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228章 文 / 明月璫
「可是……」阿霧始終不願意相信先皇后會捨得在最後關頭自戕這一點,畢竟她也是女人。可是阿霧自己兩輩子也沒生過孩子,多少也有點兒不確定。
楚懋輕輕地吻了吻阿霧的額頭,沒說話,看著她的眼睛想著,如果女人不愛一個男人,就會那樣冷血無情嗎?
阿霧被楚懋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覺得楚懋的眼睛變成了兩口古井,陰森得怕人。
「殿下。」阿霧雙手交叉撫上肩頭,裸、露在水面外的肌膚在楚懋的眼神下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阿霧看著楚懋抬手,感受著他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摩挲,從眉毛到鼻樑,到嘴唇、下巴,最後是脖子。楚懋的手掌寬闊,手指有力,阿霧微微顫了顫,只覺得楚懋擱在她脖子上的手,只要那麼輕輕一捏,她就能聽見自己喉管破裂的聲音。
楚懋低下頭用唇輕輕地來回地刷著阿霧的唇瓣,然後彷彿歎息般地道:「阿霧,如果你是先皇后,你會像她那樣做嗎?」
阿霧從沒設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楚懋問了,她也就忍不住往那個方向去想,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在阿霧的心裡,先皇后元亦薇真是蠢到沒底了,不僅自己白白痛苦一場死了,還害了自己一家,並且很可能她的那位心上人也沒什麼好下場。
不得不說,阿霧還有點兒見識,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實用主義者,在她看來,這件事情裡頭,她舅舅隆慶帝真是冤枉,楚懋也是冤枉。那先皇后既然忘不掉心上人,又為何進宮,怎麼在家時不自裁了算了,還能留個清白,免得傷害了這麼多人。可她既然進了宮,那便是甘心為家犧牲了,卻又在情愛同親情裡頭首鼠兩端,最後落得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也難怪她前輩子那位公主娘親看不上先皇后,每回提起來都從鼻子裡頭噴氣兒。
「我不會。若我是她,既然進了宮,落了子,這盤棋自然要下個全贏的局面。」這宮裡頭哪裡容得下那許多可笑的情情、愛愛。
「怎麼個贏法?」楚懋像是有些興趣聽阿霧說。
「自然是先固寵,生個兒子,護住娘家,雖然艱難,但是依皇上對她的看重,要護住她那心上人想來也不是難事。有朝一日做了太后娘娘,若真想念那人,其實也不是不可以……」阿霧的聲音在楚懋的眼神裡越說越低。
楚懋不陰不陽地「呵」笑了一聲,「你還真敢想。」
阿霧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錯,這史上太后娘娘有面首的不在少數,只是她錯就錯在不該說出來,阿霧嘟嘴道:「不過我當然是不會的,我不過是順著殿下的話替先皇后假想而已。」阿霧心裡絲毫無愧,她本來就煩男女那檔子事,至於蓄養面首這種腌臢事兒,在阿霧的心裡更是不會思考的。
可是楚懋不是阿霧肚子裡的蛔蟲,又哪裡真能看到她內心深處去,而且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會相信。
阿霧被楚懋不言不語地看得心裡發虛,忍不住出言道:「殿下,若你是皇上,那時候你會怎麼對先皇后?」
楚懋的手輕輕撫上阿霧的背脊,他會怎麼做?
「我也會逼你生孩子。」楚懋看著阿霧道,他無法忍受其他女人,可又必須有個兒子。「不過我不會有其他嬪妃,我也不會讓她們有機會害你,我絕對不能讓你死,阿霧。」
阿霧被楚懋的話嚇得背心開始發涼,雖然楚懋的話聽著彷彿很深情,可是他的眼神和語氣實在太過嚇人,讓阿霧有一種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恐懼。「殿下,你幹嘛,又不是說我,是讓你假設皇上和先皇后的事情呢。」
「嗯。」楚懋抬起手為阿霧撥了撥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的額發。
阿霧心虛地回憶了一下她當年對唐秀瑾的感情,她心裡暗自慶幸了一番,好在她未曾泥足深陷,也好在唐秀瑾另娶了顧惜惠。
「可是殿下,我覺得你不會像皇上那樣的,即使遇到那樣的事情,你也不會這樣對你的孩子。」阿霧換了個方式討好楚懋。
楚懋看著阿霧水盈盈的大眼睛,裡頭波光瀲灩,只要每天能看到她便一切都好。可是如果因為那個孩子而失去了她,楚懋簡直想都不敢想。
「沒有發生的事情,我不敢說那時候我會怎麼樣。」楚懋的嗓子有一絲低啞。
「好了好了。」阿霧逃避似地不想再和楚懋討論這個問題。她覺得放著這麼多事情不去想,卻和楚懋在這裡玩什麼「易地而處」的遊戲,真是閒得慌。「殿下,皇上會相信是向貴妃害死先皇后的嗎?」
楚懋沒說話,但是阿霧心裡卻明白,想來他是有把握的,否則也不會忍到現在才出手,為的就是等元蓉夢有孕,這才能引向貴妃出手,也才能藉機安排蛇果草。這一點上頭,阿霧是相信向貴妃的,這一次的蛇果草應該不是出自她的手。
而元蓉夢的確是觸了楚懋的逆鱗,所以他動起手來毫不留情。阿霧忽然覺得脖子一涼,如果有一天是她犯了錯,那楚懋下手會不會也是這樣乾淨利落?
「皇上會派誰去查?」阿霧又好奇地問著,她就是這個毛病。
「皇上身邊自然有可用可信之人。」楚懋道。
「但是當初都查不到,如今事隔這麼久又怎麼會……」阿霧不解。
「當初他心裡早已經認定了先皇后是自戕,自然不是真心去查,下頭的人最懂看天色,又如何肯多事。可如今就不同了,王小虎和佘嬤嬤都是當初少掉的一環,由其一就可窺全豹。」楚懋捏了捏阿霧的手,「這件事咱們不宜再插手,等消息就是。」
事情果然如楚懋所料,不到十日,清溪書屋那邊就傳出了旨意。向貴妃因謀害淑妃而被白綾賜死,華亭伯向家則因專權納賄,交橫跋扈而被奪爵抄家。向家的男人流放,女人和孩子則被發賣。
這都是表面的情況。實際上,在向家的人被流放不久後,聽說在路上就遇到了強盜,無一人倖免。這借口找得也未免太遜色了,誰會去劫掠流放之人。
在京城裡橫行了二十來年的向家,頃刻間就灰飛煙滅了。
而六皇子楚愈至今還軟禁在魏王府,剎那間就從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冷灶。
七月的上京,連下了好幾場雨,這一日依然狂風大作,雨水落在地上,激起一尺來高的白色水花,一浪接著一浪。
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都以今日能躲在家裡不必出門而覺得慶幸。
清涼山下,茶寮的老闆在那方寸大的棚子下來來回回忙不停地端著木盆將水潑出去,那都是木棚頂上縫隙裡漏下的雨水。
外頭涼風習習,那老闆卻還滿頭大汗,他又端了盆水去倒,卻見道上來了一行人,都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腳踏油靴,看那一行人的走路的氣度,大雨天裡不急著多雨,還彷彿艷陽天一樣的昂首闊步地在走,老闆就知道這形容來頭不小。
看那些人走路時右手還按在腰間,以老闆在清涼山下這十幾年的經驗來看,只有宮裡的侍衛有這個氣派。這一行人將一頂小轎圍在中間,看不出來頭。
清涼山的這個方向上只有一間姑子庵在山腰上,這行人下這麼大的雨去姑子庵做什麼,麻小二嘀咕道,卻不敢跟上去看。
清涼山的前山有許多王公大臣的別院,可在當地百姓的心裡,景色最美之處還在後山,所以麻小二在這裡搭了個茶寮,賺點兒小錢,對付生活。
雖說從開春起,來清涼後山的人就絡繹不絕,可下這樣大的雨,又是這樣大氣魄的一群人,十幾年來麻小二還是第一回看到。
那後山腰上的尼姑庵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啟,若是麻小二看見了定然要驚訝,那尼姑庵雖然建在風景最秀麗的玉泉瀑布邊,可一年四季大門都緊緊閉著,連香客也不接待。
門開後,那群蓑衣人將小轎抬了進去,放在大堂上。
若叫人看見了,只怕會更加奇怪,尼姑庵的大堂裡不供佛主、菩薩,正中卻放著一架水晶棺。水晶棺上搭著紅綢,小轎裡的人走了出來,不過三步距離,卻整整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走近。
那人藏在衣袖下的手緩緩抬起,搭在棺材上,只見那隻手瘦得皮包骨一般,手背上佈滿了褶子,還有些褐斑。
而紅綢揭開後,那水晶棺裡的人露了出來。棺中人栩栩如生,即使閉著眼睛,一張臉也美得驚人。
「阿薇。」來人輕輕地呼喚著棺中人,低下、身子將頭抵在棺材上,同棺中人相對。「這麼些年朕一直不敢來看你,朕以為你肯定不願意見到朕,朕連死都不敢死。」
滾燙的淚滴垂在棺材上,發出「啪啪」的輕響。「是朕誤會了你,阿薇,朕很快就來陪你了,可是你看,朕如今老成這樣,你卻還這般年輕,你見著朕的時候,肯定認不出朕了,你肯不肯原諒朕?」
老人囈語似地訴說著,「你別怪朕,這些年你在下頭沒有找到董皓吧,朕沒有殺他,阿薇,朕怕殺了他,下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朕。朕還有個私心,下輩子朕要比他先認識你,所以朕不讓他下去。」
老人有些站不住,靠著水晶棺滑了下去,嘴裡依然唸唸有詞,可再也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西苑裡頭,阿霧從窗戶向外望,白茫茫一片,楚懋從外頭匆匆走進來,看著阿霧道:「老六在魏王府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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