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91 文 / 莫言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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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目光一轉,偏著頭斜著眼睛看她,語帶輕蔑道:「你不是號稱神醫嗎?如果你能治好昭雲的眼睛,我就承認你是神醫了,如果治不好,那你以後別再打著神醫的幌子四處招搖撞騙。」
他說完等著蕭可跳腳,以為她定會像從前一樣反應激烈,跟他辯駁,誰知,她卻眸光一暗,垂著頭低聲喃喃:「以後,我再也不會說自己是神醫了。」
九皇子一愣,有些不適應她的變化,看著她俏麗的臉龐上惱恨中略帶悲傷的表情,心中忽然湧起一陣酸酸的感覺,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他探過頭去,輕聲詢問:「臭丫頭,你怎麼啦?」
蕭可扭過臉,眼眶微紅。
漫夭回身去看跪在地上的丫頭,問道:「郡主一直沒吃過東西?」
那丫頭低著頭,萬分緊張的回道:「回娘娘的話,是,是的。」
漫夭看了眼神色不明的宗政無憂,又對那丫頭道:「再去準備一份端來。」
「是,娘娘。奴婢告退。」
宗政無憂緩步走近床邊,那裹著被子的昭雲一直在顫抖,有細微而零碎的聲音透過被子傳出來:「不要,不要,不要……」
他伸手輕輕掀開被子,躲在被子裡的昭雲雙手抱著頭,蜷著身子,一感覺到有人碰觸,立刻又變得瘋狂起來,張牙舞爪,四處抓撓。
宗政無憂皺著眉,眼底情緒複雜,輕喚了一聲很久沒喚過的名字:「昭雲。」
昭雲突然不動了,她臉上慌亂恐懼的表情因著這一聲輕喚全然褪盡,化作點點期盼和欣喜,彷彿害怕聽錯般的確認:「無憂哥哥……是你嗎?無憂哥哥?」
她雙手試探的往前摸,轉頭看來看去,想看到藏在心裡的那個男子,卻怎麼看也都是漆黑一片。
宗政無憂站在床前不動,輕輕應了聲:「是。」
「無憂哥哥!啊!無憂哥哥……」昭雲摸到他的衣袖,撲上來一把抱住他,放聲哭泣。三日了,那些強自壓制的驚慌和恐懼,那些不堪的凌辱為她帶來的刻骨傷痛,忍耐了多日的委屈和淚水,終於在心愛的男子面前,全部釋放出來。
女子的哭泣聲淒哀無助,彷彿要撕裂人的心扉,聞者無不動容。
漫夭扭過頭去,已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昭雲所受到的傷害?這個世界,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殘酷和不堪?
宗政無憂沒有推開昭雲,他的手沉重的抬不起來。是什麼讓一個沒有武功的女子敢於孤身誘敵,不顧自己的生死?他比誰都明白。可愈是明白,心愈發沉重無比。這個單純善良的女子,他曾經將她當做妹妹來對待,可她那從年少時就已經滋生的情愫,令他不得不對她冷眼相待。既然沒那意思,就不想給她希望。
「無憂哥哥,真的是你嗎?你來救我了嗎?」伴著濃濃的鼻音,昭雲哭得聲音嘶啞。她緊緊抱住她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子,只覺得能這樣抱著無憂哥哥,就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不記得有多少年了,她都只能遠遠的看著他,連他衣衫一角都碰不到。
宗政無憂不說話,靜靜的站著。
「無憂哥哥,我以後再也看不見你了,我成了瞎子……」
「無憂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無憂哥哥……」
昭雲一直在喃喃自語,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回應,她只是想說話,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惶然無措。
漫夭聽著她一句又一句的「無憂哥哥」,心頭酸澀難言,看著一臉淒楚的昭雲,感受著昭雲對無憂濃烈深重的情意,如巨石蓋頂般的壓抑感,令她窒息的喘不過來氣。面對這樣的昭雲,這樣因他們而被鞭打凌辱的昭雲,她該怎麼辦?他們又該怎麼辦?
幸福,為什麼總是在手邊,卻又抓不住。
一個人的身體受傷了,還可以康復,可是那些慘痛的經歷如同刻在記憶裡的烙印一般,永遠也抹滅不了,就像她曾經所遭受的一切,即便是在最幸福的時候想起,依舊是刻骨銘心的痛楚。可她比昭雲幸運,儘管屈辱,但她至少沒有遭到別人的侵犯。
面色一陣陣發白,心神有些恍惚,她垂下眼睫,掩住目中蒼涼的神色,緩緩轉身,默默地往外走去,腳步異常沉重。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連忙推開昭雲,回頭叫道:「阿漫。」
漫夭微微頓住腳步,眼睛乾澀,已經無淚,想說話,喉頭卻被什麼哽住,她抬頭,看著外頭灰濛濛的天空,好不容易才喘出一口氣,輕聲道:「好好照顧昭雲。」
拂雲關的日子,一過便是五天。這五天內,昭雲一直處在半瘋半醒的狀態,除了宗政無憂的聲音,她誰也不認。他不在,她便不吃飯,誰勸也沒用。她把自己龜縮在一個小小的殼子裡,每日裡所有的期盼,就是到了吃飯時間,等待那道清冽的聲音點亮她滿是黑暗的世界。
原來一個黑暗的世界也可以充滿希望和陽光!她開始期盼這樣的日子能夠再長一些,再長一些,哪怕就這樣一直瞎著,只要有無憂哥哥的陪伴,她就彷彿看見了全世界的光彩。
三月中旬,山谷裡的積雪已經化了,可這裡的氣候還未暖起來。
拂雲關外,土地空曠,雜草枯乾。初春傍晚的陽光灑下,在一片淒涼蕭索的景象映襯下顯得略微蒼白,毫無一絲暖意。
漫夭孤身立在城牆上,目光遙望紫翔關,眼神空茫無盡,眼底卻絕然而堅定。
冷風掠過高聳巍峨的城牆,掀起她衣袂翻飛,如雪銀絲在空隨風亂舞。這個世界,她來了有五年了。她曾經問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她想,她來這一趟,定是為了遇見一個叫做宗政無憂的男子,為他歡喜,為他流淚,因他而感動,因他而悲傷。
兩年的愛恨糾葛,幾經周折,生死榮辱與共,可是,明明相愛的兩人,為何拼盡了努力,到如今,依然無法幸福?
「主子。」
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身後何時多了一個人。不用回頭,聽聲音也知道是蕭煞。她微微瞥眼,收斂了思緒,淡淡道:「何時到的?」
蕭煞回道:「小半個時辰前。」
她點頭,又問:「都準備好了嗎?」
蕭煞道:「準備好了。」
「嗯,那就好。」她再度看向前方,不動,聲音聽不出喜怒。
蕭煞望著她單薄瘦弱的脊背,清冷孤絕的表情,微微皺了皺眉,勸慰道:「主子,郡主的事情……您不必自責,那不是您的錯。」
漫夭聞言,緩緩回過頭來看他,她的眼神不是往日的通透靈慧,而是一種從心底裡透出來的茫然無助。蕭煞還從未見過她這種表情,不禁怔了一怔,只聽她輕緩開口,問道:「那是誰的錯?」
蕭煞一愣,是誰的錯?自然是那禽獸的錯!可他知道,她問的不是這個。眉頭微攏,他轉開目光,說道:「您身懷有孕,不宜太過傷神。既然事已至此,您再如何自責也無濟於事,不如……多給郡主一些補償。」
「補償?」漫夭微微一怔,眸光四裂,沉沉的苦澀在心底肆意的蔓延,「怎麼補償?你知道對於昭雲來說,什麼才是最好的補償!也許,能讓她走出陰霾,重獲快樂的方法只有一個……可是,我卻無法成全。」她什麼都可以讓,唯獨無憂不可以。沒有了無憂,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她淒涼一笑,又轉回頭去,看城牆外荒蕪的土地,沙塵瀰漫。
「蕭煞,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只想到,以昭雲對無憂的感情,必定拼盡性命也會辦好這件事,可卻沒想過,昭雲真的會為此付出比性命更慘重的代價。而我,卻沒有能力去承擔這個代價所帶來的後果。」
她的聲音空寂而蒼涼,尾音悠長,淺淺迴盪在蕭煞心頭。蕭煞張了張嘴,想說,您不用為此承擔後果。可還是沒說出口,因為知道說了也無用。
黃昏已過,天色漸漸暗下,蕭煞靜靜佇立在她背後,陪她看日落西山,天空中的灰色一分一分黯淡深沉,天地終成漆黑,唯有她的長髮在夜裡初起的燈火照耀下,依舊如雪。
「主子,天黑了,回營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