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拍過一次馬屁 文 / 黃東風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這個世界是我們大家的。現在才明白,當集體的事業在世俗的豪華享受和拍馬屁聲中變得荒蕪,我們只好重新尋找園地,謀求生存。
教了這麼多年的書,我曾經拍過領導一次馬屁,現在想起來,也是蠻有趣的。
我在雷州市企水中學教書已經很久了。香港回歸之後,我們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三四百元的工資常常拖欠,後來最長時間竟達半年之久。那時候,我市走私煙草猖獗,隨之而來的是企業的倒閉,財政稅收驟減。據說,那時的湛江市委書記陳同慶曾經私下授意下層的領導幹部:為了發展地方的經濟,走私可以網開一面。就這樣,老師的生活在一層層高樓大廈拔地而起的繁華景觀中變得愁苦不堪。報紙上登載,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師禮拜天到寺廟給人解籤維持生活。傳聞雷州第二中學有一位外籍老師因為空腹上課昏倒在講台上。他先前已向學校和其他老師借過幾百塊,不好意思再借。那時候,許多學校的老師是靠擔保學生的報名費填飽肚子的。
我那時因為投資住房,貸款銀行兩萬元。原來合同簽訂三年後還款,而且還有利息。企水中學和海田中學合併後,還款的事情變得遙遙無期。從此,我的生活被銀行的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幸好,學校校長調走,清算學校帳務時,每個投資老師退款一萬元,錢由擔保學生報名費拖欠學校經費的老師負責。
余鴻君校長是第二學期春季調來企水中學的。他來後,我心裡非常高興,彷彿生活有什麼新的希望似的。在一次上公開課時,我竟然胡諂出一句「春風送來余校長」的拍馬屁話來。後來,有的老師見了我,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大約覺得我是一個荒唐無法可想的傢伙。學校領導的調動,正如街道的車輛來來往往,極其自然,與我有什麼相干呢?這只不過是一個閒極無聊的人說一句取樂於人的獎言罷了。
余鴻君校長調來後,學校的變化真大。第二課堂鬧得紅紅火火,我校文學社辦起了《海潮副刊》,——四五年來一直免費供給同學們,這種不要錢隨便坐的「公共客車」,恐怕在全國的學校裡也是廖廖無幾的吧。
由於心情極度興奮,第二課堂我輔導學生寫了一首讚美學校變化的打油詩。有一位老師看了譏諷我唱讚歌。我不很為意,可也覺得有礙斯文,在《海潮副刊》上從來沒有登載過。
春風吹醒了校園
三月裡,暖風吹,
百花爭艷草兒翠。
陽光萬道照校園,
歡聲笑語惹人醉。
文化長廊花開妍,
左書法,右畫屏,
龍飛鳳舞賦才情,
百舸爭流舉風帆。
意滿懷,情滿腔,
領導奔走執勤忙。
世紀藍圖入胸襟,
春風送來育花人。
春雨垂絲三千尺,
除污去垢迎朝陽。
牆壁走廊如雪白,
門口垃圾走他鄉。
黃頭髮,硬拖鞋,
奇裝異服不再穿。
爭當文明創「三好」,
胸前徽章閃光茫。
第二課堂笛聲響,
莘莘學子坐滿堂。
體育組,舞蹈隊,
最富千秋顯風光。
舞翩躚,歌悠揚,
藍天白雲一同唱,
青山流水悄悄和,
喜慶企中換新顏。
夜深教室燈光明,
知識園地苦耕耘。
等到秋來傳喜訊,
碩果纍纍報人民。
我那時由於生活的困頓,很羨慕教初三的老師,他們有補課費,日子過得輕鬆一點。我知道,單靠講一句拍領導馬屁的話很難得到這樣的便宜。我只得走「曲線救國」的道路——向報刊寫新聞報道。
余鴻君校長調來半年後,有一位學生考上了「湛江一中」,校園沸騰了一陣子,接著就建築新飯堂。不久,一批批學生轉回我們學校。只是一兩年時間,全校學生人數快速上升到二千三四百人。我心裡又一陣興奮,連續寫了三篇消息登載在《湛江日報》上。余鴻君校長調來的下半年,初三一位語文老師到珠海教書,我就頂替了他的位置。
每當我想起「香港鳳凰衛視」的主持人竇文濤拍馬屁的故事,心裡就不禁開懷一笑。有一次,劉長樂老闆過生日,別的員工在賀卡上只是寫著一般性的賀詞,竇文濤的賀語卻是氣魄宏大:「世紀相遇,緣在鳳凰,栽培之恩,沒齒不忘。」
又有一年,劉長樂老闆的生日快到了,當時竇文濤在北京採訪,他見到一塊「匾」,是民國人「竇文俊」寫的,與他同姓;那「匾」上竟有「長樂」兩字,與他老闆同名。他心裡欣喜若狂,買下那塊「匾」,作為送給老闆的生日禮物。從北京到香港,他一直抱著那塊「匾」,即便坐在車上也毫不放鬆。一個人拍老闆的馬屁拍到這種程度,也真是驚世駭俗。至今,鳳凰衛視的員工們一直把竇文濤拍馬屁的壯舉當成趣事來談。
我想,在車上,竇文濤是怎樣虔誠的守護著那塊「匾」,不顧周圍人好奇的眼神,他一定很多次很多次用手撫摩著「匾」,心裡翻騰的滿是對劉長樂老闆栽培之恩無盡感激。
「鳳凰衛視」在竇文濤的拍馬屁中不斷壯大,成為覆蓋面最廣影響最大的華人衛視。而我的學校在興旺了二三年之後又倏地向一個斜坡滑下,……
我校到去年上半年,由於有一年多的補助費基本「流產」,學校的宏觀管理失去了控制。初一初二年級第三四節課許多教室唱「空城記」,學生三五成群,唱著情歌奔出校門。最高峰時期一節課學生缺席達500多人。
至今,老師的生活上了一個台階,我自己,再也不會由於生活的艱辛去拍領導的馬屁了。這種事情一想起就讓人感到辛酸。但對於拍馬屁,我已經不再感到臉紅耳赤、羞愧難當的了。人生在世,我有時所是感到沒有馬屁可拍的悲哀。我很鍾愛唐代詩人李賀的《雁門太守行》:「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報君黃金台上意,攜取玉龍為君死。」李賀,這位短命的年輕詩人,僅僅活了26年;像許多普通人一樣,雖然自已不是英雄,血液裡流淌著的,可也是英雄一樣的,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忠貞情懷。
余鴻君校長調走,新校長走馬上任。僅僅半年功夫,學校就恢復最好的教學秩序。雖然口袋裡沒有多少錢,我心裡還是平安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