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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08辰王之煬 文 / 文閣

    還在山腰處,就可以看見長長的一道黃牆,牆內翠竹綠樹掩映,偶爾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塔尖,風吹著塔頂的六角鈴,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山間悠遠迴盪。走完最後一級台階,淨水庵霍然在目,在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之中,黛瓦黃牆,巍峨的門樓莊嚴肅穆。門上「淨水庵」三個赤金大字,筆法渾厚雄健,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王妃,您慢點。」碧玉喘著粗氣,朝因為力盡而深一腳淺一腳往庵門裡走的王雲桐追去,「王妃,您等等我,您慢點,仔細腳下……」

    只是沒等碧玉的話聲落下,嬌嬌弱弱的辰王妃,已經提了裙擺一鼓作氣的往靜悄悄的庵內走去。

    碧玉吸了口氣,連忙拾腳跟了上前。

    同大多數的寺廟一樣,淨水庵的建制也沿用四合院佈局。依次是山門三間,正殿三間,配殿東西各三間。配殿供奉著阿彌佗佛,主佛堂裡供奉西方三聖,其他個堂裡供有彌勒菩薩、觀世音菩薩、地藏菩薩等。特別是正殿,圓通寶殿,供奉的是四面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

    「王妃,」碧玉搶前幾步,扶住了呼氣好似扯風箱的王雲桐,輕聲說道:「王妃,為什麼沒有人?您先在這等等,奴婢去看看候府的人可還在。」

    碧玉一提醒,王雲桐恍然回神。

    是啊,既然說是香火旺盛的庵堂,受著方圓十幾個村的供奉,怎麼會這樣安靜呢?

    她停下腳裡的步子,指著不遠處枝冠如巨傘的菩提樹說道:「我到那邊的樹下等你,你快去快回。」

    「是,王妃。」

    碧玉匆匆跑了出去。

    王雲桐蹣跚著朝正殿前方那株遮天弊日的普提樹走去。

    但就在這時,一抹身影自左側的一處拱門裡走了出來,一襲鴉青色的素面粗布褙子,略顯凌亂的發隨意的在頭頂挽了個圓髻,斜斜插著一枝竹木簪子,低垂了眉眼,朝正殿的大門走去。

    王雲桐不由便步子一頓,目光緊緊的盯著那抹身影。

    直至身影進了圓通寶殿,她四處張望,突然就發現,之前還空空的庵院,這會子不知道從哪裡就冒出來了三三兩兩的僧尼,那些僧尼步履匆匆的行走在各個殿宇之間。

    「王妃。」耳邊響起碧玉的聲音。

    王雲桐回頭朝身後看去,「怎麼樣,他們怎麼說?」

    「說是附近一個叫長鋪村的,有個王大善人跟主持定好了日子,要來做場佛事。之前廟裡的僧尼都被住持師太召府訓話去了。」碧玉說道。

    王雲桐點了點頭,目光微抬,落在不遠處的圓通寶殿,輕聲對碧玉說道:「我剛才好似看到她了!」

    碧玉怔了怔,不由便順著王雲桐的目光往前看去。

    不想,一眼,便看到那抹鴉青色的背影,正對著大殿中間金身的四面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雙手合什徐徐跪下。

    「王妃,你是說她?」碧玉輕聲問道。

    王雲桐點頭,目光直直的盯著前方,「你扶我過去。」

    「是,王妃。」

    碧玉上前扶了王雲桐,一步一步朝正殿前的那抹身影走去。

    因為精神全數集中在那抹正虔誠拜佛的身影上,便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身後,長廊的另一角,一抹身影稍作停留後繞去了圓通寶殿的後方。

    站在圓通寶殿的後門,容錦目光微抬,朝殿內寶相端嚴眉目隱隱含笑的觀士音像看去。都說天理昭昭善惡到頭終有報!但世間惡事,總有漏網之魚,即是如此,那就讓她來替天行道吧!

    容錦回頭對身後左右跟隨的杏雨兩姐妹吩咐道:「杏雨,你去找到藍姨,告訴她,將庵裡那些清平候府的人都拿下。」

    「是,郡主。」杏雨匆匆退下去尋藍楹。

    容錦又對杏花說道:「你去前面守著,我估摸著再過一刻鐘的樣子,辰王應該就到了,你機靈點,把他引來圓通寶殿。」

    「知道了,郡主。」杏花也應了一聲,急急的往山門走去。

    姐妹二人離開後,容錦這才拾步,緩緩朝殿內走了進去。

    她平生不信佛,不然也不會選擇在淨水庵來了結這樁仇怨!但當抬頭對上含笑不語悲憐看人的觀士音菩薩時,默了一默,取了香案上的長香,點燃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將香插在了香案上的香爐裡,轉身再度跪下行磕頭之禮。

    這時,寂靜的大殿內,忽的便響起一聲驚呼。

    「是你!真的是你!」

    容錦唇角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半探了身子朝前殿看去。

    王雲桐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本就無力的身子一瞬間如遭雷擊般一僵過後,便往地上倒去。

    「王妃!」碧玉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扶了,「王妃,您怎麼了?」

    王雲桐被碧玉攙住的那一剎那,咬牙撐住癱軟的身子,目光又是驚懼又是失措又是狠戾的看向聽到她的聲音,緩緩抬頭朝她看來的「玉環」。

    扮作「玉環」的青語早在王雲桐站在殿前菩提樹下時,便已認出了她,但因為之前容錦有囑咐,跟王雲桐的較量必須盡量拖到辰王來,才能開始。是故,對上王雲桐那複雜的目光時,她只不過是習慣性的垂了眼眸,唇角翹起一抹譏誚的笑,緩緩開口說道。

    「王妃?」

    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與記憶中的那道優美悅耳的聲音並不相同,王雲桐不由便又起疑,目光再次如利刃般朝「玉環」上下打量,半響,似是相問,又好似自言自語的問道:「你是玉環還是玉琴?」

    「你說呢?王妃!」

    話落,「玉環」目光霍然一抬,就那樣似笑非笑,似嘲似諷的迎向王雲桐驚疑不定的目光。

    「你是玉環,沒錯,你就是玉環!」王雲桐哆著嘴,抬手指著玉環,顫聲說道。

    玉環因為在宮裡當差,並且已經是頗有身份,宮裡的人,哪怕就是下等的奴才,但卻最喜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誰也不看在眼裡。第一回見玉環時,她便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已的!

    「玉環」嗤笑了一聲,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轉身目光輕抬,看向頭頂那尊四面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塑像,淡淡的說道:「王妃,您信佛嗎?」

    王雲桐這個時候,哪裡還有心扯這些閒話,她死死的攥住了碧玉的手,腦子裡只想著,怎麼辦?現在怎麼辦?真的是玉環,不能讓她活著!容錦的話,李逸辰不會信!容芳菲的話,李逸辰也不會信!可是,玉環……玉環她是宮裡的人!

    王雲桐搖著頭,瞬間額頭便佈滿了黃豆般大的汗珠,她抬頭,目光緊張的四處張望,大殿內空空蕩蕩,除了她們三人,再無旁人!她又朝殿前張望,殿前空空幽幽,只有幾隻小麻雀在殿前青磚鋪成的地面上嘰嘰喳喳的覓食。

    玉環不能活著!

    玉環必須死!

    王雲桐側身,目光死死的盯著碧玉。

    「王妃……」碧玉被王雲桐那種絕望而幾近瘋狂的目光,駭得心頭一跳,攙著她的手不由的便一鬆。

    王雲桐反手攥住了碧玉的手,聲如蚊蚋的說道:「去,去找我們的人,讓他們動手,立刻動手。」

    碧玉身子一僵,猛的抬頭朝王雲桐看去,「王妃,這,這裡是……」

    王雲桐眸子一厲,碧玉嚇得一個哆嗦,連忙輕聲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找他們。」

    話落,轉身便要往外走,但卻感覺手上一緊,這才發現王妃仍就死死的握住了她的手,碧玉不由便朝王雲桐看去。

    「王妃,您,您還有吩咐?」

    王雲桐搖頭,見碧玉朝她的手看去,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已還緊緊的攥著碧玉的手。她立刻像甩燙手山芋一般甩開了碧玉的手。

    碧玉這才轉身急急往外走。

    而這時,身後響起了「玉環」幽幽的聲音。

    「王妃,我想你是不信的,我也不信!」

    「佛家講究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做惡者必得惡報,可是,你看,你做了那麼多壞事,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碧玉步子不由便頓了頓,她原先只是個二等丫鬟,是因為王妃身邊的大丫鬟鶯語、鶯歌兩個大丫鬟生了惡疾,才被提上來的。這些年,她儼然成了王妃的左右臂,但王妃從前的事,她卻是知之甚少。

    王妃她好似很怕這個叫「玉環」的婦人!

    為什麼?

    碧玉一邊想著,一邊將身子貼了廂房的門,想要聽得清楚點。

    「玉環,你想要什麼?」是王妃的聲音。

    碧玉不由蹙了眉頭,王妃問那個「玉環」想要什麼?難道王妃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裡?算了,這樣的事,自已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這麼想著,碧玉轉身便想離開。只是她才一轉身,卻撞進了一道堅硬的胸膛,不待她回過神來,一隻手快如閃電的伸了過來,對著她後頸便是一劈,碧玉軟軟的倒了下去。

    似乎怕碧玉的聲響驚動屋裡的人,那隻手抄住了癱軟在地的碧玉,慢慢的將她放在了地上。然後上前一步,站在了碧玉適才站的位置。

    目光落在殿裡的一道人影身上,那人似是僵了僵,但卻仍舊穩持著之前的姿勢,安靜的站在那。

    若是這時候有人經過,一定會覺得奇怪。

    做為以庵尼為主的淨水庵,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通身富貴氣質英挺眉目儒雅的男子如雕塑般站在圓通寶殿外!而若是再有點見識的人經過,更會驚詫萬分,這殿外站著的人,不是辰王爺嗎?辰王爺像尊門神般,立在圓通寶殿外,這是幹什麼?

    不錯,站在圓通寶殿外,出手放倒碧玉的人,正是一路急趕而來的辰王,李逸辰!

    許是午間的陽光太盛,熱得樹上的知了也在「知了、知了」的一聲聲叫喚著。

    屬於庵堂特有的檀香裊裊而起,但若是有人仔細的聞,便會發現,此刻的檀香裡卻夾雜著一種醒人耳目的香樟香,那香混合著檀香向四處散去。

    殿內角落處的容錦徒然眉目一亮,笑容瞬間在眉角眼梢綻放。

    而離她約一丈之距的「玉環」這個時候,臉上也起了些微的變化,只不似容錦那般明顯。她霍然身子一轉,目光如寒霜的直直看向身前三步開外的辰王妃,王雲桐,一字一句問道:「王妃,我妹妹呢?」

    便算是猜到眼前的人真是玉環,但王雲桐終究還是心存僥倖,只是此刻這份僥倖卻是被人親手撕碎,她身子搖了搖,退後一步,軟軟的靠在殿內的圓柱上,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

    「你想要什麼?你說。」

    「玉環」搖頭,但稍傾卻又是垂眸嗤笑,輕聲說道:「我想要什麼?王妃當年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

    「我沒忘!」王雲桐急聲道:「榮華富貴,金銀珠寶,我通通都給你,你跟我走,我保證,這些我都會給你!」

    「好啊!」

    王雲桐不由便心頭一喜。

    只要能先安撫住玉環,把她騙離淨水庵,再找個偏僻安靜的地方把人給除了,自此她的世界,便天下太平!

    只是,「玉環」又緩緩開口了,「那王妃,可不可以先告訴我,我妹妹在哪裡?」

    王雲桐身子一僵,但很快她便回過神來,目光閃爍的說道:「你妹妹,你妹妹她嫁人了,嫁到雲州去了,是雲姨娘替她尋的人家!」

    「嫁人?」

    王雲桐連連點頭,「是的,嫁人了。」

    心道:長興候府已經沒了,玉環常年被拘押,一時間肯定打聽不到具體的情況。是故,想也不想的便隨口找了個理由。

    「王妃,你還是像從前一樣,好會騙人!」

    王雲桐臉色一白,「玉環……」

    「從前我姐妹二人替王妃和二小姐做事時,王妃和二小姐是怎麼答應我姐妹二人的?您說只要給容芳華下藥,讓她當眾出醜,壞了她和辰王爺的婚事,這一輩子,我姐妹二人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王妃……」玉環霍然目光一抬,目光陰鷙的盯向王雲桐,「容芳華失貞被辱,辰王與她反目成仇,你如願當上辰王妃,二小姐如願嫁進越國公府,我姐妹二人呢?我姐妹二人又得了什麼樣的結果?」

    「玉環」的話聲一落,屋子外面那道如松竹般挺拔的身影霍然一僵,下一刻,便如寶劍出鞘般,殺氣一瞬四洩,震得那棵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菩提樹也一瞬間靜了下來,就連知了也不敢再「知了、知了」的叫了。

    人影一僵過後,猛的便要提步往裡走,誰知道腳卻提不起來,不但如此,身子更是一沉,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李逸辰大駭!

    大殿裡,王雲桐顯然也感覺到了這乍然而起的殺氣,不由自主的便要回頭朝外張望,但她身前的「玉環」卻是徒然聲音一緊,厲聲喝道:「王雲桐,我姐妹為你惡事做盡,想不到老天不報,卻報在你的手裡,你還我妹妹命來!」

    怒喝聲後,「玉環」雙手一伸便要去掐王雲桐的脖子。情急之下,王雲桐連忙抬手擋住了「玉環」如冤魂索命一般的手,嘶聲喊道:「你妹妹不是我殺的,是雲釉,是雲釉她幹的,你找她去!」

    「你撒謊,你都打聽過了,雲姨娘死了,容芳菲中風了,為什麼卻只有你還好好的?辰王把你如珠似寶的寵著,你說,要是他知道他心儀的女人是被你害的,而他不但娶了你,還把你當眼珠子似的寵著護著這麼多年,你說他會怎麼樣?」

    「不可以,你不可以告訴他!」原本才只有招架之力的王雲桐一瞬間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目光猙獰的盯著「玉環」,疾言利色的說道:「玉環,你想清楚了,你妹妹已經死了,你還活著,你真要為個死人為難自已嗎?王爺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我和他夫妻這麼多年,還有一個女兒,他是能殺了我,還是能休了我?」

    「我不管,我要告訴王爺,告訴他,你當年是怎樣跟雲姨娘還有二小姐勾結,怎樣許了我姐妹好處,讓我們陷害容芳華的……」

    王雲桐看著情緒激動的「玉環」,眸子裡的寒意越來越重。

    她一直以為,玉環之所以在候府和王府外遊蕩,是為了要脅自已,原來,她的目標竟然是找王爺,向王爺告狀?

    不,不行!

    她不能讓她見到王爺。

    「你住嘴!」王雲桐厲聲打斷「玉環」的話,聲音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的說道:「玉環,你想清楚了,這庵堂外都是我的人,你肯乖乖聽話拿一筆銀子遠走高飛,我就當什麼事都沒有,不然……」

    「不然,你想怎麼樣?」

    「不然,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王雲桐怒聲說道。

    「玉環」吃吃輕笑,才要目光三分譏誚七分憐憫的看著一張臉幾近扭曲的王雲桐,笑聲方歇,冷冷說道:「什麼樣的心狠手辣,像對付我妹妹一樣對付我嗎?」

    許是心中拿定主意,王雲桐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亂了方寸,她甩開「玉環」揪著她的手,緩緩站直身子,抬手扯了扯略顯凌亂的衣裳,又理了理頭上的髮髻,這才緩緩的開口。

    「玉環,你是聰明人,不然當初就不會主動找上門來跟我合作。且不論當年我僅僅只是國公府的女兒,你便敢算計王爺的未婚妻。現如今,我已經是堂堂正正的辰王妃!你說,就算是你找到王爺,把這些話跟他說,他會信嗎?」

    不等「玉環」開口,她又接著說道:「你還不知道吧,容芳華的女兒,容錦。她千方百計,甚至逼得容芳菲到王府當面指證我,可是結果怎麼樣呢?王爺他信的還是我!別傻了,玉環,你是聰明人,拿到你該拿的遠走高飛吧!」

    「該拿的?什麼才是我該拿的?」

    「我在廣州有幾個鋪子,我把那些鋪子過到你的名下,再安排人送你去廣州,自此天高憑鳥飛,海闊憑魚躍,如何?」

    「玉環」似是在猶疑。

    王雲桐眼見她意動,哪裡還會放過眼前的機會,當即便又諄諄善誘的說道:「我跟王爺這麼多年的夫妻,他的為人,我自認還是瞭解幾分的。你以為他對當年的事沒有疑惑嗎?有,但他是一個驕傲的人,他怎麼會容許自已犯下這樣的錯誤?那豈不是承認自已就是砌頭砌尾的一個傻子嗎?」

    「玉環」欲言又止的嘴唇翕翕。

    王雲桐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整個人又輕鬆了幾分,溫聲勸道:「玉環,人生苦短,你被雲釉拘禁那麼多年,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回頭我央了王爺在太醫院給你請個太醫,好好調理身體,再養個幾年,你在廣州找個如意郎君,過兩年兒女成群的多好?」

    「王爺,他……」

    王雲桐看向玉環。

    「玉環」抿了抿嘴,語氣艱澀的問道:「王爺,他真的知道是你害了容芳華,而姑息你?」

    王雲桐眉梢輕揚,唇角綻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你覺得呢?這天下的人都能猜到的事,卻獨獨他不知道?不,他知道,他只是心甘情願的做個傻子罷了!」

    這天下的人都能猜到的事,卻獨獨他不知道?不,他知道,他只是心甘情願的做個傻子罷了!

    如一道悶雷打在僵立的殿外僵立著的李逸辰身上。

    原來,他在世人眼裡就是個傻子!

    可不就是個傻子嗎?

    當年容芳華出事時,皇兄、皇嬸曾當面提醒他!

    當年決意向越國公府下聘時,母后也曾提醒過他!

    娶了王雲桐,回越國公府時,越國公老夫人對他難掩愧疚的眼神!行走在皇宮內院,那些落在身上的眼神!朝庭大員複雜而隱笑的神情!容錦……容錦?李逸辰霍然回神,猛的便抬頭張望。

    容錦?!

    難道這一切又是容錦的安排?

    身後四周安靜的如同被罩上了一個結界,陽光穿過屋簷,淺淺弱弱的打下,晃起一片片的光影。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映照在地上。

    李逸辰忽然就想到十三年前的那個午後,陽光也這般絢麗,他的人生從天堂一瞬間墜入地獄。漸漸的眼前便浮現起一張臉,那張原本精緻完美的臉,在對上他高高舉起的劍鋒時,一瞬間如打破的凌花鏡一般,碎得再無原形。彼時只覺得那張臉讓他憎惡的恨不得撕碎了!只是,這一刻乍然想起,胸前好似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緊緊的攥著他的心,好似要將他的心攥成粉末一樣!

    「芳華!」

    聲音才起,李逸辰驀然驚覺,他竟然能動了。

    但此刻,他週身上下卻如同被車輪輾過一樣,巨裂的痛如同血液一般,向四肢百駭漫延。他咬牙忍受著那痛,他想要拾腳走進大殿,問一句「為什麼」可是才張嘴,眼淚卻如同開閘的水一樣,洶湧而至。

    「芳華,芳華……」

    李逸辰軟軟的靠在身後的廂門上,無力的朝地上滑去。

    他抬頭,目光怔怔的落在那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樹葉上,那些如同碎了的銀錠子一樣的光影,好似千萬張譏誚的笑臉,但在這千萬張譏誚的笑臉裡,卻有一張黯然而絕望的臉,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決然而去。

    「芳華,不要走,芳華……我錯了,是我錯怪你了……芳華……」

    李逸辰對著那道身影喃喃自語著。

    只是,那張臉,那道身影卻沒有聽到他的呼喊,而是漸行漸遠,只至最終成為一個光點,一閃一閃的映照在地上。

    「芳華……」

    李逸辰撕心裂肺的喊聲剎那穿破雲霄,震得整座庵堂轟轟不決。

    大殿裡。

    一臉自信篤定的王雲桐,在聽到這一聲如失去伴侶的狼一樣的嚎聲,身子驀然一僵,她猛的轉身朝殿門口看去。「王爺!」

    下一瞬,轉身便朝殿外急急跑去。

    殿門外,李逸辰滿臉淚水萬分狼狽的坐在地上,目光怔怔的看著殿前那棵枝繁葉茂的菩提樹!嘴裡仍舊在一聲聲喊著。

    「芳華,芳華你回來,我錯了,是我錯了……」

    「王爺……」

    聽到李逸辰那一聲聲的「芳華」一聲聲的「我錯了」,王雲桐身子一晃「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慌亂失措的搖著頭。

    「怎麼可能?怎麼會?不可能的!不會的……」

    話聲一頓,猛的回頭朝身後的大殿看去,大殿裡哪裡還有「玉環」的身影!

    人呢?

    人去哪裡了?

    王雲桐目光惶惶的四處尋找。

    就在這時,一直隱身在殿內後方的容錦儀態端莊的走了出來,目光對上王雲桐驟然一緊如同被針紮了的眸子時,容錦唇角綻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對王雲桐甜甜一笑。

    「容錦!」王雲桐如同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猛的便朝癱在地上的李逸辰撲了過去,「王爺,是容錦,是容錦她陷害妾身的!」

    神色恍惚的李逸辰,乍然聽到王雲桐那一聲驚喊,不由便緩緩抬頭朝她看去,「容錦?」

    王雲桐頻頻點頭,一迭聲的說道:「是的,是容錦,是她,就是她陷害我的。」

    「她,她人呢?」李逸唇垂眸,輕聲問道。

    王雲桐指著身後的大殿,急聲道:「她就在裡面,王爺,您看,她就在……」

    話聲嘎然而止。

    身後的大殿,哪裡還有容錦的身影。

    之前出現的容錦,就如同一場海市蜃樓一般,時間一過,便消失不見了!

    「不可能的,我剛才明明看到她的,她就站在那裡,她在得意的衝著我笑,容錦,是容錦……」王雲桐跌跌倒倒的爬了起來,轉身朝殿內撲了進去。「容錦,你出來,你出來,你不縮頭縮腦的……」

    前殿、後殿,後殿的廣場,靜靜幽幽的,除了幾個年紀尚幼的小僧尼茫然無措的朝這邊張望,哪裡還能再看到半個人影。

    「容錦,容錦……」

    王雲桐失魂落魄的看著空空蕩蕩的大殿,汗水密密匝匝的佈滿了額頭臉上,不多時就連後背也濕了。

    「王爺,你相信我,我……」王雲桐轉身朝李逸辰看去,但在轉身的剎那,卻是身子一僵。

    殿前方。

    李逸辰正與一道身影僵持而立。

    看清那道身影後,王雲桐頓時熱血沸騰,想也不想的便衝了上前,「容錦,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容錦卻是看也不看神色激動的王雲桐一眼,而是目光三分鄙夷七分譏誚的看向如同石化的李逸辰,冷笑著說道:「我原本是打算離開的,但是後來想想,說不得辰王爺有話要問我,是故,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

    王雲桐朝李逸辰看去。

    李逸辰一張臉青白交替,狹長的眸子一瞬間冷寒如冰,一瞬間又炙熱如火。原本儒雅英俊的臉,因著那對詭秘的眸子而顯得陰晴不定,讓人因為揣測不定而不敢靠近。

    「王爺,」王雲桐哀哀的看向李逸辰,泣聲說道:「王爺,你不要中了她的奸計,她……」

    「是啊,辰王可千萬別中了我的奸計。」容錦笑著打斷王雲桐的話,「我就是要主你們夫妻不和,讓你們反目成仇,你可是英明神武的辰王爺,要是連這點詭計都看不透,豈不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了?」

    話落,容錦哈哈大笑。

    王雲桐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目光恨恨的看著好不得意的容錦,她很想衝上前撕碎那張臉,但是……王雲桐心驚膽戰的朝一直默然不語神然詭譎多變的李逸辰看去。

    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乾,李逸辰抬手摀住那不斷絞痛的胸口,腦子裡反覆迴響著容錦的「要是連這點詭計都看不透,豈不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了」話。

    他可不就是天下最傻的傻子嗎?

    誰都看透的詭計,為什麼他看不透?

    就算是看不透,那麼多人告訴他,他為什麼就不肯相信?

    他不敢想像,那天早上的容芳華到底是懷著怎樣痛苦而又期盼的心向他求救!他更不敢想像,當他揮起手裡的長劍時,芳華她……「嘔」李逸辰嘴一聲,一口鮮血落在腳下。

    「王爺!」

    王雲桐大驚之下,拾腳便要上前,但就在她話落腳步才動,李逸辰卻是抬起了手,堅決的擋在了衝向她和他之間。

    「王爺……」王雲桐臉色一白,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李逸辰看著地上的那口鮮紅,眼前慢慢浮現當日容芳華離京,他策馬追去送上奇藜草時的那一幕。

    「李逸辰,我誰都不恨,我只恨自已有眼無珠!」

    「李逸辰,今日一別,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我永無再見之期!」

    「李逸辰,我只望你永遠不要知悉真相,倘若有一日,知道了,也請你記住,永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因為將終身托付給你,是我一生的恥辱!」

    李逸辰閉了閉目。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每想一分,心就好似被一根尖尖的鐵勾子鉤住,上下拉扯著。那痛,痛得他的呼吸都帶著血沫子的味道。

    可是,不能不想!

    怎能不想?!

    他的芳華,他的芳華啊……

    李逸辰睜開眼,目光落在容錦那張與容芳華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的臉上,一字一句問道:「她,她可曾有遺言?」

    王雲桐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向李逸辰。

    這個「她」指的誰,在場的人都知道。

    容錦目光冷冷的落在李逸辰那青白如鬼的臉上,翹了唇角,一字一句道:「王爺你忘了?我娘是被山匪所殺,山匪會給她時間留遺言嗎?」

    話落,目光似笑非知的看向同樣臉色好似見了鬼一樣的王雲桐,淡淡道:「或者,你可以問問辰王妃,為什麼一定要用這樣的法子,連讓我娘留個遺言的時間都不給!」

    王雲桐頓時如同被蛇咬了一般,猛的跳了起來,指著容錦嘶聲喊道:「你別血口噴人,你娘的死,跟我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容錦冷笑連連,頓了頓,她停了嘴裡的笑,抬頭,目光幽幽的看向殿堂裡的觀士音像,一字一句道:「王雲桐,我聽說你婚後沒兩年原本身子尚好的李老夫人便無疾而終,我還聽說李老夫人娘家官至前朝內閣首輔,書香世家。這樣的人想來道德觀念極強,不然,也不至於……」

    王雲桐身子一晃,搖搖欲墜的便要往地上倒去。

    容錦垂眸,唇角翹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王妃,午夜夢迴時,可是再難成寐?這麼多年,可曾想起過早早命殃的李老夫人?想起她時,心中滋味如何?」

    「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王雲桐搖頭,她努力的睜大眼,不讓眼眶裡的淚流出來,發紅的眸子如同猛獸一般瞪著容錦,搖頭道:「容錦,不是我,不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

    容錦點頭,轉而看向正目光癡癡朝她看來的李逸辰,淡淡道:「好了,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白頭攜老!」

    話落,轉身便往外走。

    但就在她轉身的剎那,一道人影卻是跌跌倒倒的對著她衝了過來。

    「你撒謊,我娘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那樣的人!」

    站在容錦身側的杏花想也不想,對著衝過來的人抬腳便踢了過去。

    「郡主!」

    雁芙眼睜睜的看著李溶月被杏花一腳踹倒在地上,驚叫著撲了上前,抱起臉如白紙,滿臉是淚,猶自不覺得痛,只顧喃喃自語「不是的,不是的,娘她不是那樣的人!」

    「溶月!」

    王雲桐看清地上的人是李溶月後,三腳並作兩步跑了過去,「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伸手要去抱臉白如紙的李溶月,李溶月卻在她手伸出來的剎那,尖叫著喊了起來。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

    「溶月!」王雲桐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目光痛苦的看向蒼惶失措如同喪家犬的李溶月,泣聲朝目光直直看向容錦的李逸辰喊道:「王爺,您看到了沒有,我們的溶月被人欺負了啊!您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嗎?」

    「溶月,讓母妃看看,你傷到哪了,你快跟母妃說說,你到底傷到哪裡了!」王雲桐一迭聲的說道。

    只是不任她怎麼說,李溶月只是死死的搖著頭,將臉埋在雁芙的懷裡,重複著那句,「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我的母妃,她不是……」

    「溶月,你聽母妃說,是容錦,是她設計陷害母妃的,你不要……」

    「我設計陷害你?」容錦呵呵一笑,打斷王雲桐的話,「不錯,我原本是打算把李溶月抓起來,準備個十七八個的男人好好的坐候她一番,把你加諸在我娘身上的羞辱統統還到她身上!不是有句話叫,父債子償嗎?你做下的孽,你還不了,就讓你的女兒來還!」

    王雲桐頓時如同被人搶了食的瘋狗一樣,猛的抬頭朝容錦看去,嘶聲道:「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容錦冷聲喝道:「你當初那般陷害我娘的時候,你怎麼不問問自已敢不敢?」

    「不是……」

    「夠了!」容錦話聲一厲,臉上驟然升起一抹寒色,指著地上瑟瑟而抖的李溶月說道:「王雲桐,欠下我娘的,誰也逃不了!不然,就讓她來還!不要問我敢不敢,我容錦想要做的事,天王老子也別想攔。誰擋我報仇,我見神殺神,見佛誅佛!」

    容錦此刻的模樣如同嗜血的惡魔,渾身張揚的戾氣翻湧流動,能將人灼燒成灰燼。

    王雲桐張了嘴,又是怕又是恨的看著容錦,下一瞬,恍然回神,她朝李逸辰嘶聲道:「王爺,千錯萬錯,溶月沒有錯,難道你就要這樣看著她被人欺負嗎?她是您的親骨肉啊!」

    「親骨肉?」容錦嗤笑一聲,看向臉上神色難辯的李逸辰,淡淡道:「是了,辰王爺,我勸你快些跟你家王妃合計出一個法子,不然,你視若掌上明珠的寶貝女兒,可就要毀在我的手裡了!」

    「容錦,」李逸辰沙啞著嗓子,緩緩開口,「放過溶月,她是無辜的!」

    「無辜的?」容錦點頭,抬頭看向李逸辰一字一句道:「李逸辰,你知道什麼叫原罪嗎?」

    李逸辰:「……」

    「所謂原罪,它是指人類生而俱來的、洗脫不掉的『罪行』,」容錦一臉冷然的道:「李溶月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便背負著原罪,而這是你和你淑慎有儀,齊莊知禮的王妃所給予她的最尊貴的禮物!」

    ------題外話------

    還要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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