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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十七、清帳目黛玉劃界限 文 / 玉人何處

    看著賈母和寶玉、探春等東拉西扯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黛玉覺得乏味之極,知道他們定是為了王夫人的事而來,但他們不提,自己也不願說,只能在一邊陪著。良久,惜春忍不住了,起身對賈母道:「老太太,昨兒惜春竟也是一夜未睡好的,如今竟有些不大舒服起來,惜春就向老太太告個罪,想先回去了。」

    賈母面色一沉,原想著有她們小姐妹在,黛玉也不好駁回自己面子的,哪裡知道惜春竟這麼沒有眼色,心下不悅,可這時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得道:「瞧我們四丫頭,這身子骨何時竟與你林姐姐似的了,既然是身上不好,那就回去歇著吧!入畫、彩屏也都好生服侍著。」入畫、彩屏答應著,惜春又和黛玉道了別這才去了。

    看著惜春離去的背影,迎春也真想就此去了,可是她是賈府出了名的二木頭,依她的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出這等舉動的,只是她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賈母看了看地下站著的丫頭們,總覺得那話不好出口,看黛玉並不說話,只悠然地吃著點心喝著茶水,終究忍不住道:「你們都下去吧,不用都杵在這裡,也讓我們祖孫好好說說話。」

    鴛鴦機靈,已然猜到了賈母的心思,忙帶著眾人下去了。唯有雪雁掙扎了一下,生怕他們再說了什麼惹黛玉傷心,一雙水靈大眼只看著黛玉,等她的示下,黛玉看透了她的擔憂,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跟著丫頭們下去。傻雪雁,你覺得你家姑娘還會為這樣不相干的人傷心嗎?再不會了!

    安靜地坐在黃花梨木椅子上,黛玉不聲不響地喝著茶水,假裝沒有看到賈母對探春的示意、寶玉閃躲的眼神。

    最終,賈母忍不住了,咳嗽了一聲,找了個話題問道:「玉兒,那紫鵑如今怎麼樣?傷的可重,回頭我讓人請位大夫老給她看看?」

    「勞外祖母記掛著。」黛玉欠身微笑道:「不過昨兒已經請了大夫看過了,也上了藥,這會兒倒是好多了。」說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補了一句道:「如今,紫鵑的奴籍我也已經還給她了,她現在是自由身了,以後也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受別人的打罵,自然也不用主子請醫延藥了,外祖母就不用為一個外人憂心了。」

    「你把奴籍給了紫鵑?」賈母不相信地問道,她知道黛玉和紫鵑好,但是她卻不明白,為何一定要將奴籍還了給她呢?想想,賈母也忍不住笑了,這樣也好,既然黛玉不算是紫鵑的主子,那麼以後也許她們還有用的著紫鵑的地方。

    「是啊!紫鵑姐姐好歹服侍我一場,又為我受了這麼大的折磨,我也該為她做點事的。」黛玉淡淡地回答。在她的眼裡,有沒有奴籍又如何,她一直都沒當紫鵑和雪雁是下人,自從來到這裡,一心一意守護在自己身邊,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就是她們,對黛玉來說,紫鵑和雪雁早已經成了比親姐妹還親的親人。

    說起紫鵑受的折磨,賈母訕訕一笑,道:「說起來這紫鵑也確實受了罪,唉!咱們府裡對下人也算好的了,偏偏昨兒你那二舅母脂油蒙了心了,竟然下那樣的狠手……如今也算是得了教訓了,這會兒子在牢裡不定遭什麼罪呢。好歹她也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從來沒吃過一點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也是可憐見的了。」賈母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水清色帕子拭淚。那探春和寶玉聽的王夫人在牢中受苦,也都忍不住抽噎起來。寶玉索性抓住了賈母的一隻手,哭道,「老太太,你可要趕緊將太太救出來啊,聽人說,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要是太太有個三長兩短……」寶玉說不下去了,只拿著袖子拭淚。

    探春亦拿帕子遮著臉,聲音哽咽,道:「老祖宗,二哥哥說的是呢,太太縱然有再多的不是,終究還是我們府上的人,也是一心為了府裡,老祖宗就想想辦法吧!」

    「辦法?」賈母一臉慘然,「能有什麼辦法?除非……」一雙淚眼看著黛玉,希望她能夠看在自己這張老臉的份上,放賈家一馬。可是……可是黛玉居然好像沒有看到、聽到一般,正自在地磕著瓜子,並隨手拿了一本書再看。

    臉色一變,賈母加重了嗓音叫道:「玉兒。」

    黛玉從書中抬頭,一副恍然未覺的樣子,道:「啊,外祖母叫我?」

    探春忿忿不平,猛然起身道:「林姐姐,你到底有沒有心啊,老太太和二哥哥這麼難過,你居然還有心思看書喝茶水吃點心,你就不能安慰一下她們嗎?太太好歹也是你的二舅母,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嗎?我們和老太太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商議救太太的辦法,你怎麼能置之不理呢?從你五六歲的時候,老太太就讓人接了你來府上教養,你……你難道沒有一點兒感恩之心嗎?」字字句句,探春以為自己佔到了理字,一番話說的理直氣壯,殊不知,卻讓黛玉的心更加的冷了下來,看著探春的眼神亦發地沒有了一絲溫情。

    等她說完,黛玉終於合上了書,冷冷地道:「那三姑娘認為我應該怎麼辦呢?陪著你假哭幾聲?還是真的替你們想辦法救你們的二太太?」

    「林妹妹,你……三妹妹說的對,太太總是你的二舅母,你怎麼就如此無動於衷呢?聖人還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林妹妹怎麼就不肯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呢?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冷漠無情……」寶玉不相信地看著寶玉,不相信那個敏感多情的林妹妹何時變成了這樣冷漠的冰山。

    「我冷漠無情?」黛玉冷冷一笑,道:「也不錯,寶二爺可曾聽過一句話?」也不看寶玉,只是脆生生繼續接道:「對壞人心存仁慈就是對好人的再次傷害,對仇人心存仁慈就是對自己的傷害?我難道被傷的還不夠嗎?賈府的教養之恩,也不過是風刀霜劍,你們真正的主子小姐又有幾個人能知道?」

    「既然你們幾天說到這裡,我也不妨說出來,二太太是我親手送進監牢的,你們怎麼商議,怎麼救她我不管,但是我決不會為她說一句話。」黛玉決絕地道。

    「玉兒!」賈母本是在一邊冷眼看著的,想她們兄弟姊妹素日是玩笑慣了的,藉著探春和寶玉之口說出來,或許黛玉當笑話一聽也就罷了,哪裡知道黛玉就是明明白白說出絕對不管的話。是以賈母忙叫住了黛玉。

    「外祖母也想讓黛玉去救二太太嗎?難道外祖母不知道那個賢德的二太太做過什麼嗎?」看著賈母,黛玉絕望地問。

    「這……外祖母都知道,知道玉兒受委屈了。」說著賈母試圖將黛玉摟進懷裡,沒想到黛玉靈巧地一轉身,躲了過去,賈母尷尬地看看自己伸出的胳膊,無奈收回,這才道:「可她終究是賈府的當家太太,是宮裡娘娘的母親,這……這要傳出去我賈府在京裡還有什麼臉面,宮裡的娘娘被人傳出有一個做賊的母親,只怕不光這面上不好看,若是……若是龍顏大怒,咱們這一家子也就……玉兒,外祖母並不是求你救你二舅母,而是想請你救救賈家這百十口子。玉兒……」說到這裡,賈母已經是老淚橫流。

    黛玉搖搖頭,淡淡道:「老太太過了,當今皇上乃是聖明之君,豈會因為一人而罪全族?更何況,老太太難道就對二太太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嗎?為何不約束了她?更何況,黛玉雖然是列侯之後,但如今終究不過是一介孤女,如何得寧榮二府家大勢大,二太太和賈家又合用我一個林家弱女去救?」靜靜的轉身,窗外投射的陽光為她單薄的背影鍍上一層神秘的金光,但卻越發顯得那背影蕭索孤寂。寶玉在一邊看的眼眶一酸,差點掉下淚來,為何他不知道,他與林妹妹的距離何時變得那樣遙遠了?

    賈母猶不甘心,看黛玉轉身,依舊道:「玉兒,你就看在外祖母這麼一大把年紀上,你忍心讓外祖母看到祖宗基業全毀、骨肉分離的情景嗎?玉兒,從你五六歲的時候,外祖母就接了你來府上教養,難道你忍心看著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易主?就算不看別的,你也想想你娘,我那可憐的敏兒啊,你怎麼去的那麼早?要是你在,娘也不會這麼為難了!」說著,賈母坐在椅子上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了起來。

    「林姐姐,探春求你,自從你來了,老祖宗把你當成寶貝一般,處處和寶玉一樣,連我們姊妹都靠後了,你怎麼忍心讓她這麼傷心,林姐姐,就當為了老祖宗,求求你救救二太太吧!」探春說著,就在黛玉面前跪了下來。

    黛玉一驚,忙閃身避了過去,心中一痛,嘴上卻道:「三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們也不用要挾我,也不用口口聲聲說府裡的教養之恩,我只想說,若講恩情,我那三十多萬銀子又該作何解釋?我在府裡也不過生活了六年,又哪個小女孩兒能在六年花費三十多萬的銀子?念著外祖母的疼愛,我不說也就罷了,可是二太太卻不肯罷手,先是串通了我疏月軒的婆子將我這兒的古董玩物換去了大半,接著聽說我父親還給我留了東西,就又趁我出門偷了去,你們說這是一個舅母的作為嗎?她但凡對我有一點兒的親情,又怎麼能忍心這麼做?拿了銀子、偷了財物不算,又對外口口聲聲說賈家心善,收留孤女,這又作何解釋?老太太、老祖宗,不要告訴我,你對這些完全不知情,黛玉知道,你還沒那麼糊塗。」

    「一個處處算計我、詆毀我的人,你讓我去救,這不就是一個笑話嗎?」黛玉笑了起來,聲音淒厲。探春亦是驚呆了,她知道王夫人不喜歡黛玉,亦知那三十萬兩銀子的事情,也聽說了指使婆子偷了黛玉東西的事,可沒想到竟是這樣,從最初到現在,原來一直都在算計黛玉的。那寶玉也呆了,在他眼裡的王夫人慈善可親,怎麼竟做這樣的事。

    「玉兒,親情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你二舅母也是一時糊塗。」賈母試圖還說些什麼。「外祖母是真心疼愛玉兒的。你就看在外祖母的份上……」

    「好,既然老太太這樣說了,黛玉也不能不孝。不過老太太,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面,老太太既然想用這些年的教養之恩來交換,那此事一了,我要她歸還我的銀子,此後,林黛玉與賈府兩不相欠,再無瓜葛,老太太看這樣可好?」抹去眼角的淚,既然這是你要的,那就別再說是我絕情。

    「黛玉在府上六年的花費,往多了算,老太太認為一年能有多少呢?」黛玉的聲音很輕,而又飄忽不定,聽在賈母的耳朵裡卻好似巨雷一般。自己終於要將女兒唯一的骨肉逼了出去嗎?

    「哦,對了,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還是三姑娘來算吧,按照賈府姑娘們的標準,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吃穿住行,丫頭婆子下人的花費,想來每個月一百兩足夠的吧?」黛玉清冷的聲音提醒著探春,早就有心思學管家的探春只需在心裡輕輕一過,就知道這一百兩不但足夠,甚至多出了一半來,因此下意識地點頭。

    「那一年十二個月,黛玉在府上住了六年,三姑娘,你算算黛玉究竟花了多少?」

    「一共七千二百兩。」探春癡癡地回答,這一算真是讓人寒心,如果自己是林黛玉,只怕早就忍受不了下人的風言風語了,說什麼寄養的孤女,一草一紙都是這裡的,卻不想人家一個小女孩兒又能花多少銀子,原來讓自己自豪的榮國府,這麼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竟然是靠她的錢生活的。三十萬兩銀子,原來在自己的意識中不過是一個數字,真正換算成花銷才知道這數額的巨大。

    「當日璉二哥哥共帶回三十五萬七千二百兩,存放於老太太處三萬兩,太太共花費了三十二萬七千二百兩,這也罷了,那零頭就算做黛玉的花銷吧,只這剩下的三十五兩,還望老太太給黛玉一個交代。還有那二太太偷走變賣了的古玩字畫,據她說也是賣了十萬銀子的,如此一共四十五萬兩,這本都是林家先人留下的,黛玉若是守不住,還有何面目去見先人。今日清了賬目,黛玉也答應老太太為二太太之事盡力,如此也算還清了賈府接來教養的恩情,從此,賈府的事與我再無瓜葛,黛玉也不會在腆顏住在府上,我會請義兄收拾林家舊宅,早日搬出去的。這銀子到時候我也是要一併帶走的。黛玉累了,老太太先請回吧。」不再看身後坐的眾人,黛玉逕自喚進雪雁

    來,讓她服侍自己進內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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