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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03章 一定能殺了他! 文 / 珂虞

    宋汐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是一雙做工精緻的白鍛鞋,再往上是一片冷白色的衣角,邊緣處用銀線繡有精密花紋,她略微抬起下巴,便看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在黑暗中,散發著一種尤偉的瑩白,玉質般的色澤。

    宋汐放下雙臂,抬頭看著他的臉,他的臉,仍舊是平靜的,長睫下的眼眸,在夜色下形成一種晦暗深沉的顏色,讓人捉摸不定,也許不夠溫柔,卻絕不凌厲。

    「你——」

    宋汐想問,你怎麼又回來了,視線落到他的左手,卻怎麼也說不出下文。

    他的左手,攥著一把三七葉子,在夜色中,是一種黑綠的色澤。

    宋汐有些怔愣,一個不會整裝行禮的人,居然認得原生的三七葉子。

    恍然想起,從前他受傷的時候,她就是用三七葉給他敷的傷口,心中釋然,還有一種得意,這是她教給他的呢!

    「起來吧!」見她久久不動,他不免催促,語氣不算友好。

    趁她虛弱時,將她一舉擊潰,才是上策,但看她一身的血,他卻有些下不了手。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她傷的是左手,還有反擊能力,貿然出手,可能會失敗。

    只是,他站在一株三七面前,卻怎麼也挪不開步子。好似,他亂轉一通,就是為了找這麼一株藥草似地。

    宋汐才將手放進他掌中,他便把她拉了起來,待她站穩,又迫不及待地鬆開,轉身,一個人默默往前走去。

    他走到一顆大樹下停住,樹下堆了柴火,想是方才去拾的。

    宋汐方纔還懷疑他棄自己不顧,如今想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厲淳將三七葉子放在一旁,開始生火,動作有些生疏,好歹生起了。

    厲淳做這些的時候,宋汐在一旁巴巴看著,眼裡有點酸。以前的淳兒,笨手笨腳,生一次火,要很久,如今,倒是做的好多了,依稀可見從前的影子。

    此情此景,仿若回到了從前,宋汐一時出神,直到火光燦亮,他抓著三七葉子,坐到了她的身邊,冷冰冰地開口,「手伸出來!」

    宋汐回過神,順從地伸出了手。

    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是裂得很厲害,尤其是虎口,皮肉往外翻捲,好不駭人。

    厲淳看著她的傷口,似有些為難,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攤平她的手掌。

    宋汐的手傷的太厲害,一動,疼的臉都變了,他動作便放輕了。

    宋汐見他捻起三七葉子,想要放在嘴裡嚼,想起這味道不好,便制止道:「我來吧!」

    厲淳理都沒理,自顧自將葉子塞進嘴裡嚼,她略微無奈地歎口氣。

    待嚼碎了,他便吐在手心裡,敷在她的傷口上,這期間,宋汐疼的直吸氣。

    敷好了藥,厲淳看著她的傷口,又犯了難。

    宋汐的傷口需要包紮,他猶豫要不要把衣服脫下來。外衣不乾淨,中衣乃至於裡衣又太曖昧,他和她,遠沒有熟悉到這個程度。

    宋汐也看出來了,主動開口道:「脫我的吧!」

    厲淳看她一眼,沒動。

    宋汐覺得他可能沒有給別人更衣的習慣,便用沒受傷的一隻手嘗艱難地給自己脫衣裳。無奈,牽動受傷的肩胛骨,又疼的齜牙咧嘴。

    忽聽一聲歎息,無奈的,妥協的,甚至帶了一些隱怒,「別亂動!」

    宋汐抬頭,卻見他開始脫衣,動作利索,臉色卻沉得厲害,這是一種被迫的不滿。

    宋汐卻感到一種幸福,渾沌又淘然。

    她的淳兒,關心她呢!

    厲淳脫下中衣,撕成一條條的,然後開始替宋汐包紮。

    他的包紮技術仍舊慘不忍睹,但比以前要好多了,至少,沒有包成一團亂麻,影響行動,而是類似一個不規則的白饅頭,而且打的死結。

    宋汐也不講究了,反倒覺得他這模樣挺可愛。

    其實他冷著一張臉,與可愛無關,但她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確定他是淳兒,她便不由自主地將他與過去的他等同了。

    處理好手上的傷口,厲淳又看向她的肩膀。

    因為對方劍快,又來的突然,造成的傷口細窄,皮肉沒外翻,血流的也不多,只是在肩頭浸濕了一小塊,宛若一朵盛開的血花,艷麗卻也刺眼。

    察覺到他的意圖,宋汐忙道:「這就不必了,反正傷口不流血,等明日到城鎮——」

    「我們的馬跑了!」他冷聲打斷。

    宋汐愣了,半響才聽出他的意思,馬跑了,他們走到城鎮就要很久,傷口不做任何處理,時間一長,就會惡化。

    宋汐沉默,這麼一想,確實應該處理,可她女扮男裝,一脫衣服,不就穿幫了麼!

    兩人如今還不太熟,他若覺得自己欺騙了他,一氣之下,會不會一走了之?

    思忖間,厲淳已經伸手過來,語氣不容置疑,「我幫你!」

    她左手和右邊肩胛骨都受傷了,魯莽行動,傷口可能會裂開,到時候,麻煩的還是他,乾脆搭把手了。

    這個意識,讓厲淳微微一愣。

    他不是來殺她的麼?怎麼就處處為她考慮了?

    很快,又想通了。

    就當是還她的救命之恩,如此,互不相欠,下次,才好心無旁騖地動手。

    他也不想想,一向行事乖張的自己,何曾考慮過道義問題,衝動起來,簡直百無禁忌。

    如此,也不過是為自己的於心不忍,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宋汐見他這麼堅持,心中的顧慮反倒小了,她很想揭示自己的身份,又怕他一時接受不了,如此,也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厲淳替她寬衣的時候,她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

    除卻褪下裡衣,看見裡頭的束胸,他的眼神有些躲閃,其後,便十分坦然了。

    動作笨拙,卻不見慌亂,將三七葉子敷在傷口上,又用撕成條狀的綢布包紮好,這才有條不紊地替她穿衣。

    宋汐驚訝,這定力,要不要這麼好。

    要是以前的淳兒,早就面紅耳赤了。

    宋汐覺得有必要說點兒什麼,「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

    厲淳已經坐回了原處,聞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汐尷尬一笑,「女扮男裝。」

    他「哦」了一聲,反問道:「很奇怪嗎?」

    「額!」宋汐愣住,他卻調轉過頭,不說話了。

    宋汐愣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是,女扮男裝在江湖上不稀奇,倒顯得自己小題大做了。也就不再多說,淳兒,比她想的要好對付,只是外冷內熱罷了。

    這樣的人也好,一旦將某人放在心裡,會真的一心一意對一個人好。

    傷口處理過後,宋汐從包袱裡拿出最後一個饅頭,掰開來,遞給他一半,亦如從前,他吃東西也喜歡分她一半。這個舉動,深深把她感動了。

    厲淳盯著她手裡的半塊饅頭,微微發愣,半響,才接過來,默默地吃著。

    ……

    篝火旺盛,散發著濃濃的暖意,他如玉的臉龐,也在火光下變得柔和起來,靜靜的模樣,反而像是等著誰來搭理一樣。

    宋汐一點一點挪到了他的身邊,這期間,她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

    見他雖然側目,卻並未表現出厭惡,便大膽地前行。

    宋汐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到了他的身邊,彼此衣角交疊,她一動便能觸碰到他的手臂,心裡莫名有點激盪。

    宋汐輕輕吸了口氣,緩緩地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暗地裡,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撐在溫暖的茅草上,以防他一個不高興將自己推開,跌個狗吃屎。

    偷香竊玉,也不容易啊!

    幾乎在她靠過來的瞬間,厲淳的身體便僵硬了,皺著眉,低頭看她,語氣冷硬得很,「做什麼?」

    宋汐抬頭,衝他一笑,故作可憐道:「很冷啊!」說罷,吸了吸鼻子,瑟縮著往他身邊靠了靠。

    這時,刮起一陣北風,將篝火都吹偏了,厲淳抬袖拂去亂濺火星子,心道,她傷的是手,又不是什麼要害,有那麼冷。

    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推開。

    宋汐感覺到他慢慢放輕鬆的身體,心裡的石頭也落到了實處。

    ……

    昭然,宵王府邸。

    「如今,太子在陛下的默許下大肆減除宵王黨羽,眼看我們辛苦建立的勢力就要瓦解,您卻沒有什麼動作,真的打算坐以待斃,將這大好的河山拱手於人麼?」

    說話的是個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語氣焦急憤怒,卻是當朝丞相聶遠,也是聶芊芊之父。

    「我忍辱負重,布了這麼久的局,你覺得我會放棄?」厲宵反問,語氣不甘。

    聶遠冷哼,「眼見我們就要功虧一簣,你又要如何?」

    厲宵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狠色,「一切皆由厲淳而起,只要他死了就什麼事兒也沒了。」

    「陛下寵他若此,你殺了他,就不怕陛下與你翻臉?再者,厲太子已經回到宮中,京城佈滿了陛下的眼線,又豈是那麼好殺?」

    聶遠沒想到他這麼敢做,又覺得此計不可行,他也想殺了厲淳,一了百了,問題是,殺不了。

    厲宵冷哼,不以為然,「昭然皇室,就我和他兩個繼承人,厲淳死了,父皇再殺我,豈不是讓我昭然國後繼無人?只要我做的乾淨點,父皇抓不到我的把柄,便不能將我怎麼樣!至於厲淳,我有辦法,一定能殺了他!」說到最後,厲宵滿眼放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聶遠心中一動,語氣也有了幾分希冀,「什麼辦法?」

    厲宵眼中有一抹嗜血的興奮,「我在東宮的探子傳來消息,厲淳已於半月前離開京都,如今東宮中人,不過是個假貨。祖父在世時,曾有恩於一位隱世的絕世高手,此人留我祖父一信物,言明,若有需要,可持信物去找,只要力所能及,他定會償還這份恩情。我祖父將此物傳給了母妃,母妃又傳於我,本是給我作保命之用,如今,卻顧不得這許多了。如派此人,定能將其一舉擊殺。」

    聶遠撫掌而笑,「如此甚好!」

    ……

    這幾天,真是宋汐自與他相遇一來,過的最舒心愜意的日子。

    以前是她照顧厲淳,如今,厲淳反而主動照顧起她,撿柴,燒火,打獵,都親力親為。

    只是,他不善烹飪,需要在宋汐的幫助下完成。宋汐發現,他從前害怕見血,如今處理起動物屍體,卻連眼也不眨一下。

    兩天後,兩人徒步走到了最近的鎮上。

    宋汐走進一家醫館,她這明顯是利器所致,加之兩人都配著長劍。這大夫的目光忌憚之中又帶著某種揣測,只是懾於宋汐的冷臉不敢怠慢。厲淳在進城時又買了一頂帷帽帶著,即便進了醫館,也沒有摘下,頂著一身寒風進來,頗有一種冰霜般的凌冽,也頗為懾人。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扔出一張面值百兩的銀票。

    那大夫麻利地攥住,立馬眉開眼笑,態度也慇勤起來。

    因為傷口處理及時,加之天冷,又未泡水,倒沒有發炎,傷口處理得很順利,宋汐又買了一瓶金瘡藥。

    她是真沒想過此行會受傷,故而沒有準備傷藥,厲淳就更不用說了,他除了銀票和銀子,什麼都沒帶。

    計劃趕不上變化,下次,她一定得要寧璟給她一副金瘡藥,瞧這兩天折騰的。

    從醫館出來,走在街上,有不少江湖人盯著厲淳瞧,想是在猜測這帷帽後的臉是否是傳言中得了蓮花寶典的魔教妖人。

    這些烏合之眾不足畏懼,就怕那些高手聞風而來,這身上的傷還沒好,她實在不想折騰,便對厲淳道:「你還是易容一下吧!」

    厲淳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宋汐還是隱隱感覺到一陣壓迫。如今的淳兒,比過去可有氣勢多了。

    宋汐舉了舉顫了紗布的手,笑呵呵道:「咱們現在還是低調點兒好,你覺得呢?」

    厲淳將氣勢一收,轉過身走了。

    明明沒說什麼,宋汐就明白他妥協了,咧嘴一笑,趕緊跟了上去。

    她與他,總有一種默契在,即便淳兒變成了厲淳,這種默契依舊沒有消失。

    這幾日風餐露宿,著實辛苦,宋汐便想找個地方休息。

    兩人進了一家客棧,站在櫃檯前,掌櫃問她要幾間房,宋汐本想說一間,瞥了一眼厲淳,帷帽遮住了他的表情,無形中卻顯出一種冰冷肅穆,宋汐到嘴的話,硬生生地轉了個彎兒,改要了兩間房。

    厲淳拿著門牌號走在前面,從木板樓上去,引得大堂裡的人爭相看他。他就是有這種本事,即便遮了臉,不言不語,也給人一種芝蘭玉樹般的從容優雅,是金子,即便在沙子裡也是會發光的。

    宋汐看著他的背影,拋了拋門牌號,嘴角一勾,抬步跟了上去。

    他就住在她的隔壁,等她跟上的時候,他正關上房門,宋汐連個正臉也沒瞧見他,怪可惜的。

    進了房間,想著幾天沒洗澡,身上的垢指不定都能搓下一層了,宋汐便覺得身上發癢,視線落到纏滿紗布的手掌,又硬生生忍下了。才包紮的傷口,回頭就沾了水,這不白忙活了麼!

    若身邊有個人伺候她,倒是不妨洗一洗,只是想到厲淳那張冷臉,她就冷不丁打了個寒噤。真如今兩人,頂多也就是結伴同行,不比從前。要那樣,指不定以為她耍流氓呢!

    宋汐便差小二打來一盆熱水,用沒受傷的那手擦了身,好在天氣冷,也熬的過去,等傷好了,非得洗一頓爽的。

    洗完澡,宋汐換上了乾淨的衣裳,忽然想起,厲淳看起來也挺愛乾淨的,來了客棧,總得洗澡吧!但他沒有帶換洗的衣服,拿什麼換洗呢?自己的他又穿不上,也未必稀罕,宋汐歎了口氣,揣著銀子往外走。

    她來到鎮上一家成衣鋪,買了一套白衣,連帶裘衣裘褲。衣料做工自然比不上他身上穿的,卻是鋪子裡上好的,亦如從前,她總是盡可能地給他最好的。說來也奇怪,厲淳身上穿的衣服,看似簡單,做工用料都是頂級,便如他袖口處的一朵紋樣,都極其精緻,這樣用度,還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

    路過鞋店,想起他那雙沾滿塵土的白鍛鞋,走了兩天的路,鞋底也多有磨損,宋汐又進去給他挑了一雙白鞋。她自己的鞋子也快磨穿了,便也挑了一雙,當場穿上了。

    換了一身行頭,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即便迎著冷風,也沒那麼寒冷畏縮了。

    回到客棧,她在厲淳房門口停下,伸手敲了敲門,裡面沒人應。

    莫不是出去了?宋汐想了想,從前門繞到房子後面的院子。

    院子裡,正好有一棵大槐樹延伸到他的窗口,宋汐慶幸自己受傷的是手不是腿,借助腳力,輕易地便攀爬到他的窗口。

    窗門虛掩著,宋汐一喜,咬著包袱,一手輕輕推開窗欞,如貓兒一般溜了進去,落到地上,幾戶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一進到裡面,宋汐便感覺到不對勁。

    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濕氣,白濛濛的水霧從屏風後飄散開來,人的視野,也彷彿被罩上了一層紗似地,看東西都模模糊糊的。

    屏風上掛著一堆熟悉的衣服,宋汐盯著屏風後模糊的身影,腦子裡閃過某個念頭,暗道一聲不好。

    還沒來得及退出去,迎面就飛過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

    這速度太快,來勢洶洶,宋汐甚至能看到硬物破開水汽,留下一道清新的軌跡。

    我去,這是下了殺手!

    宋汐側頭,堪堪躲過了攻擊,忙不迭開口道:「是我!」

    話音一落,明顯感覺到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來自屏風後的殺氣,漸漸消散了。

    宋汐微鬆口氣,回頭一看,窗沿上鑲嵌著一塊閃亮的碎銀子,這要打在人身上,非得戳出一個血窟窿不可。

    轉而又想到,自己兩次翻窗,兩次都遭了暗器,一次比一次凶險,淳兒和宸宸,都不是好惹的。這要是尋常的登徒子,還不得來一個死一個!

    「你來做什麼?」屏風後傳來某人壓低的嗓音,聽起來比以往更冰涼,好像有點生氣。

    宋汐心道,他不會把自己當成偷窺者吧!面上卻溫文一笑,誠懇道:「我給你買了一身衣服,給你送衣服來了!」

    「送衣服要翻窗戶?」厲淳反問。

    宋汐解釋道:「我在前邊兒敲了門,你沒應,我怕你出事,就從後邊兒進來看看。」

    屏風後沉默片刻,便聽得厲淳道:「現在送到了,出去!」

    他說的很不客氣,宋汐理虧,也不好多說什麼,將衣服放在桌上,便從正門出去了。只是臨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裡有點淒涼,從前,她可是想摸就摸,如今,卻連看一眼都不讓了。

    回到房間躺了一會兒,天色見黑,宋汐餓了,估摸著他也洗完了,便去敲他的門。

    裡頭一陣悉悉索索,便聽得厲淳道:「進來!」

    宋汐推門進去,厲淳披著一身水汽從屏風後轉出來,身上穿著她給買的衣裳鞋子,頭髮還沒乾透,結成一縷縷地披在肩上,宛若蜿蜒的海藻。

    不知道是不是剛沐浴完畢,他臉頰紅潤,眼睛也帶著濕意,水汽弱化了他的稜角,他看起來,就像一隻從深海中爬出來的海妖,散發出一種粘膩的妖媚。

    宋汐看著,只覺得有些口乾,走到桌前,順手摸了茶壺,直接對著壺嘴灌了一口,總算是好些了,抬起頭,目光有意偏移,唯恐自己眼神不對,把人惹毛了。

    厲淳走到桌子旁坐下,瞥了她一眼,身上不自覺就流露出一種氣勢,「什麼事?」

    若是尋常人,在這種氣場之下,早就萎了,她也曾身居高位,在這種氣場之下,反倒很自如。

    她是來找他吃飯的,眼下見他水妖一般的姿態,反倒不急著吃了,逕直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塊乾毛巾,來到他身後,給他擦頭髮。

    「天氣寒冷,頭髮不擦乾點,很容易得風寒。」像是解釋,更像是關心,手上卻極其細心地將他的頭髮一縷縷包在布帛裡吸著水分。

    這種事,並不是第一個人為他做,比她更細心的也有,偏生,只有靠近她,才會不自覺地緊繃身體,一種如臨大敵的戒備。事實上,他知道她不會傷害他,卻本能地抗拒她的溫柔,仿若這是一項極具攻擊力的武器,會腐蝕他報仇的決心。

    但他又不能表現得太抗拒,一來,不利於自己的目的,二來,其實心裡有一種隱秘的渴望,只是,他不想承認罷了!

    每每與她親近,他便好似分成了兩個,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拉鋸戰。

    他終究沒有拒絕她的示好,心想,便當做戲好了,一切等拿到虎符再說。

    感覺頭上的重量一點點減輕,周圍的空氣也一點點變得乾燥,厲淳忽然覺得,這樣還不錯。

    宋汐居高臨下,看著他完美的側臉,在燭光下仿若會放光一般,顯出一種不同以往的柔和,心中一動,恍然覺得從前的淳兒又回來了,心中喜愛,便關切道:「客棧裡的被子薄,待會兒,我叫小二送個火盆進來,你晚上睡覺就不會冷了。」

    厲淳一頓,覺得她在關心自己,也有必要表示一下,但他終究不太會關心人,便生硬地回了一句,「你也加一個!」

    宋汐一愣,抬頭去看他,他微微偏過頭,臉上有些不自然。

    宋汐半響才意識到,他是在關心自己,感動之餘,又覺得他彆扭的樣子挺可愛,忍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

    厲淳卻惱了,回過頭,狠狠瞪她一眼,只覺得傷面子。

    卻忘了自己的頭髮還牽在她手裡,這一動,扯動頭皮,動靜不小,疼得他眉頭都皺起了,臉上的表情就更凶了。

    宋汐忙不迭給他鬆了頭髮,又細心地在他扯痛的髮根處揉了揉,低下頭,在他的傷處吹了吹,輕聲細氣地哄著,「是我不好,不該笑你,還痛不痛?」

    她這模樣真是溫情,被她吹過的地方,傳來一陣暖意,厲淳的臉莫名有點燒,一把將自己的頭髮從她手裡奪過來,冷冷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宋汐被他過激的態度驚住了,看見他臉上淡淡的紅暈,心中又是一喜,好不容止住了笑意,一臉無辜道:「我來找你吃飯啊,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叫?」

    她溫情脈脈,反倒叫他有火沒處撒,瞥了一眼她受傷的手,只覺得那一片白花花的刺眼,站起身道,生硬地道:「你這樣還能出去?」說罷,拿起帷帽,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宋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微微一笑。

    她傷的是手,又不是嘴,怎麼就不能出去了!關心就關心啊,非得這麼彆扭,她的淳兒,還是個孩子呢!

    厲淳點了三菜一湯,一同端進來的,還有一個大火盆。

    炭火燒的旺盛,不一會兒,便驅散了屋裡的寒氣。兩人圍著桌子坐著,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這個環境吃飯,是相當舒適的。

    厲淳吃得很少,飯前喝了半碗湯,便只在面前的兩個菜盤子裡點筷子,似乎對桌上的食物毫無興趣。

    宋汐在面前的菜盤中挑了幾塊雞肉,放進他盛滿青菜的碗裡。

    厲淳立即停止吃飯的動作,抬起頭,奇怪地看著她。

    記憶中,除卻這個人,六年來,沒人給他夾過菜,這個舉動,對他來說,非常地陌生。

    宋汐卻笑的很自然,「你有點瘦,多吃點肉才好。」

    說這話的時候,宋汐是真心酸。

    從前淳兒跟在他身邊,被養得很好,臉上是帶點兒嬰兒肥的,這就顯得他特別稚嫩,一年不見,下巴都瘦的尖了。雖然也很美貌,卻容易顯得凌厲。

    厲淳其實吃不慣這小客棧的葷食,處理的不是很乾淨,帶著動物內臟的膻味,聞著有點作嘔,這幾日在外邊兒打獵,他吃得也不多。這會兒有了選擇,他寧可吃青菜雞蛋湯,也不想點肉食。

    但是,她夾到了他碗裡,他又不好扔出去。

    最終,他挑了一塊最小的吃了,又吃了好幾根青菜,這才將那不適的感覺壓下去。

    心道,這次上路,一定要打包很多饅頭,他討厭外面的肉。

    吃完飯,回到屋裡,宋汐才發現多了個火盆,想是厲淳吩咐下去的,火盆已經放了好一會兒,此刻屋子裡暖暖的,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初冬的寒冷,宋汐微微笑了,只覺得心裡飄飄然的。

    這溫暖,是他帶給她的呢……

    翌日,宋汐一早就去敲他的門,厲淳面無表情地打開門,便走到桌邊坐下,看她將早餐放在桌上,是白粥和饅頭。

    宋汐發現他面色紅潤,精神煥發,看起來睡得很好。

    吃過早飯,宋汐拿來工具要給他化妝,厲淳看著那些胭脂水粉,微微皺眉,好歹沒有拒絕。

    宋汐便開始在他臉上塗抹,一邊問道:「有什麼要求嗎?」

    厲淳搖頭,宋汐嘴角一勾,便開始自作主張了。

    半柱香後,一個如花妝新鮮出爐了,當宋汐將銅鏡挪到他面前,厲淳驚呆了,是真呆。

    他真沒想到,好好地一張臉,會讓她糟蹋成這樣。

    臉上被敷了一層白粉,這種白有別於他天然的瑩白,而是一種石灰般慘淡的蒼白色,臉頰上兩團紅暈,濃郁鮮艷得好比猴子屁股,眉毛被刻意加粗,破壞了原本秀麗的眉形,活像兩隻大臥蠶。還有嘴唇,原本是牡丹般鮮紅艷麗的顏色,如今卻被塗成了血紅色,外輪廓被加粗,若是張開嘴,簡直就是血盆大口。

    這張臉,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不忍直視!

    厲淳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盯著鏡子裡的她,皺眉道:「為什麼化成這個樣子?」

    宋汐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笑得有點賊,「你太漂亮了,我只能把你往丑裡面化,我就不信,你沒被醜化過。」

    宋汐一直在通過行為找過去的感覺,也是對他的一種暗示,無奈,這人似乎沒有看出來。

    他這麼一說,厲淳還真覺得這妝有點眼熟,仔細一想,可不就是當初宋汐在逃難時給他化的妝麼,只不過,這個更加慘不忍睹。

    他垂眸,語氣不容置疑,「洗掉!」

    臉上塗了太多劣質脂粉,黏糊糊的難受。

    宋汐看了他一會兒,還真就乖乖給他洗了,這回淡了玩笑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給他化妝。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鏡子裡儼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其實,觀面目也僅僅是清秀而已,只是看了方纔的驚悚妝,眼前這張臉,怎麼看怎麼舒心。

    厲淳紅唇微啟,一錘定音,「就這樣!」

    離開客棧的時候,宋汐驚訝地發現,厲淳買了一包袱的饅頭,她還是頭一次發現,他這麼喜歡吃饅頭。

    兩人在集市裡買了兩匹馬,趕了半天的路,停在路邊休息。

    厲淳拿出一個白面饅頭,慢慢地啃著。

    宋汐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問厲淳道:「你是要去哪兒?」

    自從兩人被江湖人追捕以來,似乎就以某種詭異的方式綁在了一起,她甚至沒來得及問他,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眼見自己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她不得不問清楚。

    厲淳垂眸掩去眼中的異色,「沒去哪兒,跑江湖,漲閱歷。」

    宋汐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開口,「我要去尋一樣東西,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可以。」他答得雲淡風輕。

    宋汐卻聽得眼睛一亮,「真的?」

    他低下頭,嘴角微微勾起,「煮的。」

    宋汐卻愣住了,從前,她也喜歡這麼答,他是,想起什麼了麼?

    想到此,宋汐便有些心癢難耐,望住他在寒風中卻顯得溫和的臉,遲疑地開口道:「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聞言,他亦僵住,十二月的風,帶著凌冽的寒意,他整個人卻像是被凝結了。

    ------題外話------

    還差一千字~

    累死爹了,我最近卡的很厲害,嗚嗚~

    下章兩人遇強敵,生死攸關~我得找找感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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