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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88.糧水局的貴客 文 / 七夏淺秋

    一眼掠過暗角處的女子,翠衣婆子王媽用手肘將她推了一記。見她一副打死也不上前的模樣,王媽呸了一聲,「李家婆子,每次一到關鍵時刻你便裝死。」

    她話音剛落,那被喚為李家婆子的婦人便將身子朝後一隱,用手推了推身前的人,「老姐姐,你在此處待的時間比我久,自然是見得多了。」

    「這些個家裡犯下大罪的,被貶到這兒來,誰人不曾是千金大小姐?她們哪裡又能受得了這裡的罪。郎」

    「前幾日夜裡,我才看劉二抬了幾具屍首出院,說是隨便找處荒地就給埋了。你說,她們死後,會不會再回來找我們報仇啊?」

    眸含鄙薄的看了眼身後的婦人,王媽冷嗤道:「就你嘴碎,心裡藏不住一丁點事兒。」

    「我可告訴你,把這些話都給我嚥下去了,往後若是再說,你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你也不看看劉二是誰的人,他一個小崽子就能有這麼大的權利?」

    言語間,二人便一前一後的緩步踏入了小黑屋。迎著那束照進房內的光亮抬起眼眸,王媽看了眼屈身蜷縮在角落地的女子。

    此刻,她額際的髮絲正一縷一縷的垂落而下,幾欲將她的臉頰全數遮擋了去。而那暖陽耀至她身的最末一道光影,正是斜上了她凝有紅腫的指間。

    看著她這般模樣,王媽的思緒漸漸回轉到了她剛被送來糧水局時的情景開。

    此處雖說是在盛京之內,可也算得是個一人獨大的地方。本來,此處被關送進的便以女子與孩童居多,且都是家族連犯,罪無可赦者。

    皇上因擔心在民間落下殘暴不仁的話柄,才做了這些表面功夫,但事實上又有誰真的會去在乎這些人的死活。

    這裡的掌事余江與掌管羽林衛的莊羽私交甚好,因此就算是有送進來的人莫名奇妙死亡,上面也頂多問明死因,登記在案便罷了。

    這傻丫初來之時,便被余江直接丟進了小黑屋內。那時,這女子身上各處都有著深淺不一的大小傷痕,而那雙手的傷口更是潰爛中深可見骨。

    若不是靠平日裡自己偷著給她帶一些傷藥,只怕不僅是她的一雙手將被廢掉,就連性命也是難保。

    收了思緒,王媽將李嫂手中的衣裳朝了角落處的女子身上擲去。看了眼身旁唯唯諾諾的李嫂,她抬腳便往女子的小腿上輕踹了一記。

    稍稍定了定神,她嗓音輕凝了幾分,「傻丫,我知道你並不傻,這傻子可不懂用絕食來自殺。」

    「莫怨我們說話不近人情,要怨便怨你自己命不好。進了糧水局你就莫想還能幹乾淨淨的走著出去。就算要死,也勿死在這裡,莫要給我們兩個老婆子平添麻煩。」

    見傻丫仍是毫無反應,王媽接著道:「趙總管今日發了話,給你換身衣裳明日便放你出小黑屋。」

    言語間,她朝李嫂渡了記眼色,示意這婦人同自己一道給這姑娘簡單的清潔一番,並更換衣裳。

    下一刻,李嫂便從屋外打了一盆清水置於了地面。看了眼坐地女子,二人一道合力將她攙扶起來,坐在了冷涼的木板上。

    兩三下功夫,二人便將她身上原本髒破的衣裳除了個乾淨。而這脫下的衣裳間,乾涸的血跡已呈現出了暗黑之色,衣料更是教血漬凝得鏘鏘硬硬。

    一手拾起地上的衣裳,王媽將其統統丟在了屋外。立在木門處,她轉眼看向了黑屋中仍由李嫂擺佈的傻丫。

    此刻,這女子身上未著寸縷,呆滯無光的眼中沒有一絲眼波之緒,而她身上那幾處已結了痂的傷口仍是無比清晰深暗。

    糧水局雖是關押官奴的地方,但從來都不允許眾人私下討論與打探這些被貶而來的人從前究竟是何身份。因為自打進來這裡後,這些官奴就與過往再無干係。

    不過,這傻丫怎麼看都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之前,她在偷偷給這女子處理手上的傷口時,發現她掌心與指間皆有薄繭,這是乃習武之人才會有的。

    可就算這女子進了此處,她卻想不到前後竟有兩人找上自己,並以重金賄賂但求自己照顧傻丫。

    她未料到機緣巧合下,自己還撿了個搖錢樹,只可惜這傻丫明日便要離開了。

    此番,李嫂給她簡單清潔過傷口,並上藥為她穿好衣裳後,便開始給她梳理著髮絲。

    由於這女子一月來都未整理過儀容,她髮絲已糾纏成結,繞得厲害。好幾次,李嫂都使了狠力將髮絲梳順,可這丫頭竟像毫無知覺似的,從頭到尾都無任何反應。

    許久,待一切都收拾妥當後,王媽才終於算是見到了她的真實模樣。

    因這一個月來,她都是呆在黑屋中,這女子臉上的膚色已蒼素虛白到了極致。

    而她這麼長日子都進水糧之時,唯有在自己與李嫂強灌之下,她才喝過幾口米湯。

    從她身上這些傷口的深淺裂狀來看,當時必是淌了許多血。若她再這般下去,估摸不出十日,這人也定是沒了。

    微歎了口氣,王媽輕輕的搖了搖頭。有多少人是因家中犯下重罪想要活命才到這糧水局裡來,卻被迫.害至死。

    她沒見過這種有機會活下去,卻偏是想要尋死的人。

    稍稍思索了片刻,王媽目光一聚,便朝了李嫂道:「李嫂,今兒也不早了,你忙完便先回去吧。」

    一眼掠過屋外地面的衣裳,她繼續道:「我留下來將這些衣裳燒掉再走,趙總管說了,但凡從這些個官奴身上換下來的衣裳,皆不能留在糧水局,怕生了晦氣。」

    只覺呼吸教黑屋中輕蕩的腐朽潮霉氣息嗆得難受,李嫂屬實不想再待下去。沒做任何推脫,她將木盆與木梳收拾了一番後,便逕自離去。

    待確定李嫂走遠後,王媽朝著黑屋外謹慎的看了幾眼,才緩緩行至女子身旁坐了下來。

    眸光落向女子,她壓低了嗓音輕聲道:「老婆子我沒文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你又何必作賤自己。凡是來到這裡的人,又有哪個不是身世淒哀,有多少人不是全族幾百口的死得只剩下一個了?」

    「如此,尋死覓活的又有何用?到頭來死了不過是荒地裡又多添了一把骨頭而已。」

    「原本全族被滅已是極慘,但若連剩下的那個也去了,到了死祭之時,便是連個念想與燒紙錢給他們的人都沒有。」

    「因此,凡是自願來到這糧水局的人,都是想著要活下去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瞥了眼身旁仍舊不言不語的女子,王媽竟是一時也奈何不得。

    這再剛勁有力的拳頭,打在這般軟硬不吃的人身上,怕也是乏力。看著遠處漸漸而來的兩抹身影,王媽只覺頓時鬆了口氣。

    站起身來,她朝著女子拋下一句,「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你的朋友皆是心急如焚。」說道中,她已行至門口,前去迎向了那兩位農夫模樣打扮的人。

    三人一番言語下,王媽接過了來人塞給她的銀袋後只道,讓他們長話短說,自己去屋外給三人放風,便轉身離去。

    待其中一人剛一腳踏入屋內時,她便以極快的速度奔跑而去,跪在了女子的身旁。

    顫顫巍巍的捧著女子傷痕交錯的手,她用瘖啞顫抖的嗓音嗚咽道:「阿音,阿音…」太多的話語哽在喉間,她已是一個字也道不出來。

    目光不離的注視著女子黯淡無波的眼,楚晗的氣息急短而緊促。心痛得劃不開字音,她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女子的名字。

    此刻,這悲慼而又清婉的呼喚之聲,正悠悠的迴盪在屋內的每一處角落。而這抹嗓音碰上四壁流轉迴旋之時,已悄悄的墜在了女子的心上。

    眼睫輕輕一顫,凌音的眼中緩緩聚起了一道微淺的光耀。低頭下,她愣愣的看著眼前早已淚濕了雙眸的女子。

    唇瓣微微一動,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竟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屏住氣息緊皺著眉,她壓下嗓音迂迴了半晌,那沙啞之聲才終是破喉而出,「楚晗…是你嗎?」

    聽得她的應語,楚晗重重的點了點頭,想要一把抱住凌音,安慰這個滿心是傷的女子。

    可她知凌音獨自一人闖入刑場身上必會有許多傷口,卻最終只得僵在原地,任由奪眶而出的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流淌,蜿蜒盤旋至下頜。

    此時,站在一旁的夏廣南看著眼前的兩名女子,眼角也微微的泛紅了幾分。

    酸楚地吸了吸鼻子,他這才走了過去,一把拉住楚晗的手臂,朝二人輕聲道:「我們時間不多,快撿重點的說。」

    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濕涼,楚晗起身坐在凌音身旁,開始為她檢查著身子。

    許久,待一切都查看完畢後,她目光一暗。咬牙看了眼旁邊一臉焦慮的夏廣南,她微頓了嗓音朝那清瘦的女子開了口,「阿音,你身子已破損殆盡,若是再這般放縱自己的身體,你真的會死。」

    言語間,楚晗注視著凌音,將她眉梢眼角的細微神色皆看入了眼底。

    瞧出她一臉無謂的模樣,楚晗滿心皆是焦愁。沉默了片刻,她才緩緩道,「你這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那你在乎過我們的感受嗎?還有…」

    終究,那些關於凌懷安的話語,楚晗還是沒能說出口。就連她也無法忘記那一日,她與夏廣南一道去為凌將軍斂屍的情景。

    「我…父…親呢?」雙眼重重的合了合,凌音微顫著嗓音開了口。

    楚晗心有不忍,並未看向凌音,而是從自己隨身的荷包中掏出了藥膏。一面給女子手上的傷口上藥,她一面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凝聲道:「凌伯父的屍身我與夏廣南已斂好收入了棺槨,並將他與你的母親葬在了一起。」

    「阿音,我們都不相信凌伯父會做這樣的事,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嗎?替…替凌伯父討回一個公道。」

    忽然聽得屋外王媽的催促聲,夏廣南微微有些急了。目光掃過眼前的二人,他開口道:「阿音,今日我拖了關係使了銀子才與楚晗一道喬裝成運送菜果的夫婦得以混進來。」

    「但時間有限,楚晗給你上了藥後我們便得離開。待下一次尋了機會,我們再來找你。你放心,我夏廣南在這裡發誓,一定設法將你救出。」

    一旁的楚晗在為凌音的手上好藥後,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瓷瓶,放在了凌音的身旁。

    眉眼一灼,她急急的開了口,「阿音,這是我這一月來為你特別配的藥,你每日吃一粒,雖然它並不能幫你恢復功力,但連續服用的話,在兩月內你的身子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言語間,楚晗起身隨著夏廣南一道行至了門口,欲要離開。在離去之前,她轉頭凝了眼同樣看著自己的凌音,重重道:「阿音,記住我與你說的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讓我們擔心。」

    待夏廣南與楚晗二人離去後,王媽才如無事人一般走了回來。看了眼屋內的女子,她輕輕掩上木門並將之落鎖後才緩步離去。

    此刻,屋內再度回歸了黑暗沉幽。這房屋四面皆是石牆,甚至連一個小小的窗口也沒有。如此,那潮悶腥朽的空氣便是來回在凌音鼻端迴繞盤恆著。

    夜很長,空洞幽寂得讓人覺得森然恐懼。

    這一個月來,刑場上的所有一切都如幻燈般在她眼前一幕一幕輾轉而過。就如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慘死,當她決意為父親報仇的時候,她揮舞著長劍都不曾哭泣過。

    但現在,似乎再也沒有了隱忍的必要。輕垂眉眼,凌音任憑淚水一滴滴墜落在那纏繞於她傷口的紗布上。

    執著的想要將濕涼的淚水一抹而去,可她竟是越抹越多。直至感受到透過紗布的手背上傳來微微的涼意,她才一面哭泣著一面打開了楚晗交與她的藥瓶。

    從裡面倒出一枚藥丸,她幾乎是即刻便放至唇畔,嗆塞著吃了進去。

    她絕不要死在這裡。

    *******

    翌日。

    一大清早,王媽便來到後院的小黑屋中,將凌音從裡面放了出來。已有一個月未曾見過稀星暖陽,她剛一踏出房門,便以極快的速度用衣袖遮擋住了雙眼。

    緊緊皺起眉,凌音將眼中的灼痛與淚光輕輕的揉去之際,才忍住沖襲上頭頂的暈眩在片刻適應後,步履不穩的隨在了王媽身側。

    一路行在去往前院的小道上,她只覺四下的空氣中皆瀰散著淡淡的腥土氣息,而她麻鞋走過的地方亦是飛舞起了淺淺的泥沙。

    眸光緩緩掠過小道的四周,凌音只覺這糧水局倒是不小。四周,除卻種有繁花玉樹外,那九曲迴環的長廊還連接著不少小院與廳堂。

    片刻後,待她與王媽路經一個奢華的庭院時,隱約聽得院內打掃的幾位小哥正在熱鬧的說著什麼。

    其中一位小哥頓住手中的掃帚看了眼眾人,略有神秘的開口道:「今日掌事宴請了一位貴客,這位貴客的來頭可不簡單。」

    「聽說他也是近日才回盛京,但卻驚動了從不出宮門的皇上親自到了盛京城門處迎接,而與他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名女子。」

    眾人聞言後,另一名小哥便接下了他的話語,「我還聽聞一些小道消息說,皇上在出席各種宴會或是去宗祠祭祖的時候,甚至也會將他一同帶上。」

    「你們說,是不是有了這樣的待遇後,皇上已打算不日就要向朝野公佈他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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