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五十八章 隱士 文 / 高月
數日後,朝廷旨意下到:「高暉投敵與李月無關,不予追究,但坑殺黨項降卒,違反大唐例制,有失天子仁德,故免去李月兵部尚書一職,初戰告捷,收復鳳州,賜李月銀萬兩,絹千匹……李日越阻擊偷襲長安的吐蕃軍有功,封潼關守備將軍、領正四品銜。另准李月之奏請,原赦宦官高力士流放之罪,准其回鄉養老。」
看到高力士被赦,李月不竟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這塊心病終於了結了。吐蕃軍依舊在鳳翔按兵不出,不知其意,唐軍則利用這個空擋期,努力的訓練,以提高士卒的戰力和體能。
這日李月閒來無事,便去咸陽名勝五陵原遊玩,這裡有眾多秦漢古跡,歷代名人墨客皆到此思古憶今,李月在王元楷和李即墨的護衛下一路遊玩過來,慢慢地李月他們遠離了主道,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山凹處,轉過一道山崗後,面前景色豁然開朗,只見綠水環繞、青山如黛,在山崗清幽之處,有一片竹林,林中隱隱結有數間茅屋,遠遠可聞雞犬之聲,但茅屋結構皆暗合反五行排列,可見主人並非凡人。李月不由有了興趣,信步向竹林走去,剛到門口,有一小童攔住去路:「對不起,請問你是遊玩還是找我家主人有事?」
「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姓蕭,公子是找他嗎?」
「煩請告訴你家主人,我是對這個茅屋的佈置有點興趣,想和他一敘。」
「呵呵!原來有人也看出來了,不知是那位高人?」竹門一開,一名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笑著出來說道。
他和李月一對面,不禁失聲叫道:「大將軍!」
李月一怔,細看之下,也依稀有一點映像,但卻想不起了。
「抱歉!我看先生面熟,卻想不起了。」
「我曾在河南做個一小官,見過大將軍!賤名不提也罷!」
李月想到剛才小童說他姓蕭,又聞他在河南做過官,猛然想起來:「你可是河南府參軍蕭茂挺,不對,你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嗎?」
這個蕭茂挺叫蕭穎士,字茂挺,常州人,開元二十三年中進士,殿試第一名,時年十九歲,被李隆基譽為「少年天才」,補為秘書正字,因得罪李林甫,被貶到廣陵參軍事,後調任河南府參軍,安史之亂起後,棄官流落民間,因和李月父李郁交好,李郁常常提到他,後傳聞他前幾年病死於汝南,今日見他,竟發現他尚在人間。
蕭穎士見李月將自己認出,不由苦笑一聲說道:「老夫百死餘生,大將軍請屋內坐。」
李月隨他進屋,見屋內佈置異常簡潔,一床、一桌、一椅,旁邊一個書架,桌上是一架琴,收拾得一塵不染,十分清幽,淡淡的菊花香從窗外飄來,讓人心曠神怡。
「大將軍是在咸陽對陣吐蕃吧!今天怎麼會有時間到蝸居?」小童奉上香茶,又搬來一椅,雙方分賓主落坐後,蕭穎士笑著問道。
「這幾日戰事平靜,故出來閒遊。」
「大將軍可知吐蕃為何按兵不動?」
李月心中一動,他驀然發現這個平淡悠閒的隱士背後,似乎藏著一顆並不平靜的心。
「我確實不知,請先生教我。」
「尚結息已非當年播仙的將軍,他現在是吐蕃大相,以文職領兵更重的是政治目的,大將軍可知他們這次侵唐要的是什麼?」
「先生請直言。」
「從地勢上說,吐蕃人久居高原,地廣人稀,物資短缺,所以吐蕃人歷來重物資而輕土地,吐蕃貴族中也有不少親唐的人,再加上吐蕃和大唐的良好關係久遠,尚結息和現在的吐蕃贊普都是極有政治眼光的人,知道即使佔領的長安,也難統治,所以這次他們出兵的目的應是想好好教訓大唐,再締結一個完全有利自己的條約,從他們在鳳翔立廣武王李承宏為帝就可以窺探一、二。有了這個前提,尚結息所做的,就是在用小火慢慢文烤唐軍,他是在等。」
「等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尚結息一定得到了什麼情報,或許是朝內的,或許是朝外的,他應在等一件不利於大唐的事件發生,應該就在最近了,大將軍需佈置應急之策才行。」
李月突然想到李豫數次催戰,不禁也有些擔憂的說道:「我現在不怕等,就怕朝廷沒有耐心,那樣,正是吐蕃軍所期盼的。」
蕭穎士笑著搖搖頭轉個話題說道:「大將軍可知我大唐現在最大的危機是什麼嗎?」
李月聞言想了想說道:「可是各地節度使割據地方,導致政令不暢。」
「不錯,但節度使割據地方由來已久,遠至漢朝的光復,光武帝就是在各地方豪強的支持下,方才光復漢朝,後來漢朝末年地方群雄割據,最後形成三國鼎立局面,晉統一中原後,本可以在魏武帝的基礎上消滅割據局面,但後漢的長期積弱,使得北胡南蠻慢慢壯大,使晉失去了時間,隨後出現五胡亂華,反而加速了地方豪強的壯大。隋建立後,朝廷開始大規模改革前弊,觸動了這些地方豪強的利益,加上煬帝好大喜功,致使一些地方百姓造反,這些地方豪強趁機而反,致使短暫的隋朝最終分崩離析。我大唐繼承了隋朝的遺產,雖有我太宗皇帝的神武、則天皇帝的勵精圖治,改革兵制、善行租稅,使我大唐進入開元盛世,但一些矛盾和危機都是被盛世的光環掩蓋住了,首先就是異族的壯大,我大唐一直便以屈辱的和親、懷柔手段安撫,但虎再溫順,其食人本質不變,玄宗皇帝也深知這一點,不斷設置節度使以御外辱,企圖借大唐的實力改變百年的恥辱,但用人不當,又屢屢出現決策失誤,使得節度使慢慢不受控制,最終爆發安史之亂,這也是早晚的事,就算沒有安祿山,也會有張祿山、王祿山出現。安史之亂後期,先皇為防止大軍閥再現,將節度使細化,雖不至於再有象安使之亂危害之烈的全國性叛亂發生,但歷史延續的地方豪強勢力和這些掌兵的藩鎮結盟後,使得藩鎮割據漸成定局,皇上也想著慢慢再收拾殘局,從來王真被賜死、同華節度使李懷讓自殺便可看出一點端倪。但我擔心的是皇上操之過急,用簡單粗暴的手段來處理這個積沉千年的弊端,觸犯到這些地方諸侯的根本利益時,會再有軍亂發生。我大唐已贏弱之極,是再經不起兵亂的折騰了。另外,我朝也有宦官之禍,這也和皇上與外藩乃至朝廷的權力集團鬥爭有關,自先帝起開始已不信任外人,逐漸以宗室為外藩,以宦官掌軍權,這些便是暫時無法恢復府兵制之前的臨時性措施,但用不好的話,更會反受其害。」
一席話,聽得李月陷入了長長的沉思,蕭穎士說得非常對,現在大哥越來越寵信宦官,從黃門監李輔國、神策軍統領魚朝恩、監軍程振元、市舶使呂太一、鹽鐵使駱奉先,大唐的政治、軍事、經濟都被宦官滲入,看來藩鎮割據確實與宦官專權是相附相成,同氣連枝的啊!
李月想了想又直接問道:「先生以為我的處境如何?」
蕭穎士笑了笑說道:「如果讓我來選一個能中興大唐的人,我必選大將軍,只可惜這只是一個設想,已不可能再成為現實。」
「為何?」
「大將軍現在看似風光,手握兵權、又是皇上親弟,但其實並非如此,大將軍現在其實已危機重重,只是你身在其中,看不到罷了。」
「懇請先生詳述。」
「從洛陽光復後,大將軍的使命其實就已經完成,應該像郭老令公那樣功成身退了,怎奈大將軍手中有一支不聽皇上調度的軍隊,兩次宮廷政變,都有它的身影,皇上非不想削你軍權,只是他投鼠忌器啊!否則何需你去回紇出使,那不過是調開你的一個借口罷了,讓皇上好從容佈局,先後削除郭子儀和李光弼的軍權,要不是正巧吐蕃犯境,大將軍現在應該在府內頤養天年吧!」
李月聞言心中震驚不已,他仍不相信的搖搖頭說道:「不可能,那是我親大哥。」
蕭穎士淡淡的說道:「自古皇帝是最孤獨的,他沒有親人,考慮的只有怎樣保皇位和讓誰繼承皇位。從今上只推辭一次就即了位,便可知道他對這個位子嚮往之強烈。凡有威脅到他皇位之人,不管是誰,都不會放過,連太宗皇帝都不能免俗,何況今上。大將軍如果不信的話,我來問你,這次凌煙閣之事誰最反對激烈?」
「是御史房琯。」
「沒錯,就是他,大將軍對他有恩吧!當年平李琮之亂後,是大將軍親自將他請出來主政,以大將軍對平亂之功,總還不如一個左伯玉吧!天下誰不知道,房琯有必要這樣強烈反對嗎?大將軍可想過其中的玄奧?」
「先生的意思是,房琯竟是被我大哥主使的?」
「正是!」
「大哥為何如此對我,我已經和他講好,我將來必離京城回江南的。」
「也不能怪皇上,他也是有點身不由己,他為了迎合主流統治集團的利益,為保皇位,有時只能犧牲你了,大將軍知不知道,你現在最大的危機就是我大唐的主流統治集團已視你為眼中之釘,從當年殺崔眾的一個小集團已慢慢演變成整個統治集團,所以我說這只是一個設想,不可能了。」
「為什麼,就因為我擅殺宗室、大臣嗎?」
「非也,真正的原因是大將軍年初在江南的改革太急了,已經觸動到他們的根本利益。」
「什麼根本利益?」
「土地!」二個字從蕭穎士口中輕輕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