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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還章 你還有我 文 / 就愛嗑瓜子

    赫捨裡眉頭皺得死緊,快步走到太皇太后的巨大牌位前面,恭恭敬敬地三鞠躬,而後來到玄燁面前,蹲下身湊近他:「臣妾來接皇上出去。」

    「不要,我要陪著祖母,你出去!」玄燁幾乎是不動腦子地回絕了。「皇上,起身吧,臣妾為您更衣。」赫捨裡不為所動,繼續勸說。「不要!」玄燁只給她兩個字。

    赫捨裡見他如智商退化了一般,有些心疼。這孩子寧願活在自己的迷夢裡,也不願正視現實。你若是淑惠公主,下半輩子都睡在夢裡也沒關係。可你不是,你不能,我也捨不得你一直這樣下去。

    我不知道你給自己的期限是多久,我只知道多一分鐘我都等不了。我希望看到你快點走出來。快點路過太皇太后的豐碑,快點繼續往前走。

    哪怕未來的每一天,你都會想她,每次想她都會戳痛你的心,讓你紅了眼眶,這些都是應該的,沒關係的。我會陪著你。聽你說她的故事,我經歷過和沒經歷過的。就像當年,你給我講孝康皇后的故事一樣。

    只是現在,我要你站起來,離開這裡,回到你的日常生活裡去。赫捨裡定了定神,站了起來,背對著玄燁,對跪著的承瑞道:「瑞兒,帶著弟弟們和諸位王親退到外間去,等皇上離開後,再進來。」

    承瑞起身領命,擔憂地往玄燁的方向看看,發現父皇如癡傻了一般。小孩很是乖巧地對父母躬身行禮後帶頭出去。他的身後,諸位王公貝勒們跟著魚貫而出。有些跪得太久了,步履蹣跚。小承瑞還會主動上前攙扶。

    等到他們全退乾淨了,玄燁還傻傻在那兒跪著,似乎邊上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沒關係似的。赫捨裡彎下腰,輕輕湊近他耳邊:「皇上,您就一點兒都不怪臣妾自作主張麼?」

    玄燁索性就不說話了,閉上眼一動不動。赫捨裡只能接著往下說:「皇祖母走了。皇上傷心與祖母相處的時光太過短暫,這個臣妾知道。因為臣妾也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快得許多事明明是發生在昨天,卻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皇上。您還記得嗎?八歲登基的時候,祖母親手給您穿上龍袍,帶上龍冠,送您走出慈寧宮的場景?至此之後,您看到過第二次,她露出那天的笑容嗎?」

    玄燁還是沒反應。還是低著頭。赫捨裡一把抓住他拿著鐵簽的手,奪去他手裡的鐵簽:「皇上,您抬頭看看。祖母是一聲不吭躺在那裡嗎?她沒有!她正看著您呢!

    您不記得了,可臣妾記得,臣妾記得她說過的,在慈寧宮裡。您怎麼哭怎麼鬧騰都沒關係,因為您是她最愛的孫兒,出了這道門就不可以了!

    剛才出去的那些,都在看著您,都在擔心您。但是除了孩子們,那些人更擔心的,是您的頹廢會影響朝局。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他們在恐懼,緊張。您感受到了嗎?

    祖母一直都在看著您,您現在的摸樣,她若是能說話,必然連訓斥的心都死了。皇上,如果您真的捨不得她老人家,就請多想想她吧!」

    最後一句話,戳中了玄燁的心,他忽然捂著胸口倒向赫捨裡:「我想她,我好想她,我怕閉上眼再睜開,就想不起她了……」

    還能說什麼呢?面對這樣的玄燁,還能說什麼呢?他不是接受不了祖母的死,而是怕過了這幾天,過了密集紀念的這幾天,那些關於祖母的往事就會漸漸淡去,就好像現在他已經很少想起他的母親。

    伸開手,摟住他的身體,讓他如二十年前一樣依靠著自己。那時憐他少孤,此時憐他什麼?他已經長大了,如果真的是歷史上的此時,他已經沒有我了,我的骨灰早已涼透了。

    誰憐他的苦,誰惜他的癡?答案是沒有人。所以他才會若無其事地導演了康熙朝中後期的那些朝野紛爭。

    朝臣們爭,他冷眼觀瞧。兒子們爭,他添油加醋。他不念他們的好,更不念他們與他之間的情了。因為,沒有人憐他了。

    父母之愛沒了,還有祖母。兄弟之誼沒了,還有祖母。夫妻之情沒了,還有祖母。祖母哀他不幸,憐他孤苦。當他心理上無處可去的時候,還有慈寧宮的一盞余火。

    當祖母也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已經不會再愛了。他愛的人,都離開他了。他開始相信自己是天煞孤星生來克親人也未可知。

    想到此間,手臂不由自主地緊了一緊。沒關係的,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你的。別忘了,我答應過的,永遠都和你在一起。

    「皇上,您答應過自己的,把所有祖母想要的,都給她。一國之君,不能言而無信。來,臣妾扶您起來,我們換衣服,出去了。」赫捨裡輕聲說。

    不用赫捨裡打招呼,小魏子已經站到了近前。玄燁也不用站起來了。赫捨裡像服侍小嬰兒一般幫他脫去白袍,換上嶄新的明黃常服。

    三天未曾洗漱,此時還是不能沐浴的,只能用溫水給他洗了臉和手,再用梳子將他亂得像草一樣的頭髮疏通,編起辮子。臉上亂七八糟的鬍子卻是沒了辦法,只能出去後再解決了。

    整個過程中,玄燁默不作聲,卻也沒有矯情不情願。由著赫捨裡幫他弄,就算梳發的時候疼了,他也沒出聲。

    全套裝備全都齊整了之後,玄燁還是維持著坐在那兒的姿勢。赫捨裡朝小魏子飛了個白眼,後者連忙過來夾住主子的一邊胳膊,赫捨裡扶住另外一邊,用幾乎催眠的語調:「站起來吧,去給祖母說一聲,出去了、」

    玄燁忽然掙扎了一下:「放開!」「我不,你一定要站起來。我要你站起來!」赫捨裡換了堅定的語氣說。

    「放開我吧,我自己站起來。」玄燁哀求道。「我不,我不放開,除非你站起來!」「赫捨裡……你別這樣……」說著話,玄燁又朝她的方向軟倒下去。

    赫捨裡抿了抿嘴,示意小魏子退開。自己一個人拖著他的手臂想把他拖起來。他卻像一灘泥一樣,怎麼都賴著不動。

    「皇上。衣服都換了,您還想給自己找什麼借口呢?」赫捨裡彎下腰雙手搭在他的肩上:「起來吧,臣妾扶不動您的,除非您自己站起來,否則。這裡所有的人加起來,都扶不動您的。

    您要逃,就逃出去,您要躲,就躲遠一點,臣妾現在。求不動了。好,我放手,你自己決定你是要在這裡拽為途中渾渾噩噩。還是要出去,出去面對焦急等待的臣民!」

    軟的不行,赫捨裡發狠了,豁然轉身。往外面快速走了出去。小魏子和宮人們傻眼了:您就這麼走了?這不是前功盡棄的節奏麼?

    玄燁原本一直都軟軟地靠著赫捨裡,貼著她。突然間她走了,他的身體慣性地往她的方向一衝。眼見得妻子的背影越走越遠,那種想留留不住的恐懼又來了。

    他臉色一白,朝那個背影伸出手:「別走!」赫捨裡聽見了,腳步卻沒停,也沒轉身。幾句往前走。玄燁急了,腦子命令身體站起來。卻因為困坐了三天,吃得少,動得少,雙腿早已無力,掙了一下竟沒站起來,而是雙膝一軟跪爬在地上。

    小魏子嚇壞了,衝過去扶他:「皇上,皇上您怎麼樣了?娘娘,皇上他……」這一次,赫捨裡停步了,猛然轉身。看到的,是玄燁焦急地望向她的眼神。

    閉了閉眼,克制住想要回到他身邊的衝動。她只是看了一眼,便背轉身軀,面朝門外。你要來,我在這裡等你,你要不來,我便出去,給你留一個空間,讓你和祖母在一起。

    上一次,我的等待換來了你的回歸。這一次,我的等待會換來什麼,我不知。也許在這裡多留一天兩天,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也許多一年兩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狠狠心,抬腳繼續向外,一步兩步三步,宮鞋踩在青磚上的每一步,都迴盪出了堅定不移的音調。每一聲都敲進了赫捨裡的心臟,也敲進了玄燁的腦子。

    我從沒試著去看見,你絕情的背影後面,那一張蹙眉忍淚的臉。此刻,玄燁的眼前出現了一些小時候的畫面。

    他和祖母同桌吃飯,筷子不慎落地,招來祖母用湯勺狠狠地打自己的手背,手背紅了,她好像也不心疼。

    他被師傅告狀了,祖母板著臉罰他去幹清宮面壁,站過了午飯,他餓得飢腸轆轆幾乎昏倒,她好像也不心疼。

    他被蘇克沙哈利用,和鰲拜當面對峙,被嚇得差點尿褲子。想去求祖母安慰,結果卻得來祖母好一番訓斥,她好像也沒心疼。

    時過境遷,當祖母離開我,當祖母永遠的消失在我的生命裡,當一切都已無法挽回的時候,我才看清了她的臉,看清了她的心疼。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現在,眼前離我遙遠,卻活生生存在的人。是我最後的擁有。我明明已經看清了她的心腸,卻還要讓她心疼嗎?

    她一步步堅定向外,心卻一步一回頭。玄燁覺得,自己是真的沒有理由再讓她失望了。玄燁就著小魏子的手臂力量,努力站了起來,站起來的下一秒,他就邁開步子想跑了。

    把小魏子急傷:「皇上,皇上您慢點兒。娘娘會等您的,您慢點兒!」前面的赫捨裡,離大門只差幾步。後面傳來腳步聲,她怎麼能沒聽見呢。然而,她卻做了個讓小魏子下巴掉地上的舉動,一手拎起旗袍的下擺,三步並作兩步,一腳跨過了門檻才站住。

    後面的玄燁怎麼能容忍她跑開,也是急匆匆地撞出來。然後出事了,腿沒抬高,一腳絆在門檻兒上,幾乎跌出去。

    赫捨裡聽到身後聲音不對,豁然轉身,正好扶住身後的人:「小心!」某人迫不及待地連摟帶抱:「別走……別走那麼快!」

    殊不知外頭一群王公貴族加上承瑞那幫小孩正等著呢!眼見皇后出來,大家一愣之下跪了一地。沒曾想幾秒鐘之後,皇上撲出來了,還當眾抱著皇后嚷著別走!什麼情況?這是當眾秀恩愛麼?

    好想抬頭看,但是苦逼的不能啊!大家都忙不迭地拿臉貼著地:「兒子,奴才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玄燁滿心滿眼都是赫捨裡,哪裡顧得上其他人?一把抱住之後死命摟懷裡,生怕她飛了。

    赫捨裡可吃不消了。這是要了親命了,現場直播啊!「皇上!」赫捨裡掙扎了一下,玄燁卻是把渾身的力氣都用上了,怎麼能讓她逃離。

    沒奈何,赫捨裡只能開聲:「好了好了。皇上出來了,大家都可以放心了。瑞兒,你帶著弟弟們守著皇瑪嬤,讓叔叔伯伯們休息一下,都累了。」

    承瑞領命回到奉先殿裡,其他王公們由宮人們領著各自扶持著找地方休息。閒雜人等紛紛撤離。玄燁這才放開赫捨裡,手卻還牢牢牽著她。

    赫捨裡不以為忤,轉頭柔聲道:「皇上要不要去養心殿歇息?還是回乾清宮?」「回養心殿吧!」玄燁終於恢復了點兒思考能力。

    小魏子連忙吩咐準備龍輦。赫捨裡抬手覆在玄燁手上:「臣妾陪著您一起回。」說完,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玄燁默默握了握拳,坐上龍輦,赫捨裡坐上鳳攆。兩人一前一後前往養心殿。

    出來了,就一切都好辦了。接下去的幾天,玄燁每天早晚去奉先殿給太皇太后進香,承瑞代替他日夜守候,王親們在守了七天後各回各家丁憂。大臣們取消休假,每日進宮輪番上香。

    正月十六,上班第一天。玄燁著朝服,臨太和殿,向全天下宣佈了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上徽號,大赦天下之類的決定也一併宣佈了下去。

    令赫捨裡歎息的是,玄燁沒有因為悲傷過度而對敵人仁慈。正月十七,暢春園再度傳出噩耗,和碩恪純長公主自殺身亡。玄燁隨即宣佈,恪純公主,是給太皇太后殉葬的。

    固倫淑慧公主在二十七天丁憂結束之後,被送進了慈寧宮,玄燁要求她替母守孝三年。蘇嘛拉姑則是自己拒絕了玄燁提議的為她另外擇屋居住的好意。帶著小阿哥還住在自己原先的屋子裡。

    玄燁敬重她,給她配了專門的宮人服侍,表面上說是服侍小阿哥的。實際上卻是為了怕她寂寞想不開什麼的。

    太皇太后的棺槨在宮中停滿二十七天,之後玄燁親自扶靈,遷往遵化安置,等待陵寢造好之後正式安葬。

    這個時候已經是正月末了,二月初,前方傳來捷報,政府軍大勝,兵臨大理城下。就差臨門一腳踹進去了。北邊,索額圖傳回消息,中俄雙方已經完成了合約的簽訂工作,一切進展順利,三月即可回京。

    玄燁聽到這樣的消息,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他獨自走進書房,面對父親的畫像站起了軍姿;皇阿瑪,兒子又贏了,可兒子一點都不高興,兒子寧願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把祖母送來與您團聚了,您見著她了嗎?

    相比玄燁的鬱鬱寡歡,赫捨裡就輕鬆了許多。太皇太后沒了,慈寧宮正門常閉,這就意味著不用去慈寧門下跪排隊了。

    寧壽宮的太后不會也不敢請她喝早茶,她的日子真的舒坦了。每日幾乎沒什麼心事,吃吃睡睡,沒事還可以把蘇嘛拉姑請到坤寧宮來說說話,順便看看小兒子。

    現在仗眼看著要打贏了,不用內憂外患地傷腦筋,時間久了,玄燁總會適應的。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再難忘的傷痛,都會被時間的流水沖刷乾淨。

    清明節,玄燁開太廟祭祖,太皇太后的牌位正式入太廟供奉。玄燁宣佈每年除清明,冬至,年初一三個固定祭祀的時間以外,每逢太皇太后萬壽,也要進行全套的祭祀活動,大家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

    緬懷完過世的人,自然就會想到要對活著的人好一點。因此,清明節一過,玄燁就宣佈要對太后所住的寧壽宮進行大修,改善太后的居住環境,在大修期間,太后將會移到壽康宮居住。

    赫捨裡沒有意見,平時請安都不會進門。嬪妃們卻積極起來,尤其是永和宮的烏雅氏,以為主子上位了,她會有什麼好處,故而走動得那叫一個勤快。

    玄燁和赫捨裡這一次相當默契地對此表示沈默。他們兩個現在,在想著同一件事。這件事就是,什麼時候政府軍能拿下大理掃清雲南的反清勢力,他們就可以攜手去旅遊了。

    不過,就算旅遊的計劃要再等一等,籌備的事情卻可以現在就做。玄燁已經當眾宣佈,最遲明年早春,就會攜皇后雲南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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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明,玄燁來給你獻花了。死去的人們,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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