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陽 文 / 翊承
高緯有知覺的時候,感覺到身體下面已不是冷硬的石磚,而是柔軟的緞質被褥。
意識回歸的同時,疼痛也越來越清晰。
撫著微痛的胸口,微微睜開了眼。
看到面前出現的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確定了女子真的不是自己的錯覺。
陳涴挑眉:「醒了?」拿起身旁小几上的白瓷碗:「把藥喝了吧。」
低頭看了看,棕色的藥汁逸出縷縷白霧,散發著淡淡的苦香。
高緯一下子就垮了臉:「能不能等會兒喝啊?」
陳涴一反常態,並沒有柔聲勸慰,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見她想要將瓷碗放回小几,高緯趕忙奪過,一邊喝著,一邊悄悄看她的臉色。
發現佳人臉上絲毫沒有冷凝融化的趨勢,口中的苦澀更濃了。
陳涴接過碗,又拿起一白瓷小瓶,起身:「把中衣脫了,我給你換藥。」
高緯點頭,拉著衣帶,拉開白綢中衣,露出瘦削身體和繃帶。
換藥時候,高緯問道:「第一次是誰給我上藥的?」
陳涴頓了頓動作,沒回答,而是隔著解開一半的繃帶朝她胸口一壓。
力氣不大,但是對於尚未癒合的傷口來說,依舊是劇痛。
「啊……」剩餘的痛呼被陳涴的眼中的冷意嚇回了喉嚨。
隨後,高緯目瞪口呆地看著陳涴看也不看自己,面冷如冰地離開房間。
好一會兒,高緯才回過神,整理中衣的同時,心下琢磨陳涴到底怎麼了?
還沒琢磨出什麼,就聽到帷帳旁傳來詢問:「爺,您還好吧?」
高緯沒好氣道:「不好!給我過來!」
趙書庸縮了縮脖子,心下叫苦,卻還是得答道:「是。」
高緯直截了當問道「皇后怎麼了?」
趙書庸不答反問:「爺,您還記得是誰最開始為您包紮的嗎?」
「不是皇后嗎?」見趙書庸搖頭,高緯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感:「難道是你?」
趙書庸連忙搖頭,證明自己的清白。
當年高緯被高湛鞭撻,讓趙書庸為她上藥,結果被斛律雨誤會。
雖然這也間接導致了兩人的圓房,但是自那之後,斛律雨就明令趙書庸不准再與皇帝有此等事。
高緯想了想,決定相信趙書庸:「不是你們,那是誰?」
趙書庸翕動嘴唇,脫出無聲三字:穆姑娘。
不出他所料,皇帝陛下的臉果然變黑了:「你沒搞錯吧?」
這次趙書庸選擇低首不語。
高緯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又問了另一個問題:「皇后是怎麼知道的?」
趙書庸整理了下思緒,開始向高緯訴說當日的情形:
前日夜裡,趙書庸帶著護衛進寺尋找高緯,被告知她還在塔中後,當即入塔尋人,結果看到高緯暈坐在地上,披風放在身邊,看到她慘白的臉和胸口的血跡,趙書庸大驚失色,立刻命護衛為高緯點穴止血。
考慮到自己不能為高緯塗藥,命人連夜請陳涴下山,為高緯上藥療傷,同時讓人去請大夫到客棧等候。
沒曾想,高緯居然早就被止住了血,從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紗布上看,應該已經上藥了,那名護衛還從披風下找到一小瓷瓶,底下壓著一張薄紙。
說到這,趙書庸便將一張薄紙交給高緯,高緯低眼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筆跡:一日換藥兩次,切勿沾水。
「說下去。」趙書庸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眼瞼微垂,面無異色,手上的薄紙卻出現條條折痕。
趙書庸命輕功最高的護衛背著高緯趕回客棧,等到趙書庸到達時,看到陳涴已經坐在床邊,一臉冷凝地看著尚在昏迷但已經換好乾淨衣衫的高緯。
趙書庸剛想出去便被陳涴,抬起右手,面無表情盯著趙書庸,示意他向她解釋。
趙書庸看到她指間捏著紙箋,正是穆寧雪給高緯的桃花箋。
鐵證如山,趙書庸只得老老實實說出了夜間發生之事。
聽罷,陳涴臉色鐵青,將桃花箋收入袖中,拂袖而去。
高緯大驚:「你全說了?」趙書庸點了點頭。
依著陳涴的性情,知曉這種事,要是兩天都沒什麼舉動,要麼是自己平息了怒火,要麼是準備一次性之下全爆發。
高緯直覺後者可能性更大,痛呼一聲,按住胸口,只覺得已經快要癒合反而更痛了。
※※※
掌燈時分,陳涴出現在高緯面前,但看也不看她,逕直走進隔間沐浴,高緯的心遽然一緊。
沐浴後陳涴依舊坐到床邊,見高緯還是一邊喝藥,一邊偷偷瞧自己,眼瞼一抬:「一個月而已,陛下怎麼有這種偷窺的習慣了?」
藥汁瞬間卡在喉間,高緯當即劇烈咳嗽起來,陳涴連忙為她拍背順氣,沒看到高緯那只微睜的眼。
見高緯氣息漸漸平緩,陳涴拿過瓷碗準備離開,手卻被輕輕拉住。
兩雙眸子默默對視,一雙眸子寧靜幽然,另一雙深沉如水。
陳涴面色平靜:「你作甚?」拉住她的人卻只是看著她,不說話,陳涴深歎一聲,剛掰開高緯的一根手指,就聽她低低的聲音:「我跟你說。」頓一下:「我和穆寧雪的事。」
聽到「穆寧雪」三個字時,陳涴眸子微沉,不易察覺:「願聞其詳。」
簡潔明瞭訴說了自己和穆寧雪的相遇相識,不過未提及前世之事,她下意識想忘記那段痛苦的往事。
陳涴沉默良久後,抬眼看向她:「你們真的沒有其他肢體接觸?」高緯沉吟了一會兒,肯定地點了點頭。
「真的嗎?」陳涴用手指挑起高緯的下巴,眼中帶著濃濃的玩味。
高緯頭次看到做出如此輕佻的陳涴,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是真的。」
湊到高緯面前,吐氣如蘭,一字一句說道:「我要親自證明。」
「怎麼證……」陳涴的唇封住她的唇,微睜開的鳳眼透出淡淡嫵媚,「涴兒……」粉色小舌乘機竄入微微啟開的口,大肆挑逗著一月清心寡慾的人。
兩唇分開,高緯的眸子變得幽沉,湊到陳涴耳邊輕輕道:「我想要你,就現在。」
挑逗的人輕笑:「阿緯,我也想你了。」舌頭若有若無碰了碰耳廓與耳垂。
高緯幫她褪去鞋襪,低頭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猛然壓住陳涴,兩唇再次相合,而手慢條斯理地解開陳涴身上輕薄如煙的紗衣……
※※※
陳涴醒來的時候,聽到樓下街道中傳來三聲一快兩慢的銅鑼聲,之後是老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燭火!」的聲音。
撐起身子,倚靠到大迎枕上,錦被快速滑落,露出玲瓏有致的玉體,腳踏及其周圍散落著兩人的衣衫。
低頭看了看熟睡的高緯,依舊將頭埋在錦被中,露出一小半光滑的肩膀,從此可以看出高緯也是不著絲縷的。
陳涴臉上一紅,本來礙於高緯身上的傷還沒完全癒合,她是讓她穿著中衣的,結果進行到一半時,中衣已經被汗水浸濕,高緯索性將其脫了,擲於榻下。
「涴兒……」高緯皺眉咕噥一聲,轉身摸索,摸到溫熱的大腿後,咕噥更多了,陳涴知道她睡眠不安穩,連忙輕撫她的後背,高緯這才沉沉睡去。
陳涴的手指還停在她肩膀內側的綁帶上,眸子幽深如墨。
當日她提到消息的時候,第一個反應便是有人要刺殺高緯,但是趙書庸卻告訴她或許並非如此。
穆寧雪不僅幫高緯止血上藥,更重要的是大夫檢查後發現那刀傷雖是在胸口處,卻避開了心臟,傷口也不深,完全的皮外傷,至於高緯受傷的肺部也不重,喝上兩個月的藥也就差不多了。
陳涴聽到這消息,不但沒高興,反而更擔憂了。
她怕穆寧雪是無心的,更怕她是有意的。
陳涴清楚高緯的性子,尤其喜好新奇新鮮,穆寧雪的這種態度肯定會讓高緯把她記掛在心。
高緯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回晉陽的日子肯定就在這幾天之間了,到時候高緯就不能只屬於她了。
對於穆寧雪的害怕與回晉陽的擔憂,導致她做出了那麼明顯的引誘舉動,看著高緯方才無意識的舉動,她明白她已經成功讓高緯對她多上了三分心。
月光下,陳涴嘴角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淺笑。
※※※
兩日後,客棧外
高緯依舊貼著人皮面具和黑髭,垂著一條腿坐在馬車前,悠然看著趙書庸指示著護衛和客棧夥計搬動裝著諸物的木箱。
嘴邊的笑意微微僵住,猛然轉頭,向後上處看去。
在她的後方是一座三層的客棧,而被她看著的那方窗欞因為在三樓,所以她只能看到窗欞的下側部,其他部分根本看不清。
面沉如水地看著那窗欞,良久無言,直到車中的陳涴喊了一聲:「阿緯,進來一下。」
「哦。」高緯轉身進入車廂的前一刻,還深深看了一眼那方窗欞。
一刻後,趙書庸大喊一聲:「出發!」車隊開始向城門前進。
方才一直被高緯注視的窗欞後出現一名女子,默默俯視車隊。
陽光透過窗欞,照射在女子身上,照亮了她的臉,她竟然是穆寧雪。
身後的房門被輕輕開啟,黑袍少年看到穆寧雪的舉動,心下默歎一聲。
走到穆寧雪身邊,少年開口說道:「寧雪,你該明白,你們是不可能的。」
穆寧雪轉頭看向宇文寔,面帶猶豫:「三哥,我們真的要繼續下去嗎?她本性不壞的。」
宇文寔直視她:「可是你已經傷害了他,完成了計劃中的一部分,而且十一叔也知道了,我們是阻止不了他的,阻止不了那計劃。」
頓了頓,宇文寔繼續說道:「寧雪,你雖然改回了本名,但你身體裡流的宇文皇族的血,你……」穆寧雪打斷他:「我知道了!我是繼續下去的!」
穆寧雪轉身向要離去,開門離開前,轉頭對宇文寔冷笑:「為了這血脈,就要我付出這一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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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近三個月終於再次回到了晉陽,高緯百感交集,雖然胸口處的傷口已經癒合,但有時候高緯還是會撫上胸口,同時想起穆寧雪。
高緯讓陳涴先回含明殿,畢竟在世人眼中右皇后還在為逝去的秦國夫人守孝。
自己一邊前往宣政殿更換常服,一邊命趙書庸去通知各位宰執重臣,以此顯示皇帝正式出關理政。
武平元年六月二十二,當今皇帝出關理政,同日發佈諭旨,稱修道煉丹純屬無稽之談,不可以此道荒廢政務,命令百官日後不准再提議煉丹益壽之言。
翌日,陳皇后為母守孝三月期滿,今上撫慰陳後,全宮上下除舊布新,以免陳後觸景生情。
※※※
六月二十五,紫宸殿
「啊!啊!」內殿中斛律雨慘叫不斷,內殿外高緯坐在御座上,雙手攥住常服袍擺,手背上出現清晰的青筋。
頭不經意抬起,意外看到了抱著小瑞炘走進來的陳涴,高緯當即怔住。
直到陳涴走到御座前,瑞炘朝著高緯伸手,她才回過神,連忙接過女兒。
蹙眉朝坐到御座的另一側的陳涴問道:「你帶瑞炘來幹嘛?」「我中途來這裡的時候,宮人告訴我,這孩子一醒來看見我們都不在,哭鬧不止,我只好讓人把她抱來,一併把她帶來,也正好能轉移你的注意力,安你的心。」
看了看緊閉的內殿門:「還沒消息嗎?」高緯搖了搖頭:「已經快一個時辰了,阿雨暈了一次,現在醒了,曦兒還在幫她。」
胡曦嵐畢竟是有生產經驗的,高緯便請她在斛律雨臨盆時幫她,盡可能降低風險。
今夜斛律雨突然腹痛,胡曦嵐怕瑞炘哭鬧,便讓陳涴和乳母一起看護孩子直至睡著。
沒想到陳涴剛走沒多久,這孩子就醒了,鬧得陳涴不得不帶她來。
小瑞炘聽著不斷傳來的慘叫嚇得縮了縮脖子,隨後又聽到母親熟悉的聲音,雖然比其往常要嚴厲些,但還是讓孩子安了心。
小孩子看向父親,正巧看到父親白皙的額角流下一顆汗珠,小孩子一下子愣住。
突然似乎明白了什麼,露出八顆小乳牙,笑嘻嘻地為父親拭去汗水,讓兩個已經為人父母的人狠狠呆住了。
沒曾想,驚喜還有,小孩子開口:「兄兄。」高緯不可置信問道:「炘兒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兄兄,兄兄……」果然是貼心的小女兒,乖乖重複了好幾遍。
高緯欣喜若狂地抱起女兒:「兄兄的好女兒!」
這時,「哇」一聲嬰孩哭聲響起,殿門被倏忽開啟,斛律雨的貼身女官喊道:「恭喜陛下,娘娘誕下一位皇子!」
高緯聞聲看去,胡曦嵐抱著被黃緞襁褓包裹著的孩子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們。
高緯木然將瑞炘交給身旁的陳涴,隨後,身子一歪,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摔到地板上。
「阿緯!」陳涴和胡曦嵐異口同聲喊道,這是高緯最後聽到的聲音。
是的,當今皇帝陛下在自己第一個兒子出世當夜,很沒出息地暈倒在紫宸殿。
作者有話要說:高緯這是正常反應,長期緊張,一下子放鬆,有些人是會昏倒。
ps:穆寧雪說的「他」不是我筆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