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李敖揮斧掄魯迅 文 / 黃東風
台灣的馬英究先生說:「李敖大哥的話,你最好不要當真。」這「不要當真」,是講李敖先生有時候是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事實根據只不過是供他擺弄的材料。為什麼要恭稱他為大哥呢?這不只是因為年齡和禮貌,因為李敖大哥確實是一個可愛的人,一個本質上正派的人,一個有俠義胸襟的人。
李敖先生確實是一個豪爽的人。在文人之中,很少人像李敖先生那樣不愛惜錢,用大量的資金慷慨地救助別人和造福社會。你看人家把自己一百件的收藏品賣掉,全部用來救助被日本人強迫去做軍中妓女的慰安婦。前年又把風凰衛視給他的三十五萬元稿費造一個胡適的銅像放在北大的校園。人家年青時候,為了民主和正義而鬥爭,獲得蔣介石先生毫不猶豫地送給他的「大禮物」——坐牢。李敖大哥又是一個胸襟宏大心懷祖國的人,他在台灣「國會」裡單獨一個人與**之流的獨立派分子作鬥爭,是如何的仗義執言。
但李敖先生絕對不是一個「正人君子」,他自己也是不喜歡「正人君子」的。他有時候評人論世,是有一點帶著無賴的氣味的。李敖先生絕對不是一個厚道之人,也就是講,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他不是一個就事論事的人。你看他為了頌揚胡適先生,就胡亂地奚落魯迅,詆毀魯迅。
他說魯迅的不是,首先是魯迅的文章不好。
說魯迅的文章不好,恐怕只有李敖敢在電視裡這樣講。講魯迅的文章語言不好,是魯迅文章不好的根據。
魯迅的文章的語言是最生動形象了。魯迅的許多篇小說,語言像詩一樣,既生動形象,又像詩一樣有濃郁的感情。寫文章有魯迅這樣的語言,是極不容易做到的。
魯迅的《吶喊》自序就是一首長詩;《傷逝》一篇小說幾乎是用詩的語言寫成;《祝福》全文一直貫穿著詩的意境。只要把《祝福》的句式重新排列,我們可以很輕鬆的排成一部詩體小說。如果你不相信,就看我用《祝福》的結尾來試一試,很快會排列出成一節詩來。——
我給在近旁極響的爆竹聲中驚醒
看到豆一般黃色的燈火光
接著又聽到畢畢剝剝的鞭炮
聯綿不斷的爆竹噴出一股股濃雲
夾著天空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魯鎮
我彷彿看到天地間高貴的眾神
他們盡情的享受人們供奉的牲畜甜酒和香煙
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踱步
對苦命人祥林嫂痛苦的死亡也不願多看一眼。
魯迅沒寫過白話詩,但他的散文詩《野草》在現代的文學史上獲得「桂冠之尊」。有的外國的研究者甚至說散文詩《野草》的藝術成就比他的小說的藝術成果還要高。說魯迅先生的文章語言不好,那是因為李敖先生臉皮太厚,他是不會感到臉紅的。
李敖先生說魯迅文章不好的第二個根據是:魯迅的雜文不好。
李敖說魯迅的雜文裡面沒有料。「你把他那種感情的語言,煽動的語言,悲憤的語言,橫眉冷對千夫指的語言,把他們像篩子一樣篩掉,剩下什麼?什麼也沒有了。」
然後李敖就自吹自擂起來:「你看我李敖的文章,你把我這些語言篩掉以後,剩下的是資料,純的資料,我會搞出資料來,加油加醬加辣椒,然後炒作,那些感情的話我會放進去,可是這些東西全部刪掉的時候,我剩下的是資料。……」
只要寫過論說文的人都知道,論說文有道理論據和事實論據,李敖要把魯迅先生文章裡有感情的字句刪掉。他的意思是不要道理論據,看誰文章的材料多。李敖的要求有點滑稽。一篇雜文不要道理論據,那文章還是文章麼?幸虧他是和魯迅先生比賽誰的文章材料多,如果是比賽誰在街上拾的破爛多呢,即便魯迅還活著,我想他也沒這閒功夫陪李敖湊這熱鬧。
魯迅的雜文的藝術價值,文學史上早有定論。他是特別的能夠三言兩語就能把某類型人物的特徵勾勒出來的,那篇《二丑藝術》就是最好的代表作。他的文字,是能用極精練的語言描述出客觀的社會現象,巧妙地揭示出事情的本質來的。一座雷峰塔的倒掉,他就能夠寫出批判封建衛道者的驚世佳文來。你看他老人家對法海禪師醜陋嘴臉的刻畫是何等的風趣而且入木三分。正是他的那篇《論雷峰塔的倒掉》影響太大,幾十年來杭州這雷峰塔一直不敢重建,——直到前幾年由於旅遊業的需要,才不得不修起來。魯迅的文章就有鬼斧神功之力。
寫雜文說理說不過人家,就扯著人家的後衣角,不斷的嘟嚷:「我要和你比材料!我要和你比材料!」這不是小丑的行徑麼?
李敖的意見是魯迅除了文章不好之外,人品也不很可敬。
不可敬在什麼地方呢?
第一,魯迅這人不嚮往民主,他的作風有點霸道。
李敖是不敢直接說魯迅霸道的。他是轉彎抹角地講。他先談兩個人物,一個是殷海光,一個是雷震。他說「殷海光雖然口口聲聲談民主,可是他的性格是很獨裁的。雷震也是滿口自由民主,可是他的性格是很惡霸的。」然後他就說魯迅也有這個問題。這就是李敖說話的技巧。
魯迅要不要民主呢?他的一生都是為中國的民主和自由而戰。
1931年1月30日,國民黨政府公佈了《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瘋狂地製造白色恐怖,
野蠻地鎮壓進步人士。1933年12月17日,以宋慶齡為首發起創立了「中國民權保障同盟會」,同國民黨反動派展開鬥爭。蔡元培宋慶齡和楊杏佛和魯迅先生是這同盟會的領導成員和骨幹分子。後來楊杏佛先生被國民黨特務暗殺了,魯迅先生冒著生命危險去參加了他的追悼會,當時魯迅先生也被列入暗殺的黑名單,他是作好了「前腳邁出大門,後腳就不準備邁進大門」的準備的。
大概是蔣介石晚年殺人殺累了,並且也覺得與他做對的人也有活下去的權利,因此不殺
李敖先生,讓他活到七十多歲,讓他在電視上大張旗鼓的講魯迅先生是一個不要民主的人。
李敖的老師殷海光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人,他是一個個子矮小的人。李敖就諷刺這個老師像賣
春宮畫的小販,說他行為鬼鬼祟祟,而又喜歡膨脹自己,覺得自己很神氣或者很有氣魄,好
像硬把自己撐起來,撐起來要爆炸一樣。李敖這是借殷海光來醜化魯迅先生,咒罵魯迅先生。
大家都知道魯迅先生是個子矮小的人,李敖是譏諷魯迅先生不自知,喜歡自我膨脹,蠻
橫霸道。
李敖的類比是高明的,但手段是卑下的。
第二,是魯迅這人胸襟小,以仇報恩,刻薄寡情。
李敖說,當時魯迅的這些人都是陳獨秀提拔起來的,或者幫忙大家一起共事,一起躥出
來的。陳獨秀的兩個孩子被蔣介石抓起槍斃前,胡適曾經跟蔡元培大家聯合起來救陳獨秀的兒子,沒有成功。那個時候魯迅並沒有參加。……。陳獨秀坐牢的時候,被一個人落井下石,這個人就是魯迅。
魯迅怎樣對陳獨秀落井下石了,魯迅當年下的「石頭」在哪裡?魯迅又有什麼必要對陳獨秀落井下石呢?這些大概只有李敖心裡知道。我所是看到魯迅先生對陳獨秀心存感念的文章。
魯迅在《我怎麼做起小說來》是這樣回憶做文章的經歷的:
「……但我的來做小說,也並非自以為有做小說的才能,只因為那時是住在北京的會館裡的,要做論文罷,沒有參考書,要翻譯罷,沒有底本,就只好做一點小說模樣的東西塞責,這就是《狂人日記》。……。
「但是《新青年》的編輯,卻一回一回的來催,催幾回,我就做一篇,這裡我必得記念陳獨秀先生,他是催促我做小說最得力的一個人。」
李敖先生你看到了麼?魯迅先生對於陳獨秀用的是「記念」這個詞。
在《吶喊》自序中,魯迅先生乾脆表達了自己願意聽陳獨秀的指揮:
「……但既然是吶喊,則當然須聽將令了,……。」當時的「將」,自然是指陳獨秀先生。
我想,只有李敖先生才有這樣的本事,把「感恩戴德」說成是「以仇報恩」。
至於陳獨秀的兩個孩子被槍斃,連胡適和蔡元培這樣有身份人都不能救,魯迅就更無計可施了。
第三,是魯迅這人不太有修養。
李敖說,魯迅在上課的時候,他的待人接物是有一點點的橫眉冷對。比如說考試,發試卷的時候,往地下這麼一撒,大家去撿,這種動作會出現,……
謝謝李敖先生為我們提供這個材料,我想魯迅先生是會幹這事的,這很符合魯迅這個人直率的性格的。
有了這個生動的鏡頭,我所覺得魯迅是一個挺可愛的人物。
魯迅這人是很勤苦地工作的,因為他的嘔心瀝血,五十多歲就勞累死了。而老師這種工作,其實是很悲苦的。你看全國現在從農村來的先進老師,他們的臉色像貧血一樣蒼白;他們臉上的神情也顯得呆板,這是生活和工作長期壓迫的結果。人們總是認為老師光榮,其實老師有的工作是機械沒有意義的,是很可悲哀的。就拿老師的批改試驗捲來說吧,一張試驗卷有多少題,一個班級有多少學生,一個老師一個學期要改多少次試驗卷,老師要花費多少時間和心血。試驗卷完全相同,學生做的答案基本上也是一樣,這是機器做的工作,有必要每次都要老師來改麼?這試卷為什麼不讓學生組織來改呢?因為學生沒有權威,學生不相信學生。我們的教育制度在勞動中把老師塑造成「皇帝」,什麼事情都要老師自己親自幹。這是累死老師,培養學生成懶蟲,至少培養學生成為不開動腦筋的懶人。
魯迅的這一扔,扔出一個可愛的形象來,遺憾的是,扔不掉陳舊的教育制度。
李敖說,我一再講過別人都會罵別人是王八蛋,我李敖的可怕是證明他是王八蛋。我們看,李敖毫無根據的污損魯迅,他的無中生有,胡言亂語,正有力地證名了李敖他是一個十足的王八蛋。
李敖最後說,魯迅當然是優秀的,中國那個時代優秀的人還有很多,我們不要把他們忘了。魯迅一直被我們肯定,即使在「文革」時代,大家注意,那麼多書被燒了被摧毀了,魯迅的書一本都沒有禁。所以大家知道魯迅死後是享受了太多太多的光榮,當然這得力於**對他的特別的網開一面,講起來也是值得玩味的。
中國的許多學者文人都是吹捧魯迅的。他們有的誇耀說,魯迅的每一篇文章的水平都比同時代的作家高,同時代的作家是寫不出的。這種連常識都不通的話只有讓人嘔吐,——一個人的文章怎麼會每一篇都比別人高。更讓人嘔吐不出的是,他們說魯迅在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是**給的。這就好像是講,魯迅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不是自己的實力應得到的,不是存在於人們的心中的,而是靠領導人欽定的。他們本來是吹捧魯迅的,結果殊途同歸,變成了與李敖一樣,詆毀魯迅。這些人都是像李敖所說的,他們是十足的王八蛋。這些人不但是詆毀魯迅以及現代其他出色的作家,而且污蔑政府,說現代作家的地位是靠政府的領導給的。
魯迅先生確實也有偏激的地方,這是不用違言的。譬如他不喜歡京劇,特別是不喜歡演員男扮女裝,認為那樣確實有點忸怩作態,他就罵梅蘭芳是「梅毒」。他的這種態度對民族文化的發展是很不好的。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有時候對於別人是很美好的。
魯迅對社會發展的態度,是與胡適梁實秋兩位先生不同的。胡適梁實秋是希望通過政府的改革來發展社會,魯迅是渴望國民黨政府盡快滅亡,老百姓能過上新的生活。
所以在魯迅和梁實秋的論戰中,魯迅就斥責梁實秋是喪家狗。這文章過去一直登在中學課本上,許多教授拍桌子稱讚這是天下奇文。
我是不以為然的。罵人的文章總是不厚道的;並且,人生是複雜的,簡單是給一個人物貼標籤,往往與事實不符,何況是貼醜化別人的標籤呢?魯迅與梁實秋的論戰,只是政見不同罷了。
現在社會自由了,罵魯迅的人越來越多,這是社會進步的表現。但是一個人罵人,總應該有正確的理由。罵魯迅的人當中,有一種潛在的思想,認為現在中國社會還未能建立一個讓群眾滿意的完全民主自由的制度,魯迅是其中的一個「罪魁禍首」。
這其實是對魯迅的誣陷。中國這麼大的國家,剛剛從封建社會脫胎而出,建立一個完全民主自由的國家談何容易。社會的民主改革,關鍵在於政府的主要人物,怎麼把責任推到一個文化人的身上。
魯迅對社會的進步是有著巨大的貢獻的。他是一面正義的旗幟,鼓勵人們前赴後繼的追求光明,反抗黑暗。
別看李敖這麼詆毀魯迅,而且手段有點卑下,但請大家不要生氣,李敖是有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高貴的,他的目的是向大陸推銷中國現代史上最有代表性的民主人士,這個人就是胡適。李敖是希望中國的民主能發揚光大。李敖在北京大學演講時,就拿出憲法,要老百姓爭取憲法給予的民主自由權利,這就是李敖的可貴之處。李敖是知道的,無論他怎麼洗刷魯迅,魯迅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李敖喜歡熱鬧,他這麼標新立異地洗刷魯迅,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就吸引人們擠出時間來讀他李敖的書。李敖就用這種方法來炒作自己,這就是李敖的本事。
也許李敖是不知道的,胡適先生在大陸有文化良知的人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年青人讚譽他是堅持了一輩子民主思想的人。老年的知識分子季羨林教授寫文章懷念他,稱讚他是現代史上人學問和人品最好的人之一。看看季羨林教授先生寫的那篇《站在胡適先生墓前》的文章,就知道老年知識分子是如何的崇仰他。
無論是胡適先生還是魯迅,他們都是中國現代最偉大的文化名人之一。他們的成就不同,胡適是卓絕的學者,魯迅是偉大的文學家,他們分別是現代學術和現代文學最高聳的兩座山峰。他們都是為中國的自由和民主,為中國的發展和繁榮奮鬥了一生的偉人。胡適和魯迅的人生態度和處世是不同的,胡適是坐在「佛祖」的身邊,笑微微地勸告「佛祖」多救助苦難的人們,他自己也常常打著佛祖的旗號廣度眾生,這就是為什麼胡適會得到這麼多人愛戴的原因。魯迅先生完全不同,他是慷慨激昂的戰士,常常赤膊上陣,指摘暴虐的統治者為屠夫,斥責他們幹的是斷子絕孫的事兒,他是連那些閒著觀望的「看客」也一起詛咒的。
那麼,李敖是什麼呢?他是一個有文化的「俠士」,一個可愛的無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