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安置 文 / 高月
為安置南逃的災民,江南東道的官府在江陰縣沿江一帶,搭建了數千頂臨時大帳,每帳可勉強容納二百多人,大帳按災民的籍貫一一分置,這樣一方面可以減少災民內鬥,促進鄉人互助,另一方面也許能讓失散的親人相聚,這是吳應禮在策論中提到的辦法,對管理北方來的災民非常有效,蕭隱便原封不動的搬了過來……當災民被船送來時,每人可以領到兩個饅頭和清水,並按籍貫領到號牌(災民領食物就是憑借手中的號牌,每次會在背後刻一次,以免多領,在離開江陰去安置地的路上,也要憑此號牌領取沿路的賑災,十分重要)到指定地點等待,人稍多後,自然有軍士將他們送到原籍所在的大帳暫住。
杜崇負責的是宋州易縣的災民,共有十頂大帳,每帳都住進兩三百人,已經十分擁擠,且還在不斷增加。
杜崇是十天前從長安趕來金陵報道的,他們四個人中韋應物負責陳州的太康縣,張去疾負責唐州西平縣,而暢當被分去接納穎州穎南縣的災民。其餘的新科同進士們報道後也立刻被派去管理災民,金陵幾乎所有的大小官吏都出動了,這是吳王開府以來面臨最大的挑戰,連李月本人也去了江陰,同時各州的長史、司馬也紛紛率人趕到江陰來接受分給本州的災民。
杜崇的職責是將管轄下的災民一一登記造冊,並按戶發給新的路引,同時還要負責這些災民的平時生活,他手下還有三人,饒是如此,幾天下來,杜崇幾人已經累腰都直不起來。一日,杜崇見營內一老人頗有威信,便想出一計,他讓每帳各推選出兩人作為臨時的保長,負責給各帳分發食物、解決糾紛,平靜有序的營帳,保長給予獎勵:或食物加倍,或可任挑去處。杜崇讓災民自治的辦法立刻被大量效仿,連韓滉也親自來考察,肯定了這種辦法,隨即下令各營照辦,記杜崇『十九最』一次。杜崇還未上任,便得到考課中的『使役之最』,令他十分興奮,連夜修書告之父親。
災民在營帳內一般住三到五日,首先由管轄官員登記造冊並發給路引,再由地方官員在路引上署名,災民領到一月左右的口糧便可離開江陰去指定的州縣了,那邊自然有地方官員接收,路上也有臨時食宿之地。但若有傷病,則另營安置,待病好後再全家出發。又按「集中登記,分地安置」的原則,分到一縣的同鄉,最多不超過百戶,這也是防止災民將來聚眾鬧事的一個辦法。
李月在即墨和王元楷的陪同下在四處巡視,突見一士卒抱一幼兒過來,便攔住問道:「這是從哪裡來的小孩?」
「稟告大將軍,這是南將軍撿來的一徐州孤兒,命我送到民家寄養。」
李月仔細看了看這個孤兒,見他眉目間頗為大器,便接過幼兒,喚來一親兵說道:「先送我府上去,讓王妃看看。」
隨後李月巡視到一座營帳前,只見營帳裡擠滿了人,不禁皺眉問道:「這裡是誰負責的?」
一人滿頭大汗的從營帳裡擠出來,見是李月站在帳外,不由一呆,急忙上前行禮道:「韋應物參見殿下!」
「原來是你!這座營是你負責的嗎?」
「是!周圍五座營都是我負責的?」
「別的營都在往地方輸送災民,以騰出地方,為何你負責的營帳進展如此遲緩?」
「稟報殿下,我想如果貿然把他們送到地方,若是遇到一個好官,或許是他們的運氣,但若遇到一個不體諒百姓的官,他們就成了案上之魚肉,所以我在送走他們之前,盡可能的告訴他們我江南的一些稅賦情況以及遇到冤情時如何告狀,故而遲緩了一些。」
李月聞言點點頭說道:「這便是你的『授之予漁』吧!果然不錯,我看你寫的策論在律法方面頗有心得,我打算把你放到法曹事或監察室,你看如何?」
韋應物遲疑了一下說道:「一般而言,我是沒有選擇的權力,但如果可能,我希望到貧瘠一點的地方去,在哪裡或許更有我揮灑的天空。」
「說得好!既然你有志,我就讓你去我江南最貧瘠的縣,衢州的雙溪縣去任縣令,你看如何?」李月讚許的說道。
韋應物大喜,倒頭便拜:「多謝大將軍成全!」
隨著船來船往,江北岸上的災民一天天的減少,當載著最後一批災民的船駛向對岸之時,歷時一月的災民大營救已接近尾聲,就在這時,河南的李希烈內部也發生的激烈的爭吵。河南因大災,再無力支撐李希烈的十萬大軍,李希烈便決定以防止災民造反為由,欲南下取淮南道乃至江南東道等富庶之地,但謀士吳應禮卻主張取山南道,理由一是山南道原本就是李西烈曾管轄之地,比較熟悉,易於管理,其二是因李月已領江南東道,若取淮南道,李月絕不會坐以待斃,肯定會出兵,一旦交鋒,朝廷必袒護李月,在政治上恐對李希烈不利,其實更主要的原因是吳應禮看出江南人心向著李月,而李希烈的殘暴必然會激起更強烈的反抗,無法久治,但這卻不能明著告訴李希烈,否則依他的性子必殺自己。
而李希烈手下的將領都強烈主張取淮南道,大將陳壽以為現在的李月已裁兵到三萬,已遠不能和己軍的十萬大軍相抗衡,再加上有江南西道節度使陳少游的策應,拿下淮南道乃至江南東道都應該沒有問題。李希烈在深思後,毅然同意軍方的意見,先取淮南道。
廣德二年九月,李希烈以流民造反為由,派大將陳壽和沈清分兵兩路取徐州和壽州,徐州駐有田神功一萬軍,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迅速擊潰,隨即壽州也失守,部署在壽州至徐州一線的五萬田神功部全線潰敗,田神功被迫收縮到光州、申州一帶。十月,李希烈前鋒又攻陷楚州,楚州刺史崔銑逃到揚州,發八百里加急到朝廷,告李希烈謀反。唐廷早在九月便接到了田神功的求援,但很多人以為這不過是兩人間的狗咬狗罷了,任何一方被削弱都是朝廷的福氣,最好兩敗俱傷,所以朝廷一直保持著觀望的態度,直到楚州被陷,李豫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命令相州的田承嗣南下攻李希烈的後路,但田承嗣卻開出天價,要朝廷拿出二十萬石軍糧和二百萬貫軍餉方才出兵。這時李希烈的前鋒劉展軍已渡過淮水,佔據寧陵,切斷運河漕運,奪取了市舶使駱奉先準備運往長安的三百萬貫鹽稅。李豫大怒,一方面宣佈李希烈為叛逆,另一方面命李月火速北上迎敵,並暫時放開他三萬軍的上限。
為安置五十多萬河南災民,江南官府大量購糧,正是因為購糧過多,江南的財政收支開始出現赤字,處處捉肘見襟,連李月內府的日常開支也縮減了一半,在財政最緊張的八月,各州要求開徵青苗錢和人頭稅的呼聲不斷高漲,但李月以軍令嚴禁任何一縣開徵青苗錢和人頭稅,否則殺無赦,為應付財政危機,李月幾乎捐出了全部的家產,才勉強維持過了整整的一個夏天,終於等到了秋天的到來。
江南.金陵,北雁南歸,轉眼又到了收穫的季節—金光燦爛的十月,到處是紅色和金黃色。溫和的清晨中,田埂邊飄滿著的怡人薄霧,彷彿是被秋天的仙女信手而抹。凝重的露水使整片田野像銀緞般在閃閃發光,在那長滿銀杏樹的小徑上,形成了一條條黃色的樹陰,路邊到處都是凋謝的褐色小草,一堆堆沙沙作響的樹葉輕快地飛來奔去。空氣中瀰漫著的熟果的香甜氣息,讓江南的孩子們心潮澎湃,歡天喜地朝田野或山谷裡奔去,整個江南都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之中,在此時的百姓眼裡,戰爭似乎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