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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035 旁觀者清 文 / 莫言殤

    035旁觀者清

    漫夭一震,驀地抬眼看他,她眼中的蕭煞,從來都是知道輕重的,他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可是此刻,他說她不想嫁人,他就帶她離開!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對皇兄的背叛,也意味著他們將會成為兩大強國的通緝犯!漫夭緩緩坐起身來,黑暗中,她的目光緊緊盯住他漆黑的雙眼,沉聲道:「蕭煞,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蕭煞語氣堅定道:「屬下很清楚。這是兩月前,在來臨天國的路上,屬下就曾想過的。」

    漫夭有些詫異,繼而歎了一口氣,將身子靠住冰冷的牆壁,方道:「離開?我們能去哪裡呢?……成為啟雲、臨天兩國的罪人,這天下再大,也不會有我們的容身之所。」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亡命天涯,她更不想連累蕭煞。他們武功再高,又怎麼敵得過兩個國家?

    蕭煞聞言低下頭去,盯著腳底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光芒的地磚,眼光黯然。

    漫夭攏了攏身上的錦被,輕聲道:「去睡吧。大婚之期就要到了,茶園暫時先這麼關著,你跟泠兒這兩日也別出門,宗政無憂以前是沒留意過你們,他若是起了疑心,任你易容技術再高明,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蕭煞見她面色疲憊,曾經明澈的眸子彷彿被蒙上了一層薄冰,仍然清澈,卻不再明亮如初。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漫夭望著他離開時的背影,那樣堅毅挺直的脊樑,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下人的模樣。

    夜涼如水,離王府,無憂閣內沒有掌燈,一片漆黑。

    寬敞的大床上,宗政無憂睡得並不安穩,似被夢境困擾著,眉頭緊皺。

    「父皇,這是什麼酒?聞起來好香!」七歲的男孩兒長著一張比女孩兒還美的臉龐,像是仙童一般。他身邊的男子冷峻的眉目之中蕩漾著專屬於慈父的寵溺表情,笑著說道:「這酒叫做『十里香』。皇兒若是喜歡,明日的晚宴,父皇叫他們多送些來。」

    「好,可是……母親不喜歡我喝酒,我只能喝一點點。父皇,您也少喝一點,不然,母親更不會理你了。」男孩兒鄭重其事道。但他怎麼也料不到,就是那麼好聞的味道,最終將他以及他最愛的人全都送入了地獄的深淵。

    冷峻男子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過了好久,才歎出一口氣。

    黑夜如同一個幽暗冰冷的地獄深潭般,似要將人吸附進去。沉浸在夢裡的宗政無憂眉頭皺得更緊了,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畫面輪轉,那令人神魂具碎的一幕又在上演……

    充滿濃重藥味的屋子,零落散亂著的破碎衣衫,失去理智的男人瘋狂索取,身上每一滴汗液都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氣息,身下之人早已面無人色,纖細的十指摳進了床板,用血淋淋的膚肉宣示著無法紓解的痛苦和絕望,死亡,在無聲蔓延……

    面色如死灰般的慘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自噩夢中的宗政無憂額角及臉龐滾落下來,濺濕了雪白的床單。

    驀然驚醒,那雙漆黑如幽潭般的眸子蕩漾著悲絕和痛苦的神色,他閉了眼,平了平喘息,再睜開眼,又是一片清明的冷漠。他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窗子吱呀一聲被打開,冷風透入,鼓吹著他被冷汗浸濕的中衣,一陣透心的涼。

    他吸了一口氣,叫道:「冷炎。」

    如木頭人一般的冷炎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常年不化的漠然表情在望著窗前頎長的背影時有著一絲動容。主子又做噩夢了!這個噩夢纏繞了他十三年,每每夜半驚醒,他都會打開窗子,在冷風中一身蕭瑟淒涼。

    宗政無憂沒有轉身,怔怔地望著窗外暗黑的一處,聲音如寒冰砸在石磚上,冷得叫人發顫。「為何這世上還有『十里香』?你不是說都毀了嗎?」

    「是的,當年秦家被抄斬之後,酒窖裡的酒,一滴不剩。」冷炎說著頓了一下,似是在回想著什麼,思索道:「今日大殿上的『十里香』聞起來與當日酒窖裡的香氣似有些不同,好像不是多年的陳釀。」

    宗政無憂一怔,旋即回身,瞇著眼睛,目中寒光閃耀,道:「你的意思是……秦家落江的那兩個孩子沒死?速速去查!」

    「是。」冷炎應了,欲離去。

    「等等。」宗政無憂叫住他,停了一會兒,方道:「將軍府那邊還是沒動靜?」

    冷炎點頭道:「找遍了,不見人。」

    宗政無憂面色已然恢復如常,但內心卻因那夢境仍然起伏難定,腦子裡混亂,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在窗前來回踱了幾步,擰著眉,沉聲道:「繼續盯緊了將軍府。明日封鎖城門,挨家挨戶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兩日,京城裡四處都是官兵,從東城到西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了個遍,就連皇宮和太子府,都安排了人去暗中查探,就是不見那人的身影。

    外面的綿雨細細碎碎地落,屋裡一室的靜默。

    進來匯報情況的侍衛忐忑不安地伏跪在地上,心被高高懸起,額頭抵著地,不敢出氣。

    宗政無憂捏緊了手,心下一陣陣煩躁,再沒有第一日她離開時的那樣閒定的心態。

    九皇子大步走了進來,沒打招呼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一氣喝完,重重吐出一口氣,方道:「累死我了!七哥,你說這璃月究竟藏到哪裡去了?京城大街小巷,房屋茅廁……全都找遍了,這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憑空消失了呢?」

    宗政無憂手握拳抵著唇,蹙眉望著窗外濛濛的雨霧,沒吱聲。

    九皇子見他沒反應,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湊近他,面色神秘道:「哎,七哥,你說……這璃月長得那麼美,她會不會是仙女下凡?被你傷了心,化作一縷青煙飄然離世,回歸她本處……」

    他話沒說完,宗政無憂一記利光掃來,成功讓他住了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子本就是一縷孤魂寄於她人體內,如今突然消失,似從人間蒸發,蹤跡全無。他驀地想起,她離開的那日,傲然冷笑著說:「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麼一件事,任你宗政無憂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這句話,說得這般決絕肯定,莫非她……想到那個女子有可能從此離開了他的世界,宗政無憂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慌,他沒有細想這恐慌從何而來,只是垂著眼,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尖泛著青白。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她若真是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身體總還在,可是現在,連軀體也沒找到,就說明這個可能性不大。

    她究竟去了哪裡?這京城就這麼大的地方,怎會有他宗政無憂找不到的人?!

    他心中益發的煩悶,手下不自覺的就使了力,終於,「卡嚓」一聲,椅子扶手承不住力被折斷,木屑碎了一地。

    毫無預兆的悶響,令伏跪在地的侍衛身子一抖,冷汗如瀑。

    九皇子一愣,瞪了眼睛,很是詫異,他所瞭解的七哥,向來都是冷漠深沉,對別人都不曾真正的上過心,幾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大肆張揚著搜遍全京城,還動了真怒,這在他眼裡,真的是不得了了。

    宗政無憂怔住,看著一地飛散的木屑,有瞬間空茫。

    九皇子對底下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那侍衛面色一喜,忙不迭的起身出了門,才算鬆了一口氣。

    屋簷的雨還在嘀嗒落個不停,九皇子前傾著身子,探頭,眼珠一轉,突然說道:「七哥,你為什麼這麼急著找璃月?我從沒見過你對哪個人、哪件事這樣上心!你……該不會是對璃月……動真心了吧?」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直覺抬眼,嘴角嘲弄地勾起,眸光卻是冷冽懾人,彷彿他說了什麼天大的冷笑話。但當他對上對面男子的眼,九皇子那平常玩世不恭的眸子此刻犀利無比,似是直刺刺的看進他心底去,宗政無憂嘴角的譏諷一寸寸僵硬,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背轉身子,極力抑制心中突然而起的慌亂。

    真心是個什麼東西?他連心都沒有,又何來的真心?

    「你是閒著沒事幹了嗎?!那就接著去找人,找不到就不要回府。」宗政無憂沉著聲,冷冷說道。

    九皇子怔了怔,他本是隨便說說,以為七哥會嘲弄他的信口胡說,卻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九皇子起身,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臨出門的時候,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在他身後說道:「七哥,你有沒有想過,璃月那麼聰明,且十分謹慎,為什麼這樣容易便掉進了你的溫柔陷阱?如果你真的沒放半分真心在裡頭,她會一點都感覺不到嗎?」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說得最正經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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