陽穴,無奈道:「阿娘,我知道你們苦,可是朝廷的清要官職是很難求到的,陛下也很反感裙帶關係,我實在是……」

    陳涴還沒說完,秦國夫人就哭著打斷她:「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你這皇后還不如侯爵夫人,好處一點沒有,倒是一直讓我們這麼家人被取笑,我們為了你難孕的事跑前跑後,可你連這點要求都不願意,嗚嗚,我真後悔,早知道當初不該答應你父皇讓你嫁到齊宮,真是吃力不討好啊,嗚嗚……」

    陳涴歎了一口氣,只好說道:「好了,我答應你便是了,別哭了,不就是兩個清要官職嘛,有時間我去找陛下說說,不過要是要不到,可不能怪我。」

    秦國夫人立刻轉悲為喜,拍著女兒的手,笑道:「你答應就好,別這麼沒信心,阿娘知道陛下寵你,你一說,我那女婿肯定同意,到時候你再懷上龍嗣,阿娘和你兩個哥哥必定在陳叔寶他們面前揚眉吐氣。」

    陳涴見自己母親如此形態,只得搖頭歎息。

    送走了秦國夫人,「撕拉」一聲,陳涴將絲帛狠狠撕碎,交給思琦,吩咐道:「將這拿去燒了,我看著頭疼。」

    思琦為難道:「可這是夫人找來的方子,說不準真有效……」陳涴打斷她;「我可不信那些所謂民間名醫,我才不要拿我身子冒險,叫你燒就燒吧。」「是。」

    看著燃燒殆盡的絲帛,陳涴苦笑道:「在我的母親哥哥眼中我就只有這點用處,真是可笑。」隨後,又喃喃道:「說到底是不是養在身邊,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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