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三十九章 死靈法師(下) 文 / 聶九
那與它無關——冰龍這樣告訴自己。
冰原北部的巨人之脊山脈曾是許多冰龍選擇的棲身之地,但它們與野蠻人的關係,與它們和人類或精靈或矮人的關係沒有任何不同。巨龍永遠是被懼怕和憎恨的生物,哪怕它們絕大多數其實並不喜歡吃人,而除了牲畜之外,野蠻人也沒有任何能讓巨龍看得上眼的東西可供掠奪。
但它的雙翼不受控制地帶著它飛向另一個營地,下一個,再一個……全都一樣空無一人。
它一邊對自己的舉動惱怒不已一邊冒險飛向更靠近內陸的地方,尋找更大的聚居地,終於在接近某個山谷時找到了活著的野蠻人。
野蠻人是凶蠻強悍的種族。但此刻,那些面對一條龍也不會輕易退縮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像綿羊般順服地跟在一個裹著灰袍的身影後,緩慢前行。這奇怪的景象讓它無法視而不見。
它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想出落在附近又不被發現的方法,周圍太過空曠,沒有任何足夠一條龍隱藏身體的地方,它從天空落下時的影子不可能逃過人們的目光。
它索性就直接降落在了那個灰袍男人的面前。
男人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蒼白平凡的面孔流露一絲驚訝,卻並沒有恐懼。
「一條龍,不屬於諸神的偉大造物,我聽說過你的存在。」他向他彎腰致意,聲音意外地柔和低沉。而他身後隨之停下的野蠻人卻沒有一個抬頭看那偉大的造物一眼。
「您想要什麼,冰龍?如果是食物,您可以從這些人裡挑選你喜歡的,我猜您並不需要全部帶走?當然,那也沒關係,我無意因此而與您有任何衝突。」那男人彬彬有禮,待它比它成為冰龍之後遇見的任何人都要平靜自然,輕描淡寫的語句裡透出的陰森與殘忍卻讓它非常的——不舒服。
「我不吃人。」它不耐煩地低吼,「你在這裡幹什麼?」
「您有什麼必要關心這些呢?偉大的冰龍,我所做的事對您不會有任何威脅。」男人回答。
「回答我!」它踏前一步,冰冷的吐息化成小小的雪花降落在男人的身上。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話——給這些可憐的、為生存而艱難掙扎的人另一種生命。」那男人淡然回答。
他身上有某種氣息讓冰龍厭惡地把脖子向後揚。
「死靈法師。」它想起了那個稱呼,像它一樣,被所有人恐懼和厭惡。
「擁有漫長生命的您或許無法理解我們所尋求的東西,但您想必也不會如凡人一般視我們為敵。」男人對他做出恭敬的手勢,「正如我們也從不曾與您的種族為敵。」
莉迪亞。
那個名字在腦海中出現的時候,它情不自禁地問出口:「你認識莉迪亞?」
男人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莉迪亞·貝爾,我們的……首領。」
「是她讓你來這兒的?」
「她成為首領,因為她是我們之中最強大的,但並不意味著她能操縱骷髏一樣操縱我們。」
冰龍聽出了深深的不滿,但那與它無關。那個宣稱要讓它自由的女法師不過是想要利用它的出現引開聖騎士們對她的注意,它在艾斯特洛的峰頂就已經想明白了。
「放了這些人。」它有些心不在焉地說。
「恕我直言,偉大的冰龍,你比莉迪亞更無權命令我做任何事。」男人臉上的刻痕裡有根深蒂固的傲慢。
「但我有能力讓你做任何事。」冰龍冷冷地說,漸漸開始不耐煩。死靈法師的力量來自被他所操縱的骷髏和殭屍,那些不死者無法在陽光下出現。
男人卻似乎有恃無恐:「我很清楚你的力量,但你恐怕對我一無所知。請容我提醒,你不會喜歡與我為敵的後果。」
那語氣中的輕蔑激怒了冰龍,它揚起前爪,輕易地把男人按在地上。
「後果如何?」它嗤笑,「我等著呢。」
男人的兜帽向後滑落,沒有一絲毛髮的光頭毫無血色,青紅交錯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他毫無懼色地咧開嘴,給了冰龍一個詭異的笑容。
一塊岩石沉重地砸到了冰龍的背上。它咆哮著回頭,尋找那卑鄙的偷襲者,但它原本以為是石塊的那團東西滾落到一邊,沖它發出了毫無理智的嘶吼。
冰龍在驚訝中鬆開了前爪。它從未見過如此扭曲的造物,像是把無數團血肉堆砌在一個高大的人類骨架上。暗紅色的肌肉糾結成團,裸露在破損不堪的肌膚之外,關節處有顏色暗沉的金屬鏈條隨著那「東西」的動作時隱時現,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它僵硬腫脹的臉凝固了身為人類時的最後一個表情——痛苦,恐懼,和憤怒。
冰龍認出了那張臉。
它在它撲來時不由自主地後退,胸口被結結實實地撞上。那東西有著驚人的力量,肌肉堅硬如岩石,並沒有太多腐臭的氣息,動作也遠比它曾見過的骷髏騎士靈活。一擊成功之後,它再次高高躍起,衝向冰龍的脖子。
冰龍直起半身把它拍向地面,遲疑著未用全力。那足以讓普通人類粉身碎骨,卻沒有對它造成太大的傷害,它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如野獸般四肢著地,仰起頭衝他嘶嘶地叫著,失去眼皮的雙眼空洞無物。
冰龍不得不承認,那其中已經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東西存在。
它振動雙翼,疾風揚起塵土和破碎的花瓣,離他較近的幾個野蠻人在巨大的風壓下連連後退,卻依舊神情恍惚,那裹著灰袍的光頭男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它向後低飛出一段距離,然後轟然落地,對著那疾衝而來的怪物使用了它天生的、最為強大的致命武器。
足以凍僵任何生物的寒冷的吐息。
地面上的花草被瞬間冰凍,一觸即碎。但那怪物已沒有溫暖的血肉可以被凍結,只是在那極寒的的噴吐中變得僵硬而緩慢。冰龍甩出強韌有力的長尾,將它擊飛出很遠的距離。
它完全不想再用爪子碰它,就像人類不想用手去碰任何噁心的東西。
怪物再次爬起,脖子和左腿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但它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它收到了一個命令,在這個身軀碎裂成無法拼湊的肉塊之前,它不會停止。
冰龍長長的脖頸伸向天空,發出雷鳴般的怒吼。它再也無法忍受這個。
它衝過去,在那殘破的、可怖的軀體上發洩出全部的怒火,用盡全力撕扯著,踐踏著,直到模糊的血肉鋪滿一地。
那個沉默堅毅,在它最無助的時候毫無緣由地幫助過他的野蠻人,那勉強尚可辨認的、鬚髮糾結的頭顱滾到了他的腳邊。
它低下頭,長久地凝視著那空洞的雙眼。
它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有一瞬間它真切地希望被扭曲的只有那具身體,希望那野蠻人信奉的無論哪個神祇或祖先,已經接受了他無辜的靈魂。
而它的憤怒遠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