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懷念爺爺二 文 / 黃東風

    爺爺病危後我趕回時，他的身體已處在昏迷狀態。爺爺有時醒過來，他輕輕地摸著我的手，眼睛對著屋簷上面的發光的瓦片，細細地說：「牆在搖，屋快要倒了。看呀，……」

    爺爺過去得很艱難，父親過意不去，給他倒一點水。

    爺爺嚥不下去，喉嚨不停地抽搐，嘴唇痙攣，整個臉扭動起來，長時間沒有停止。父親的慈愛給爺爺增添了最後的痛苦。

    爺爺最後的幾年，心裡是很寂寞的。他常常一個人長時間地坐在家門口，望著大海。

    那幾年裡，我家裡的境況是非常慘淡的。

    我弟弟二十歲的時候得了孝喘病，治了幾年一直都沒有起色。只要聽說什麼藥對病有好處，弟弟都嚥了下去，我記得弟弟吃得最多的是剛生下來還不開眼的狗仔。

    我父親是一個鄉下醫生，弟弟的病治不好，父親的醫術在鄉下人的心中也失去了籌碼。家裡的收入越來越少，只是剛剛夠維持弟弟生病時的費用罷了。

    那時候，弟弟常常靠吊葡萄糖藥液來維持生命，即便是夏天，他身上也蓋著幾床棉被。雖然如此，他的身體還是海水般涼。在夜裡弟弟是很難入眠的。

    有時候在冬天的夜，弟弟就在灶旁安一個籐椅躺著睡。柴火整夜都燃著，映著弟弟瘦削的臉，他吃力地喘著氣，胸膛一起一伏。

    那時候，家裡再也沒有人去關心爺爺的生活，更不用說平時問寒問暖的了。

    那一年清明節，我家也與別的人家一樣安排祭祀祖先的物品，但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愁苦抑鬱。年復一年，祖先也不見保佑弟弟的身體平安健康，大家都很灰心喪氣，但都不能放棄。

    爺爺在自己的房間裡很寂寞，有時他出來問這問那。他的身體已很虛弱，走路一步一步的挪，臉上神情呆板。

    爺爺用手翻著捆紮好的清明紙，問問是那座墓的，問其它東西準備好了沒有，有沒有什麼遺漏了的。

    父親的心裡很煩躁，他對爺爺嚷：「快回去，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出來幹什麼！……」

    「專門搗亂，又不會幫什麼忙！」其他人也附和著。

    「我就這樣礙你們的眼！你們用不著討嫌我，我不久就會去找我的老伴。……」

    爺爺是一個性格倔強的人，他想反抗自己受到的不合理待遇，但已力不從心。他只有悶著氣，嘴唇打抖著，向自己的房間慢慢的走回。

    「一群鶴在天空悠閒地飛翔，姿態優美。……突然，一隻蒼鷹飛到上空，飛箭似的衝進鶴群的隊伍之中。

    鶴群分成幾團，頑強與蒼鷹展開了搏鬥，蒼鷹倉皇逃離。

    一隻鶴受了重傷，身體飄飄搖搖，一直向下方落去。

    鶴群隊列最前方很快翻飛出兩隻健壯的大鶴，從左右兩側緊緊靠近傷鶴，各伸出一隻長長的翅膀，將傷鶴架起來，然後各自奮力扇動單翅，靜靜地把負傷的夥伴送回高空的隊伍。」

    當我讀到散文《鶴群翔空》這個情節時，我想起了爺爺，眼睛酸酸的。

    爺爺，在苦難的面前，我們只是倉皇自逃，並沒有人為你伸出寬厚的翅膀，扶持你，關心你，慰問你，你的暮年，很少感到親人的笑容和體恤的溫暖。

    爺爺，你用空空的兩手，創造了一副家業，雖然簡陋，那多不容易呵。你多麼希望我們平安地，快樂地生活著。有時候夜裡，你在夢中發出悲苦的叫聲，是你老年身體的不舒服，還是你心靈的鬱悶、蒼涼和淒苦無處訴說的啼鳴呢？

    爺爺，在你生命最後的日子，你是帶著對我們的深深失望離開這個世界的。

    爺爺離開人世後，有時候我看到一個小孩扶著一位老人在街上走，有說有笑，我是多麼的羨慕他們的幸福。我的爺爺是永遠的離開這個世界了。

    弟弟的病好了，他得到一種特效藥治好了病。在弟弟生病期間，他買了一輛三輪車載客。他常常帶病干到半夜才回家，他這麼拚命，是為了尋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讓自己也有一點收入，有一個希望的將來。長年的勞作使弟弟的身體保持著一個正常人的新陳代謝的功能。

    我家人借錢在港口買了一座屋。我父親在港口行醫生意越來越好，他自己也有一分退休工資，家裡人再也不為經濟和健康而愁苦。

    爺爺去世以後，他生前在生產隊荒蕪了田埂上種下的木麻黃樹我們賣了好幾百元。

    父親把爺爺的遺像裝訂好掛起來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