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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157 文 / 莫言殤

    157

    凜冽的狂風在他耳邊呼嘯著刮過,夾帶著嗚咽之聲,似是女子透著胸腔發出的低泣,淒慘而哀絕。他面容僵硬,瞳孔一片晦暗的血色,沒有表情,誰也看不出來他此刻心裡到底是哀是痛?其實,什麼都沒有,他腦子裡一片空茫,在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之中,那些空茫之地,逐漸被憤怒和仇恨所充斥,滿心滿腦子都只有兩個字:傅鳶!

    那個狠毒的女人,他要讓她付出代價。

    雙拳緊攢,他一回身飛速躍上馬背,猛揮鞭急「駕」一聲,寶馬嘶鳴,揚蹄沖天而起,竟獨自飛奔離去。冷炎連忙跟上,眾玄衣侍衛亦如潮水般退去。回瞳關外數十丈內,只剩下一堆殘敗的死屍和一匹黑瘦的馬陪伴著那名白髮女子。

    隆冬深夜,鵝毛大雪翻飛不止,她依舊伏拜在地,滿頭白髮凌亂散開舖在地面,連著她的一雙手,一同被冰雪淹沒。

    四肢麻木,她緩緩抬頭,撐著地面站起身子,眉心眼睫上的雪花跌落,在唇角掠過一抹苦寒滋味。

    這個時候,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三丈之外,她撿起地上的木板,走到前方馬路一側空闊之地,挨著山石邊,蹲跪下身子,扒開雪,用劍去挖那被冰雪凍住後像石頭一般堅硬的土地。這條路是他日征戰北朝必經之途,她不想讓母親的骨灰留在馬路上被千萬人踐踏,這是她此刻唯一要做的。

    回瞳關內,將營大帳。

    李石神色恭敬跪在床前,宗政無籌的傷口被處理妥當後,渾身無力靠躺在床上,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他聽完李石稟報那木盒玄機,面無表情問道:「是母后讓你這麼做的?」

    「回陛下,是的。」

    宗政無籌微微皺了皺眉,一名士兵進來稟報道:「啟稟陛下,南帝帶來的人馬都撤走了,只有那名女子還在。」

    驀地睜開眼睛,他突然間從床上坐了起來,傷口被震得發麻,他仿若不覺,只急急問道:「她一個人?在做什麼?」

    「回稟陛下,是一個人。她在雪地裡跪了小半個時辰,後來拿著劍不知道在挖什麼。」

    宗政無籌一把掀開被子,李石驚道:「陛下,您身上有傷,應好生休養。」

    「給朕備輦。立刻。」他推開李石,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李石無奈,只好命人在城裡找了一頂軟轎,鋪了軟軟的棉被,盡量讓他靠躺的舒服一點。

    出了回瞳關,不過數十丈的距離,很快便到。宗政無籌叫人將軟轎靠得近一點。掀起轎簾,他望著女子單薄瘦削的脊背,在狂風雪中因她手下的動作起伏震顫,他扶著轎身艱難站起,想往她身邊去。

    「別過來。」漫夭冷漠開口,低沉嘶啞的嗓音不像是她的。

    宗政無籌動作一滯,眼光黯淡,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身上的大衣被裹得很緊,但寒風依舊呼呼地往裡灌,凍得人忍不住發抖。他撐著身子站了很久,一直怔怔地望著她,看她拚命用劍將冰土刨松,然後用手捧了土遠遠甩出去。動作很快,像是跟誰搶時間。

    他心頭酸澀,疼惜難言。「容樂。」他叫了一聲,她沒有回應,很認真地繼續挖坑刨土,片刻也不停頓,似乎除了那一件事,其它的都與她無關。

    雪,落了她滿身,被扔出去的土又讓風捲了回來,打在她頭上臉上,她固執地重複著自己的動作,一下又一下……

    他終於忍不住,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朝她衝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力氣。

    抓住她的手,他心痛的聲音低低叫道:「夠了,別挖了!」

    她的手真涼啊!就像冰凍三尺下的海水的溫度。他用力奪她手中的劍,那劍卻被握得死緊,彷彿與她的手凍在了一起。他又抬手想拂去粘在她蒼白面龐上的浮土,卻被她偏頭躲過。

    他僵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垂下,輕聲問道:「你想埋什麼?這麼大的風,那些骨灰早不知被吹到哪裡去了!」

    埋什麼?她雙目無神,空曠蒼茫,如同漫無邊際的黑夜。寒風猛烈,骨灰無存,她到底要埋什麼?

    「埋我的幸福……可以嗎?」她輕緩的聲音,飄渺無定。似是在問別人,又似是在她自己。

    他呼吸有片刻的凝滯,眼神落寞中帶著對女子深深的疼惜,「你的幸福,不是在他身上嗎?他還活著,還愛著你,你何須如此?」

    她緩緩緩緩地轉過頭,眸底一片蒼涼的悲哀,嘴角噙著一絲薄涼的譏諷,出聲質問:「你以為……事到如今,我和他還有幸福?走到這一步,你……可滿意了?」

    從那一盒骨灰被揚起的那一剎那,她清晰的聽見了,幸福被折斷的聲音。原本這一切都可以不用發生,是無憂為了救她,在那個數萬人的宣德殿外,放棄了江山,放棄了一切,將他母親的遺體留給了他的仇人,致使了如今他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無憂他是那樣愛他的母親,他如何才能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也許他不會後悔救她,但他必定為此背負上對母親的愧疚,無法原諒他自己。

    幸福於她,總是煙花一瞬,燦爛過後,留下的是恆久的哀傷。看不到希望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

    宗政無籌的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張嘴吐不出聲音。這一趟渝州之行,他也許不該來!他一向理智謹慎,懂得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可是這一次,他所有的理智都敵不過對她的思念,不顧一切的來見她,難道竟錯了嗎?他想過,就那樣死在她手裡,也很好。可是,任他心思縝密運籌帷幄,但他的命運,似乎總在最關鍵的時候掌控在別人的手中!

    「容樂……」他想說對不起,卻被她打斷。

    「你可知道,我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你。」她跪在自己挖的那個坑前,坐在自己的腳上,雙腿已經麻木,沒有了半點知覺。她面無表情,聲音中繚繞著絲絲寒氣,「這個時候,我還不想殺人,你走吧。」

    她說完,自顧自地繼續挖著,不再理會身旁滿目悲傷的男人。

    過了片刻,宗政無籌深吸一口氣,轉頭去吩咐道:「來人,去找工具來幫忙。」

    「不必。我不想假手於人。」她冷漠拒絕,不留餘地。

    他皺眉,「你別固執,像你這麼挖下去,三天三夜,這雪都化了,你什麼也埋不了。」

    「這是我的事,無需你操心。」她冷冷地甩出一句。

    無奈起身,他身子晃了一晃,立刻有侍衛上前攙扶,他回到軟轎之中,吩咐道:「通知李石,關閉回瞳關,派大軍去前面守著,三日內,這條路不准任何人通行,違者格殺勿論。」

    「遵旨!」

    三日三夜,不停不歇,一個小而淺的土坑終於變成了一人之深,有兩具棺木大小。女子脫下身上的狐裘,一襲單衣跪地,用狐裘掃雪,將十丈之地未曾化去的冰雪埋在土坑之中,用土壤蓋住,在那坑前立了根木樁,被削平的木樁之上,什麼字都沒寫。

    宗政無籌坐在轎中一直默默地看著她,再沒開口說一句話。天氣愈發的寒冷,他傷口惡化,任李石如何請求,他都置若罔聞,靜靜地凝視著那個渾身散發著悲傷和絕望氣息的女子,他早就絕望的心更加的死寂。

    他一直在不斷的問自己:如果他不來渝州城,他是否會阻止母后將雲貴妃的屍體挫骨成灰?如果他答應宗政無憂,強制命令李石先送上骨灰木盒,是不是她就不用這般絕望的掘土埋雪?似乎無論他做什麼,到最後帶給她的都只會是傷害!容樂……她可知道,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堅持了三夜兩日,在身心雙重折磨下,他終於沒能支撐下去,昏倒在轎中,李石連忙讓人將他抬回去,找大夫救治。

    又一個黑夜的來臨,她做完所有的一切,四肢乃至身軀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就連想抬一下眼睫都是那樣的困難。鼻息微弱卻灼燙似火,雙手指甲斷裂,指尖血肉模糊,泥土滲進皮肉,與鮮血一起凝結成塊。她跪在木樁之前,在心裡祈禱:「母親,你若在天有靈,請保佑他。」

    以劍支地,撐起身子,卻無從站立。她努力地嘗試了好幾次,還未站起就已經摔了下去。她躺在地上,悲哀的仰望著天,天空浮雲處處,茫茫無際,她緩緩合上雙目,乾裂的唇瓣在風中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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