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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卷十一下 文 / 易刀

    卷十一卷十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鹿死誰手

    眾人狂笑之際,唐鬼撕下一塊長長的衣襟,將屁股草草包紮一下,復抓起巨劍,猛一吸氣,橫劍朝牧先生衝了過去。

    「唐鬼回來!」趙虎猛地想起像李無憂這樣的絕頂高手與人交手時,身旁丈內必然是勁氣縱橫,以唐鬼的武功,怕還沒有走到近前便會被震得吐血而亡,當即大叫起來。

    但卻已然遲了,一片驚呼詫異聲中,唐鬼赫然已撞進圈內,離牧先生已不過七尺。此時牧先生和黃公公聯手已與李無憂瞬息間過了百餘招。牧先生赤手空拳,看似使了一路指法,但手指顫動間,卻是劍氣縱橫,顯然是使了一門無形氣劍,迅捷異常。黃公公手上拿了一柄宮中太監所持的尋常拂塵,舉手投足間,動作看來拙劣緩慢,旁人看來只如兒戲一般,但身處場中的李無憂卻是叫苦不迭。

    先前黃公公對碧玉劍使了個悶雷法,李無憂雖然反應迅速,但依然被炸得左半邊身元氣渙散,黃牧二人乘機偷襲,左半邊身子卻硬接了黃公公一指陰寒勁力,多虧浩然正氣霸道無匹,而侵入體內的至寒勁力被他以斗轉星移之法移到了右手之上,而他右手正掐了個轟雷訣欲與牧先生的至陽掌力硬拚一記,當即陰陽相撞,發生了爆炸,陰差陽錯下,化解了牧黃二人的所有後招,並讓二人不輕不重地受了點傷,只是他自己離爆炸最近,又連遭重創,卻是傷得最重。

    此際他雖有無憂劍在手,左手掐訣使出水系法術與牧先生糾纏,右手持劍使出落英十三劍抵擋黃公公的拂塵,看似平局,但卻是有苦自己知。左邊,牧先生是以快打快,招式俱已反璞歸真,每一招每一式都絕不拖泥帶水,直指他要害,但很多時候卻只是作了個形,不待接實,又已變招,而勁力卻已透了過來,李無憂天眼打開,窺準破綻,因勢利導地以水系法術的防禦術將其劍氣一一或化解或吸收或轉移,看似鬥了個旗鼓相當,其實已無反擊之力,但更糟糕的是黃公公的拂塵看似笨拙,招招緩慢,只是其每一拂塵所出,皆是一片無形勁氣,最奇怪的是旁人的勁氣皆是離體之後最多數息便消失,他拂出的勁氣若不經外力破壞,便凝而不散,是以旁人無所覺察,李無憂的天眼卻只看到自己身體右邊已是密密麻麻地布下了無數凝而不散的真氣,而黃公公每一拂塵拂出,週遭真氣便加密加厚一分,他雖用劍氣割碎那些真氣,但不久卻又重新聚合,若非他一直將浩然正氣在肌膚間流轉,早已被壓成粉末了。饒是如此,那如泰山一般沉重的無形壓力卻已讓他艱於呼吸。

    這個時候,唐鬼這一劍胡來,竟是立刻攪亂了局勢!

    當是時,牧先生正右手五指亂動,劍氣如落風驚雨,嗤嗤著響,李無憂一面以無憂劍抵住黃公公的拂塵,一面左手掐法訣,使出玄宗獨門法術「莫可與爭」,在左側布下一片緩緩流動的藍色光幕。這一招取意「水利萬物而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乃是玄宗法術中一個極高的境界,牧先生的漫天劍氣剛一落在光幕上,立時盡數激盪而回,而這個時候,唐鬼的大劍正好撞向他的後腦,剎時竟是腹背受敵。

    比之劍氣的犀利,大劍去速雖然不是極快,但卻漂浮不定,劍尖亂顫,讓人無可捉摸去去向。前狼後虎之際,牧先生倏然變色,袍袖一揚,再發出一排劍氣,將回射的劍氣抵消,此時唐鬼的大劍卻已近在背心。

    兩軍的人同時叫了起來。

    下一刻,眾人卻是一片驚呼——唐鬼這一劍疾刺過去,變生肘腋下,牧先生已是避無可避,這一劍卻硬生生刺進牧先生的後背,從胸膛穿了出來!英雄多死於卑劣,以牧先生的絕頂身手,竟然被唐鬼偷襲而死?

    「唐鬼,唐鬼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無憂軍眾人大聲歡呼。

    但他們的開心只持續了一剎那,下一刻,所有的人的眼睛卻瞪得更大,幾是不可置信。被大劍刺中的牧先生忽然整個人一分為二,生成兩個牧先生,唐鬼收勢不及,連人帶劍從二者之間穿過,撞到一顆大黃木樹上,大樹轟然斷折,而唐鬼眼前金星亂冒,一陣天旋地轉後,軟倒在地!

    「分影術!」一直打開天眼對全局洞察無遺的李無憂頓時驚呼起來。驚異歸驚異,他卻不會放過眼前的制敵良機,騰出一隻手來後,作了一個怪異之極的招式,右手橫劍於肩,左手虛抱,似要洞穿紅塵的金藍兩道亮光自劍尖和指尖呈波紋狀慢慢發散開來。

    黃公公見到這個古怪的招式,頓時露出凝重神色,拂塵路數一變,忽然由極慢變做極快,猛地掃出。之前被李無憂一劍逼退後,二人此刻相去本有丈許,但這本只有兩尺長的雪白拂塵一出手,雪須頓時變黑,暴漲七尺,遮天蔽日,將兩人之間的空隙全數塞滿,而那黑色的拂塵絲近李無憂三寸之外忽然變得根根豎直,一如鋼針林立。

    但就在拂塵絲幾乎要掃中李無憂眉心的時候,橫擔於他肩上的長劍忽然有了輕微的一顫!這彷彿是滄海中的一滴水的變化,落在黃公公眼裡,卻覺得李無憂頓時寶相莊嚴起來,生起玄之又玄的感覺:毫無道理的,他直覺裡這一顫之後,無論自己的拂塵擊中李無憂與否,他這遙在一丈之外的劍上金光一定會先刺中自己的眉心。

    拂塵於即將擊中李無憂眉心的間不容髮剎那收回。李無憂不可察覺地笑了一笑,無憂劍舉手朝天,左手一圈一引,呈反抱球狀,猛地朝黃公公遙遙一擊。

    黃公公腦中一片空白,大驚失色下,只見藍色的波浪已然應勢衝出,如風捲殘雲一般將自己佈置在空中的無形勁力掃得無影無蹤,波浪之後,一團巨大的氣流以排山倒海一般高速衝了過來。

    雖然遙在丈外,但黃公公卻覺得那威力沛然莫測的氣團已然近在眉梢,下一刻便絕對會砸中自己腦門,當即一翻身朝丈外落去。但等他人落地,那氣團卻依舊在李無憂左手環抱之中,動也不動。

    「是幻術!」黃公公叫了起來,惱怒之下,凌空鶴起,以肉眼難辯的高速猛地朝李無憂俯衝擊下。但剛衝出三尺,臉色忽地變了,卻只見眼前一片藍光湛然,自己已陷身一片藍色的海洋,洶湧的浪濤自四面八方擠了過來,剎時竟是進退皆不能夠。

    「轟!」一聲巨響,藍色的氣團從天而降,毫無花俏地砸中黃公公的胸膛,後者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已被氣團砸下高空。

    氣團落地,泥石亂飛,一聲巨響過後,地上多了個丈許方圓的深坑。

    所有的人都已呆若木雞!這是怎樣的一招啊!

    李無憂傲然站立,面上不動聲色,天眼暗自探視過去,深坑之中,黃公公口吐鮮血,眼珠一翻,已然氣絕。

    「擔雪填井,大道無形!是禪意七劍的擔雪填井和道詣九式的大道無形!」牧先生忽然驚呼起來。

    不錯,這後一式正是玄宗至高武功道詣九式的第一式大道無形,而之前讓黃公公感到玄之又玄的卻是禪林的至高劍法禪意七劍的第三式擔雪填井。禪意七劍威力極大,最注重的是對對手精神的影響,擔雪填井一式更是要讓對手生出自己所作所為皆是徒勞無功,如擔雪填井一般愚不可及的錯覺,使劍的人自然可以輕易獲勝。劍法的威力隨著使劍人對佛法的領悟,而威力漸漸加強。從這個意義上說,禪意七劍更似一種注重精神力影響的法術。只是李無憂自從創出心有千千結心法之後,可以同時將數種武功和法術同時施展,是以當李無憂左手使大道無形右手擺擔雪填井的起式時,以牧先生和黃公公的見多識廣一時也都未認出。

    聽牧先生驚呼,圍觀的柳州軍和無憂軍眾人終於反應過來,聽說李無憂居然接連施展了禪林和玄宗兩大宗門的至高武功,都是瞠目結舌,驚為神人,各自作聲不得。

    忽聽一個公鴨嗓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老大,我……我,我他媽太崇、崇拜你了!請接受我至高無上的敬意吧!」

    「不是吧?」李無憂轉身過來,頓時傻了。卻見黃木斷樹下,絕食高手唐鬼一手提著大劍,一手張開,深情地嘟著嘴,飛奔了過來,而色瞇瞇的目光則不懷好意地盯著李無憂大腿以下的部位。

    「哇!」全場嘩然,「難道他竟然要當眾給李無憂那個嗎?」

    「貴軍將士果然熱情奔放,敢愛敢恨,小弟佩服!」一名柳州軍將軍對一名無憂軍百夫長道。

    「可惡!」無憂軍百夫長卻大怒起來,「身為軍紀嚴明的無憂軍軍紀部第三部長,對這種傷風敗俗的惡劣行徑,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什麼?」

    「我恨不得取而代之啊!」

    「可……可你不是無憂軍軍紀部第三部長嗎?」

    「切!如果可以在眾目睽睽下享受唐將軍的服務,給老子第二部長我也不幹啊!」

    「……」

    李無憂哆嗦了一下,回過神來時,唐鬼已然衝到了他跟前跪下,正虔誠地抓住了他的雙腳,預感到大事不妙的他當即大叫道:「喂!唐鬼別胡來……啊……你要干什……啊,好爽啊!」最後一聲卻是呻吟出來。

    ——李無憂一片哼哼唧唧中,唐鬼滿臉諂媚地問:「老大覺得小弟的技術如何?」

    李無憂:「嗯,不錯……啊,爽……看不出你還有這手藝,以後有空多給我做幾次足底按摩,老子大大地升你的官……」

    「撲通!」眾人皆倒。

    本打算乘勢進招的牧先生見此笑了笑,停下手來,道:「李元帥打仗不忘享受,果然是獨佔風雅,與我輩俗人不同。只不過,不知二位什麼時候能完,能否交代一下,學生和在、在站的諸位兄弟也好先去喝杯茶再回來。」

    李無憂頭也不回道:「那個……牧先生啊,我倆這忙著呢,三五個時辰怕是完不了,您和太子千歲他們不妨先進城吃找個好館子吃點飯,大伙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是不?然後再沐浴更衣,找捉月樓的姑娘們輕鬆輕鬆,然後咱們再來打過不遲。呵呵,看你沉默那就表示同意了,那好走不送……啊,好爽……」

    靖王怒髮衝冠,卻無可奈何,而可憐的柳州軍自王維以下,各自面面相覷,顯然沒有領悟過雷神大人與眾不同風格的他們,一時還不能適應剛剛還是威風凜凜的絕食高手怎麼眨眼間就變得如此憊懶,說得不客氣點,和一個小無賴並無兩樣。跟著李無憂這麼久,大大見過世面的無憂軍眾將自然不會像這些土包子那麼沒出息,非但沒有半絲詫異,反是饒有興趣地關注著場中兩個敗類的表演,不時嘖嘖出聲,倒不似在看鬧劇,反如在欣賞活春宮。

    眾人之中,唯有牧先生微笑拈鬚,不動聲色。這無疑引起了某些精力過剩人士的好奇心。

    「嘖,嘖,牧先生真不虧是靖王手下第一謀士,這個時候居然還能很優雅地撫摸自己的鬍鬚,並保持微笑,身為軍紀嚴明的無憂軍軍紀部第三部長,對這種臨危不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怎樣?」

    「我恨不得一拳砸扁這老傢伙!」

    「你……你不是對人家佩服得五體投地嗎?」

    「沒錯!但你看這傢伙那山羊鬍子本來就沒幾根,為了掩飾自己內心對李元帥的恐懼,偏要去撫摸,每一把卻都抓下好幾十根來,我若不將他揍扁,他以後怎麼有機會繼續保持優雅風度?」

    「……」

    ****

    牧先生笑道:「李元帥的好意學生心領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學生還等著請李元帥回去喝喜酒呢,不敢離開!」

    李無憂微微詫異:「喜酒?誰的喜酒?」

    牧先生大奇:「元帥竟然不知道?」隨即卻露出恍然神色,「哦,京城路遠,這消息一時三刻傳不過來也是常事。太子殿下離京之前,向國師求親,國師已然應允,太子拿下雲州回師之日,便是他和慕容小姐成親之時!」

    「什麼?」李無憂失聲大叫,隨即卻猛地變做怒吼,「唐鬼你做什麼?」一掌向唐鬼擊去,但掌勢才出,牧先生已然鬼魅般移到他身前。

    掌力方吐,唐鬼已然被掌風掃出丈外昏倒在地,而牧先生也已在他身前擊出一百零八掌,眼前身後頓時掌影如山。

    掌影間隙裡,李無憂悶哼一聲,半出的掌勢一變,藍光暴射間,一式大道無形如怒濤奔湧使出。但掌才出一半,只聽「啊!」地一聲慘叫,藍光斂去,手撫胸口狂噴吐出一口鮮血來,而牧先生掌影的間隙裡,劍氣如流星雨一般落下。

    掌影劍雨裡,李無憂雖敗不亂,身影猛地斂去,化作一點水滴大小的藍光,從幾是密不透風的劍雨中穿梭而出,正是玄宗法術水滴石穿。

    「想走!哪那麼容易?」牧先生冷笑一聲,袍袖一揮,掌影散去,那漫天劍雨卻彷彿有靈性一半,一半從四面八方朝那點藍光追去,另一半卻看似毫無意義地分散四周,卻實際上卻是以一個奇怪的陣形封住了藍光可能遁去的所有點和線。

    「嗤!」地一聲輕響,一道劍氣正中藍點,頓時藍點化作了鮮紅的顏色,緊接著一聲慘叫,藍點變大,重又幻回李無憂的形狀,十數道劍氣不分先後從他身上穿過,慘叫聲中,委頓倒地。

    「元帥!」無憂軍眾人驚叫起來。

    牧先生輕輕一笑,袍袖一拂,將一天劍雨斂去,他彷彿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拍手,道:「李元帥,牧某知你武術通神,不得以出此下策,多多見諒!你若此時肯乖乖就縛,可省一些皮肉之苦……噗……」卻是話音未落,背上已然重重中了一掌,整個人被擊出三丈之外,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轉身過來,滿臉不信之色。

    本該落在地上的李無憂不知何時已然站在方纔他立足之地,只是雖然面如金紙,身上卻並無血跡。

    勝負易手太快,所有的人都張大了嘴,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淡淡的風,讓李無憂藍色的長衫衣袂飄舞,暖暖的陽光,落在少年金色的臉上,讓這名震天下的絕代高手,自有了一種說不出的風神。

    千萬人凝視之下,李無憂忽然笑了起來:「牧先生,你知道你此次為何會敗?」不等牧先生回答,他卻又已道:「第一,你太在意掩飾自己的身份。第二嘛,只因為你廢話太多了!」說到這裡他望了望不遠處的唐鬼,臉上露出一絲哀痛,「我千小心萬小心,還是沒有想到唐鬼居然會這個傻瓜會背叛我!也沒有料到他居然有如此功力,將我擊成重傷。如果你不是怎麼也不肯暴露你劍神傳人的身份,一直不敢使出驚鴻劍氣,我是不是已經身首異處?如果你肯使出照影神功,又怎會被我假身所騙,被我反戈一擊?如果剛才你不是廢話連篇,我又怎麼會有機會使出佛意金身,將你重傷?」

    「什麼?劍神謝驚鴻的傳人?」除開靖王,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牧先生居然也是劍神傳人?劍神傳人不是葉十一嗎?前陣傳說蕭如故也是,如今怎麼又冒出個牧先生來?

    「你……你怎麼知道的?」牧先生臉色慘白,他方才一直隱藏實力,想隱瞞自己身份真相,但沒想到居然被這少年眨眼間就瞧破並加以利用,自己莫非真的是老了?

    李無憂道:「剛才那式分影術看來似模似樣,我也幾乎把你當作武術雙修了,但你剛才走路的時候實在太不小心了,左腳的鞋上不小心沾了一點狗屎。

    李無憂卻不再理他,瞧向唐鬼,冷冷道:「唐鬼,你再裝死,看老子不閹了你!」

    「哇!老大你英名神武,連嗓門都這麼大,果然是天生異稟,小弟佩服佩服……你找我什麼事?」唐鬼一個空心觔斗翻了起來,笑容可掬地回道,說話的時候人卻不自覺地慢慢後退,生怕靠得近些,命根子就再也保不住。

    無視這廝的嬉皮笑臉,李無憂冷若寒霜:「你究竟是誰的奸細?」

    「我啊……」唐鬼捎了捎腦袋,忽然看著李無憂身後露出驚異神色,「我主人就在你身後呢!」

    李無憂大駭,猛然回頭,身後空空蕩蕩,並無人影,心知糟糕,再回頭來,唐鬼果然已經展開浮雲步,身如浮雲一般自遠方飄蕩而去。

    「靠!大風大浪都經過了,沒想到竟然在陰溝裡翻船!」李無憂無奈苦笑,右掌猛地朝唐鬼一揚,叫聲「定」,後者正自跑路得不亦樂乎,前腳還未落下,後腳剛剛離地,整個身體忽然不能動彈,卻也不落下,就如一尊雕像一般離地三尺地懸了起來。

    「啊!」眾人好笑之餘紛紛露出驚異神色,這是什麼法術,居然能將丈許外的人定在空中而不能動彈。

    李無憂看了臉色慘白的靖王一眼,手掌一翻,將唐鬼浮雕一般的身軀緩緩轉了過來,冷聲道:「阿鬼,你再不交代,小心我這就將你閹割了!」

    「好,好,我說……媽呀,他就在你身後!」

    「不見棺材你是不掉淚了!」李無憂冷哼一聲,左掌一掐訣,中指指尖頓時多了一道紅色的火焰,曲指一彈,火焰飛出,落到唐鬼襠部。

    「元帥饒命啊,他……他真在你身後呢!」唐鬼大叫起來。

    「死不悔改!再不說,就等著……」李無憂話音未落,忽然慘哼一聲,整個人忽如流星一般向前飛出,撞斷一棵三人合抱粗細的巨樹,摔倒在地。

    「元帥!」無憂軍眾人驚呼,便要上前,但身周立即箭如雨落,每個人身邊頓時都多了個箭圈,頓時誰也不敢亂動。

    但下一刻,所有的人卻都驚呼起來:「黃公公!」

    李無憂強自掙扎著坐起,轉過身來,臉色已由金轉白,方才立足之地,一中年文士長衫卓立,瀟灑出塵,容貌酷似方纔已死的黃公公,只是面容更顯清瘦,風度與黃公公的猥瑣模樣全然不同。

    中年文士神情淡然,負手望天,看上去斯斯文文,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流,讓人全生不出惡感,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只覺得任何打擾他的行為都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一時間,數十萬大軍,如雲高手,全部呆若木雞,不發一語。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文士轉身過來,以一個好聽的聲音道:「曾有人告訴我,世事如白雲蒼狗,於是我在新楚皇宮裡看了三十年的浮雲,各位可知我看到了什麼?」

    眾人誰也沒料到他忽然問出這個問題,一時面面相覷,均是作聲不得。

    唯有李無憂笑道:「世事如浮雲不錯,但前輩你局限於皇宮一隅,雖然看了三十年,又怎能看到滄海桑田?所以你一直是坐井觀天了三十年,沒有看到天道,也沒有看到人道,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自卑自大罷了!」

    眾人聞言都是大驚,無憂軍眾人更是暗呼一聲糟糕。雖然無人知道這文士來歷,但此時李無憂命懸他手卻是不爭事實,此時李無憂偏偏胡言亂語,激怒了他,豈非自尋死路?

    卻聽中年文士洒然一笑,朗聲道:「好,好,李無憂就是李無憂!就憑你這句『坐井觀天』,本人今天就放你一馬!你可以走了!」

    這話說得狂妄之極,完全無視靖王、王維、張承宗和場中二十五萬大軍的存在,彷彿李無憂的生死全只在他一念之間而二十五萬大軍只不過在他眼裡只不過是舉手便可捻死的螞蟻,但包括無憂軍眾人在內,人人卻都生起理所當然之感。這種感覺玄之又玄,卻誰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李無憂微微一怔,道:「那晚輩的部屬呢?」

    「哈哈!」文士放聲大笑,「李無憂,你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李無憂深深點了點頭。是的,他明白。中年文士明著是放了自己一馬,暗自卻是將了他一軍。堂堂無憂軍統帥,若是捨棄自己的部下,獨自逃生,非但以後再也無威信也無面目統領軍隊,甚至會為八十餘條性命而內疚終身;但若不走,留在此地,卻只是白白送命,義氣雖然全了,但落在文士眼裡,卻只是愚人行徑,一般被人瞧不起。

    「元帥,你走吧,不用管我們!」張龍大聲叫了起來。

    「元帥走吧!」無憂軍其餘眾將士齊齊大叫起來。

    「李無憂,你想清楚了,你若俯首認罪,我便饒了你手下。但你若走了,便是謀逆,我會將你手下盡數誅滅!」靖王大聲冷笑聲中,一劍砍翻一名無憂軍百夫長,頓時換來一聲慘叫和無憂軍眾人指責驚呼。

    李無憂皺眉,一生之中,從來沒有做過艱難如此的選擇,饒是機靈百變如他,一時也遲疑難決。一邊是八十條性命,一邊是自己一條性命,如何抉擇?

    「大丈夫當斷則斷,堂堂雷神,怎地婆婆媽媽起來?」文士驀然大喝。

    李無憂只如醍醐灌頂,將長劍還鞘,仰天大笑三聲,戟指靖王,大聲道:「太子殿下,你今日若膽敢殺盡我的兄弟,來日李無憂必然百倍千倍償還,如違此誓,天誅地滅!」說時手指由橫變豎,直指天際,朗朗碧空之上,頓時浮雲流動,雷聲隆隆,只若天崩。

    眾人驚傻之際,李無憂再不遲疑,掉頭大踏步而去,前方柳州軍士兵自動分開,讓出一條大道。

    「李無憂,你唬誰呢?」靖王大怒,手中劍光一閃,一名無憂軍千夫長已然身首異處。

    慘叫聲傳來,李無憂步伐微微一滯,卻終於沒有回頭,踏步堅定而去。

    雷聲更隆,「轟」地一聲,一個悶雷在靖王身前丈外暴開,震耳欲隆。

    「以為這樣我就怕了你嗎?」靖王冷笑聲音更大,手中劍光燦爛,鮮血如錦,慘叫聲不絕。

    慘叫聲中,二十五萬士兵矚目之下,身後慘叫聲,鄙夷聲,同情聲,歎息聲,咒罵聲,聲聲入耳,天上陽光,眼前刀光,背後箭光,四圍目光,一一在眼,那叫李無憂的少年,不發一語,一個人,一步步,搖搖晃晃卻堅定不移地走過十丈兵牆,再未回顧一眼。

    只是沿途柳州軍士兵卻看見那少年冷如刀削的臉上,不知何時,竟已是淚痕滿佈。

    第一百一十一章滔天巨禍

    距離秦州還有五里路,但李無憂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動了,他靜靜地在一條小溪邊坐了下來。

    這是一處大山中的一個小谷。在塞外,多見的是戈壁黃沙,千里無人煙,只是接近雲州的秦夢兩州這一代卻是例外。這一代以草原為主,但每隔幾十里,卻便有一處突兀而起的丘陵,而百里之內,也幾都有一座大山。草原上沒有蒼瀾、鵬羽這樣的大河,但明鏡一樣的湖泊和清澈的溪流卻隨處可見。有的溪流甚至延綿數里,蜿蜒曲折,從天空下去,彷彿是一條條的雪白的絲線。

    溪水是從靖王軍隊所在的上游流入谷中來的,清甜中有一絲鹹,李無憂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其中滲透了鮮血的緣故,只是望著水中那個蓬頭垢面的少年愣愣出神。原來不可一世的大荒雷神,竟也有今日……

    唐鬼的內功並不是很強,但勝在猝不及防,自足底湧泉穴侵入已經是損壞了他的腿部經脈,牧先生雖然沒有用最強的驚鴻劍氣,但即便是尋常劍氣刺中身體近十個大穴,也是經脈遭受斷裂的重創,但李無憂為了脫身,強行使出禪林佛意金身壓制住自己的傷勢瞬間續接了經脈,恢復功力,但後來那酷似黃公公的中年文士在他背上印的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卻傷及內腑,震散了佛意金身,而他最後使出的天雷,卻耗盡了身上最後一口元氣。若非憑藉著堅強的意志力,他甚至連那二十丈軍營都走不出,便要趴倒在地。

    但更重的傷卻在心上,耳聽著自己的部下被人像豬一樣宰殺,身為元帥的他,卻只能一步一步離開,不敢回頭,深怕一回頭後,自己再沒有離開的勇氣。李無憂不是一個大俠,也算不上君子,但即便是個小人,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感情,他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去救別人,但也不會願意無辜的朋友和部屬因自己而死。那種痛楚不同於眼睜睜看著朱盼盼香消玉隕而無可奈何,不同於目送慕容幽蘭背影消逝而心神兩茫茫,但那痛楚卻一般的撕心裂肺。

    人若忘情,不是畜生便是聖賢。李無憂不是畜生,但也不是聖賢,所以他不能忘情,所以他痛苦。如果痛苦使人成長,這樣的成長代價未免太大了些吧!

    日盡黃昏,斜陽的光輝透過山稜,透過早紅的楓葉,落在孤坐少年的臉上,清冷而淒涼。

    雖然服下了佛玉汁,只是暫時止住了血,輕微緩解了內腑的重傷,但經脈斷裂並無任何好轉,丹田內空空蕩蕩,雖然身周有絲絲幾不可覺的元氣在緩緩流動,向要鑽入身體,但經脈斷裂之後,元氣雖然自穴道鑽入,卻無法運轉,無法進入丹田。

    曾經有無數次險死還生,李無憂對刀鋒劍口的死生活已經看得習慣,只是沒有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後竟然是坐在一處無人的山谷裡等死。默想此生所為,頓時唏噓。幼時父親早死,但自己與母親相依為命,卻也快活無憂,只是母親死後,六年間,卻是顛沛流離,飽歷風霜;跌入崑崙忘機谷中,亦是六年,可謂真正忘機,雖然學藝辛苦,但三位哥哥和四姐卻待自己如親人,這六年是人生中最幸福的六年;出江湖雖然短短一年時光,卻是幾經風浪,幾許沉浮,雖然陰謀不斷,但自己總能化險為夷,位極人臣,更邀天之倖,得無數紅顏知己垂青,可說得意。

    只是,誰也不會想到風光無限的大荒雷神居然在他人生剛剛步入精彩的時候,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處無名山谷中吧?山谷之外,秦州城裡,若蝶和唐思正翹首待歸,秋兒下落不明,阿碧芳蹤無痕,小蘭,小蘭,小蘭卻已經要嫁給靖王那個混蛋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想起慕容幽蘭,李無憂忍不住想仰天長嘯,但話到嘴邊卻沒了力氣,變做細細呢喃。

    「是不是很不甘心?」一個陌生的蒼老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山谷的寧靜,卻也同時打破了李無憂心湖的寧靜。

    「誰?」直覺到有人走近,李無憂低低地囈語了一聲,他努力想睜開眼睛,試了幾次,卻只覺那眼皮重如泰山,紋絲難動,只好放棄了這徒勞無功的舉動。

    「別管我是誰!」那老者輕輕地笑了起來,「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救你,並且讓你復原如初!」

    「前輩有什麼條件?」李無憂自然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如果我說是一時良心發現,諒你也不會信。這樣吧,你只需要答應,你欠我一條命,欠我一個人情,有一天我會來找你讓我幫我做一件事。」

    「前輩請回吧!在下自生自滅,不勞前輩操心。」

    老者咦了一聲,隨即卻大笑起來:「嘗聽人說李無憂人中之龍,行事為人不同世俗,今日一見,嘿嘿,也不過一凡夫而已。老朽失望得很,失望得很啊!」

    「隨你怎麼說。只是我本平凡,不想欠下那沒頭沒腦的人情,搞得將來生不如死,那可無趣得很!」李無憂聲音幾不可聞,但語聲中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

    「迂腐,迂腐!你這蠢材,難道就不懂得現在假裝應承了我,將來再隨機應變嗎?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實在不行,哼哼,背信棄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難道你就一點不懂得變通嗎?小命重要還是那狗屁的信義重要?」老者似乎極其生氣,忍不住大聲訓斥起來。

    誰知李無憂聽到訓斥,卻輕輕地叫了聲好,道:「很好!你盛怒之下音色依然沒有變化,我可以肯定你若非是巨奸巨惡,就是我所不認識但真心為我好的人。前者,我若是將來中了你的算計,那是心服口服,至於後者,前輩也最好施恩別望報,無憂能做的,只有先謝過前輩。言盡於此,救與不救,悉聽尊便。」

    老者幾乎沒被噎住,好半晌才歎道:「李無憂啊李無憂,真不知道你是個瘋子,還是個天才。性命攸關,你竟然……好,好,也許老子本來也是個瘋子,今天非救你不可,這個人情你是欠定了!」

    李無憂嘴角剛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容,全身經脈斷裂處,同時一麻,同一時間一道熱流已自頭頂百會穴灌了下來,剎時通透全身百脈……

    ***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李無憂終於悠悠醒轉,入目所見,新月如鉤,寒林漠漠,夜露驚風。翻身坐起,那神秘老者已然消失不見,若非身邊有那老者留下的一封信,而自己丹田元氣充盈,全身經脈暢達,功力已恢復了兩成,他幾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小鬼,我們很快會見面的!哈哈!」這個人留書的口氣果然和行動一般張狂,這人會是誰呢?

    李無憂自溪裡抓了條魚,一面生火烤魚,一面搜腸刮肚地思索這人的身份。將自己認為可能的熟人都一一列舉了出來,卻發現以本事和詭異的行事方式而言有兩人最有可能:天魔任冷和刀狂厲笑天。

    二人一般的憤世嫉俗,不以常規行事,均欠過自己的情,他們也都有犧牲自己內力為我療傷續脈的能力。

    只是細細分析起來,卻又覺得很不像這兩人。梧州捉月樓中,自己雖然放過任冷一次,但在北溟的時候自己卻害得他功虧一簣,以魔門中人自私自利的性格,他不來找自己報仇而不惜得罪劍神謝驚鴻也要報恩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比起母豬會上樹來依然是略微低了那麼一點。

    厲笑天這老傢伙就更懸了,當日自己與秋兒無意間闖入他的藏寶庫,幾乎沒將他的藏寶席捲一空,雖然最後私下較量的時候,自己在石門上悟出的「縱笑今古,天地鬼神盡虛妄故可恃唯我;橫眉乾坤,聖賢哲達皆糞土而君子自強」這三十二字刀法真意似乎在決鬥的過程中幫他徹底修成了殺天九刀,算是對他有大恩,但人家已經慷慨地將那數箱寶藏和殺天九刀的刀法一併送給了自己,說起來更像是自己欠了他的人情,如果不是吃飽了撐的,這自命清高的老不死也沒必要裝神弄鬼地犧牲真元來救自己了。

    以謝驚鴻的詼諧性格和無上功力倒是一個人選,只是牧先生既然是他的弟子,他自然沒和徒弟作對而幫我這個外人的必要吧?

    「那麼會不會是岳……慕容軒?」李無憂雖然心中大痛,卻依舊還是強迫自己想了下去,也許萬針穿心一樣的痛楚能讓自己暫時忘記對那些被靖王殺死的無憂軍死難兄弟的內疚吧。

    若是慕容軒心中對將小蘭許給靖王心存愧疚,犧牲功力救我還原,倒並非不可能……

    他胡思亂想了良久,將自己熟悉的高手都想了一遍,有一次甚至歸結到大荒四奇身上,最後卻終究覺得不可能,一笑置之。

    忽地一陣刺鼻胡臭味將他帶回現實中來,卻是手中烤魚已然燒焦。

    胡亂吃了些焦魚,走出谷來,默查天相,已是三更時分,李無憂站在前往秦州的必經路口,打開天眼掃瞄週遭片刻,頓時大喜過望——地上並無大軍經過的痕跡,顯然靖王尚未朝秦州進發,那麼也就是說寒士倫趙虎他們並未全部遇害。因為如果靖王真的敢不顧自己離開時候的警告,全數將他們殺了,以他的手段,此刻必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前往秦州,將無憂軍悉數收服,以免夜長夢多。那麼如此看來,自己離開的時候,靖王最後殺那幾人也僅僅是為了嚇唬自己了。想到這裡,李無憂心莫名的一沉,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如今的靖王城府心胸都已非雪滿京華之夜,航州城內企圖以兵力奪取皇位的那個無謀豎子可比了。

    到得此時,自己的處境真是尷尬之極。據捉月樓師家的消息,朝廷之中,太師耿雲天和丞相司馬青衫在靈王和珉王死後,竟都英雄所見略同地不看好靖王,又分別決定扶植二皇子樂王和六皇子秦王。這樣的情形下,靖王雖然被立為太子,卻成為了眾矢之的,壓力倍增,正巧這個時候楚問對自己有了猜忌,他乘機便上旨取代自己去攻打雲州,從而在朝中贏得足夠的政治聲望,穩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那九道金牌也多半是他讓楚問發的了。只是在他想來,自己未必會心甘情願地退兵,所以靖王帶來了牧先生還有黃公公這兩個絕世高手,而且收買了唐鬼,引發了這場衝突。計劃的最後,再在無憂軍眾將面前讓我在自己的性命和眾將的性命間選擇,讓自己喪失威信或者自殺。無論自己選擇那條道路,其實自己都是死路一條,無憂軍今後也都將名存實亡,再不能對他形成威脅。好毒的一條計!

    只是邀天之倖,自己卻得到了貴人之助,非但治好自己的傷,怕沿途追殺的人也是他給一一了結的吧。

    過目種種,千頭萬緒,霎時湧上李無憂的心頭,但對真相越是清晰,他卻越是心寒,對楚問和靖王就也越是失望。一個上位者竟然可以為了如此私人之極的理由,就對付國家立下的汗馬功勞的將軍,輕易抹殺十萬士兵的榮譽。

    自己本來是打算放出兵權了,但此時此刻如此做,卻和手下士兵怎麼交代?讓他們因為主帥所背負的一個叛逆的罪名,終生抬不起頭來?但如果不這樣,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難道真的就造反了嗎?

    他沉思了良久,一時卻沒了主意。最後決定,無論如何,自己有必要先回王維的軍營看一看再說。

    不知何時新月躲進雲層,夜黑風高。此時他已是風聲鶴唳,如履薄冰,但一路行來,並未見偵騎蹤影,只是天眼卻分辨出路上的馬蹄印跡中有極少新痕,心中憂喜參半,一時無從猜測。

    天眼展開,遠遠地只見廣袤的平原上一處丘陵,丘陵邊一片闌珊燈火,稀稀拉拉,彷彿與天空的星斗遙相呼應。

    李無憂施出隱身術,展開龍鶴身法,利用融合五行之理,先以青木訣融入一顆大樹內,然後施出滴水穿石之法,由樹身轉入一片樹葉,然後召喚來一陣微風,同時震斷葉柄,這片樹葉便隨著數十樹葉一起飄舞而下,落入營外的溪水裡,順水飄至一處營帳之外,在守衛的盲角收去法術,輕輕地喘息起來。

    即便是功力鼎盛之時,施展滴水穿石也是不可持久,此次更加將全身化作水滴融入樹葉之內,而同時還要施展別的法術,比之一人獨抗八百羅漢陣,只難不易。是以,功力只剩兩成的他,很是難受。

    喘息一陣,氣息終於調勻,眼見一名巡夜的槍兵走近,李無憂左手玄宗捕風指使出,遙點其啞麻兩穴,右手一式禪林七十二絕藝之擒龍爪虛抓而出,槍兵在十分之一息內無聲無息被抓了過來。

    也不必讓他開口,李無憂玄心**使出,神識已經侵入其腦海。幸好這槍兵的意志不是極強,他迅疾地將其所有記憶複製了一遍。

    下一刻,他心頭一陣狂喜。如自己所猜測的一樣,趙虎他們果然還活著,作為一個成熟野心家的靖王眼見自己堅定離開,沒有徒勞無功地再殺人,只是將他們都囚禁在一處軍營裡,把守的除了三百弓箭手,還有白天跟在靖王身邊那七名高手,倒是牧先生卻上秦州去了。

    眼見營中的兵士巡邏比尋常時候多出五倍不止,更讀到槍兵記憶裡對那七人的恐懼,大喜之餘,李無憂卻也愁眉不展。他原先的計劃是先來探探消息,確定一下眾人的生死,然後再見機行事,但隱隱感到眼前明明是個絕好的機會,但他卻一下子遲疑起來:到底該怎麼下手呢?

    自己或者能以偷襲將那七人擊倒,但之後又如何帶著八十多人摸出營去?但如果此刻回城調動兵馬硬來搶人,那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勢成騎虎,必定要揭竿造反了。

    正自沉吟之間,忽聽腳步聲響,抬眼看去,十丈之外有兩名軍士朝這邊走近,李無憂微一皺眉,道聲得罪,心頭默念靈訣,虛爪一抓,將那昏迷槍兵扔進乾坤袋中,自己展開隱身術,伏到一處暗角里。

    那兩人於四周轉了一圈,最後果然到李無憂附近這個營帳外坐了下來。

    一人將手中鋼刀插刀地上,將用以遮陽避雨的氈帽脫下扔到一旁,揉了揉腿,低聲抱怨道:「蔡頭,這小王將軍也真是的,這大半夜的也不要人安睡,居然拉我們起來巡邏,老子還有三天才當值呢!若是軍神還在,斷不會做這樣不合規矩的事。」

    另一人卻歎了口氣,道:「老張,你就別抱怨了,小王將軍畢竟年輕,不懂這些,我們看在軍神的面子上,就多擔待些吧。再說了,雷神雖然白天重傷跑了,難保他晚上不率兵殺來,這是非常時期啊!」

    老張冷笑道:「他們說雷神要造反,但卻一點憑據都沒有,我看這事多半是太子爺眼紅雷神的戰績,故意設下的……」

    「噓!想死嗎你?給我小聲點!」卻是蔡頭一把摀住了老張的嘴。

    靜了片刻。

    蔡頭卻道:「老張,其實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幸運的了。想想那些關在緝督營中的那些無憂軍將軍,哪一個不是跟隨雷神從潼關殺到秦州的大英雄?現在怎麼著?太子說他們是附逆,明晨就要押進秦州城,當街問斬!」

    李無憂聽到此處,只覺得一陣暈眩,元氣一滯,隱身術幾乎失效現出身形來。原來自己還是將靖王估計得過高了,原來他不是不殺趙虎他們,而是要將其押到秦州再殺,除可逼自己現身外,更可以收到震懾之效。以此推之,那牧先生入秦州,怕除開傳達聖旨要騙我那些不知情的手下了!唉,此計雖然歹毒,但卻顯現出靖王不能容人的一面,難怪司馬青衫和耿雲天都不願意輔助他了。

    「你們倆在這做什麼?」忽地一人斥道。

    「元帥!」二人慌忙站起敬禮。卻是王維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王維喝道:「李無憂隨時回來,快給我巡邏去!」

    「是!」二人如蒙大赦,慌忙戴上氈帽,拾起刀槍去了。王維歎了口氣,朝軍營中央走去。

    王維走後,李無憂在暗角里鬆了口氣,剛才是太大意了,心神失守下,居然連王維接近都沒發現,自己可說是無能了。

    眼見王維所去的方向是軍營的正中央一處燈火通明的所在,李無憂識得正是帥帳,心頭一動,將那槍兵從乾坤袋裡放出,以迅快手法將二人衣服調換,一面將氈帽戴上,然後歎了口氣,對那槍兵道:「兄弟,為了我大楚興衰,委屈你了!」在後者一片茫然的神色中,他手間掐動法訣,朝其身上一指,後者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已無聲無息地被陷入地中,原地除了一個小孔外,與先前並無異樣。

    做完這一切,李無憂拿起地上長槍,堂而皇之地在營中巡邏起來,柳州軍士兵果然無人看出異樣。他裝模作樣轉了三圈,卻發現帥帳的四周有上十餘名士卒在把守,帥帳的正門口更是有四人之多。不禁微微皺眉,當即繞到帥帳附近的一處暗角,整了整衣裝,將氈帽下沿壓低,快步朝帥帳門口走去。

    「站住!做什麼的?」一名守衛低低喝了一聲。

    「我是探馬營李弓之,有緊急軍情報奏元帥!」李無憂焦急應了聲,腳下不停,逕直朝營內行去。

    「令……」那守衛「牌」字道了嘴邊,卻發覺自己連張嘴的力氣都已然沒有,想要舉刀,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已不能動彈,他心知情形有異,眼珠轉動,朝身側同袍看去,卻驚異地發現另外三人也已呆若木雞,紋絲不動。這奸細竟然在自己一字之間,已將四人全點了穴!

    李無憂揭開帥帳布簾,低著頭,急急走進帥帳七尺,單膝跪下,運功改變嗓音,大聲道:「稟報元帥,屬下已得到李無憂的行蹤!」

    話音方落,身後一寒,一道巨大勁道已然襲了過來,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中炸響:「大膽李無憂,你竟然膽敢來行刺太子!」

    寒入骨髓,那個聲音正是牧先生的!李無憂躲避已是不能,不及細想,反手一掌朝那暗勁揮出,同時身形一旋,轉過身來。

    「咯查!」一聲骨節碎裂的響聲發出的時候,李無憂只覺得已然結結實實地印在了一個人的胸口。

    但那個人不是牧先生,而是靖王。

    「砰!」地一聲響,靖王的雙眼露出一絲絕望中帶著恨意的淒然眼神,軟倒在地,嘴角一歪,頓時氣絕。

    「來人拉,李無憂殺了太子!」在靖王倒下去的地方,牧先生大喊起來,難得的是他面露微笑,聲音中竟帶著巨大的惶恐。

    李無憂尚未反應過來,無數的槍兵已然闖了進來,而七大高手和士兵們夾擁之中,張承宗、王維和寒士倫、趙虎等無憂軍將士也赫然在列。

    「不可能!」張龍第一個驚叫起來。

    「元帥你……」趙虎想說什麼,話道嘴邊卻硬生生嚥下了半句。張承宗、王維和寒士倫卻都沒有說話,各自眼中寒光閃爍,似都在思索著什麼。

    其餘的人卻都沒說話,多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無憂,後者恍恍忽忽,只疑自己身在噩夢之中。

    「殺了李無憂,為太子爺報仇!」牧先生神情凜然,大喝一聲,當先一掌朝李無憂打來,七大高手應聲合擊。

    掌風近體,李無憂驚醒過來,左手連出兩式陽關三疊,盪開七人攻擊,右手掐個斗轉星移訣,朝牧先生的掌勢轟去。

    但兩掌相觸處,一陣強光透出,隨即一陣巨力自掌心傳遞過來,直入經脈,李無憂但覺胸口一悶,隨即劇痛迸發,整個人竟被這一掌震得射穿帳篷,飛出三丈,如斷線風箏一般朝地上墜去。

    人尚未落地,牧先生後發先至,人在空中,左手背負,右手五指一張,五道無形劍氣已然罩向了李無憂身體五處大穴,後者剛剛在毫無抵抗的情形下被那一掌震成重傷,舊創迸發,元氣再也提不起分毫。

    生死之際,李無憂眼前剎那間閃過無數人影,同時心頭竟也閃過一些明悟:自己從一進入軍營就陷入了牧先生的陰謀之中,而剛剛斗轉星移之術失效則是因為他的照影神功早已大成,白天那次交手他一直在隱藏實力。

    「螢火之光!」忽聽一聲呵斥在耳際響過,李無憂頓覺身體一輕,已然脫出了無形劍氣籠罩不由自主地朝地下緩緩飛去。

    他落得甚慢,但妙的卻是那五道無形劍氣速度不減,卻始終追他不上,這裡面彷彿有了一個奇妙的平衡。

    「是結界!」李無憂吃了一驚。天下居然有能讓驚鴻劍氣遲緩的結界。

    「什麼人?」牧先生前移的身體彷彿是被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不得不一個後翻,落到地上。

    此時營中眾人也紛紛趕到,見躺在地上喘氣的李無憂身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名儒雅瀟灑的中年人,都是齊聲驚呼:「黃公公!」

    燈火下,李無憂看得分明,眼前這人正是酷似黃公公的文士。

    白天的時候,這人如謎一般忽然冒了出來,並作主要放李無憂走,靖王似乎識得此人,竟是一點也不敢阻攔,只能拿李無憂麾下人性命來威脅。李無憂走後,這人也忽然在眾目睽睽下消失無蹤。王維等人問起這人的來歷,靖王心有餘悸道:「你們也看出來了,他就是黃公公。只是他真正的身份則非常特殊,普天之下怕只有父皇才知道。父皇一直不肯告訴我,你們以後也最好別去打聽和他有關的事,不然我也幫不了你們。」

    那人就那麼背負雙手站在那裡,卻自有一種讓人心折的風度,雖然眾人明明知道他回來很有可能是來救李無憂,但竟幾乎都生不出一絲與他為敵之意。那種奇妙的感覺也不是王者之威,凜然不可犯,也不是天神之怒,沛然不可觸,而是……與他為敵便是與自己為敵。這種奇之又奇玄之又玄的感覺,事後眾人想來都覺得荒誕無比,但當時卻幾乎人人覺得自然而然,沒有什麼不對。

    眾人之中,只有一人依然清醒。卻聽牧先生冷聲道:「閣下究竟是誰,為何兩次三番與我為敵?」

    「與你為敵?哈哈!」黃公公彷彿聽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般,居然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聽來尋常無奇,也無穿雲裂石之威,但話聲才起,牧先生卻頓覺不妙,忙自側身一閃,遁出丈外,再回頭,原地已是箭如雨下,圍觀者中竟有三百多人猛地朝他衝了過來。

    「你們這是瘋了嗎?」牧先生驚嚇之餘,忙自喝令住手,但卻沒有人聽他的,依舊發瘋似地衝了上來。

    「下去吧!」黃公公微微一揮手,那前衝的三百多人只覺撞到一面無形的鐵牆上,齊齊摔了個觔斗,跌倒在地。爬起來時,那三百人面面相覷,各自只如做了一場夢。牧先生一眼看去,心頭巨震:那三百人中,無憂軍、柳州軍、斷州軍將士都有,本自對立的諸人,居然在剎那間形成合力來殺自己,這……這人的精神力居然一強如斯!

    黃公公看了看驚魂未定的牧先生一眼,卻沒有說話,但後者卻理解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與你為敵?憑你也配做我的對手?

    牧先生深吸了一口氣,重複剛才的問題道:「閣下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是場中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一時人人屏住了呼吸,深怕自己漏過了一個字。

    黃公公洒然一笑,袍袖一捲,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時,他已然帶著李無憂飛出十丈之外。

    人影已逝,餘音卻如在耳畔:「昨夜長風花謝事,悠悠歲月眼前人!想知道我是誰,去問謝驚鴻吧!」

    牧先生一怔,隱然想到什麼,卻不得要領,正自呆疑,忽有一名靖王的親兵跑了過來,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什麼!」從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謝驚鴻傳人,生平第一次失聲驚叫了起來。

    時年大荒3865年,八月初六。

    第一百一十二章龍游淺水

    星垂平野,黃公公帶著李無憂一路在高空御風飛行。月湧雲動,大地在他腳下延展,遠遠看去,長袍飄飛的兩名男子一如神仙中人。

    江湖中論及御風術,均以大仙慕容軒和天巫掌門燕飄飄為尊。人人皆說慕容軒以九龍擊天**御風不是御風,而是在乘龍駕雲,瞬息百丈;而燕飄飄則是如鳳舞九天,矯健婉轉,只見火鳳三點,人已在千尺之外;也有人說李無憂的御風術因為融合了輕功的關係,只如閃電劃空,更加迅捷飄逸,但李無憂此刻卻知道,自己這些人比起黃公公,簡直就算不得御空,而是在玩小孩子的把戲而已。

    尋常法師的御風術與武者的輕功相若,一次飛掠及高及遠都不出五丈,而小仙位法師可上十丈,大仙級法師光及高便可輕易達二十丈以上,並且只要靈氣不絕,便可一直飛行不落,是以愚人多稱之為仙。李無憂在北溟之時,曾將御風術與御劍術交替使用,練成萬氣歸元之術,憑此升上了萬丈高空。只是此刻見到黃公公的御風術,依然自歎不如,倒不是說他速度或高度比自己強多少,而是自己等人是在御風,他卻本身已經是一陣風,時而狂暴,時而溫婉,帶著自己依然是瀟灑自如,九萬里蒼穹,一如閒庭信步,任意馳騁。

    悟出萬氣歸元,神功大成以來,李無憂從來未在晚上飛上如此之高,只見滿天星光月影在眼際閃爍,雲彩清風在腳下流動,閒情俗事竟是一空,雖剛經大難,心頭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也不知飛了多久,忽聽黃公公道:「李無憂,這種種陰謀,你可都想明白了?」

    李無憂不料他帶著自己風馳電掣一般飛行之際,居然還能夠開口講話,如此功力,已直追魔驕古長天和謝驚鴻,比自己可是高明多了,心頭欽佩更甚,當即必恭必敬道:「除了一件事想不通,其餘大致都明白了。」

    「說來聽聽!」

    「靖王想代我攻打雲州,樹立自己的政治威信,方便順利繼位,楚問正忌憚我兵權越來越盛,自然准了他的奏,發了九道金牌召我回去。只是這一切都被牧先生所利用了,身為謝驚鴻的弟子,他的想法和他師父一樣,都認為蕭如故才是真命天子,所以乘機算計了我和靖王。他先派來的八個欽差表面是給我施加壓力,其實是乘機收買我手下的人做內應,不過他沒想到我的人沒有一個中計的。只是可惜寒士倫,不甘心我就此交出兵權,才設計讓唐鬼破壞這次會盟,從而輕易被牧先生利用讓靖王和我翻臉。他知道楚問並不想我死,在靖王身邊還布下了你這步棋,是以乘機利用你放我走,既賣了你的情面,又為後來的計劃留下了伏筆。因為他知道我雖然被打成重傷,但晚上一定會回來探察手下人的生死,而我能帶走手下人的方式就只有去劫持靖王,這個時候他再設計讓我殺了靖王,一箭雙鵰,然後放了我的手下回秦州,楚國立刻便會內亂,自然會退兵,我是生是死,都已然不重要了。」

    「你還算有點見識,不枉我救你一場!」黃公公面無表情道,語聲中不見感情波動,「只是事實也並非完全如你所想。牧先生雖然可惡,但好歹和靖王師徒一場……」

    「明白了!他是讓靖王假死……」

    「不錯!不過現在嘛……嘿嘿!」

    「你將靖王真的殺了?」李無憂吃了一驚,頓時想起離開前牧先生為何聽到親兵回報而大驚失色,心頭越發肯定。

    黃公公詭異一笑:「明明是你殺的,怎麼賴到我頭上了?」

    李無憂頓時語塞,二十多萬人有目共睹,無論如何,這筆帳還是要算到老子頭上的了,看來以後這楚國雖大,卻斷無自己容身之處了。無憂軍,嘿嘿,看來也要改名字了,不過無論改什麼以後都和自己是沒有任何關係了。

    黃公公卻不理他感受,只是道:「但我想不通的是,我明明將你打成重傷,必定會因真元無法恢復而假死三日,你怎麼這麼快就復原了?」

    「不是您不惜真元……」李無憂話說了一半,卻止了聲。他和黃公公都已然想到究竟是誰治好了他的傷——牧先生。

    沉默片刻,黃公公又道:「這些事情你都明白了,還有什麼不解的嗎?」

    李無憂道:「我之前很肯定你是楚問的人,但現在卻覺得不像。」

    「何以見得?」

    「以你這樣的身手和氣度,楚問雖然貴為一國之君,也是請不動你的。」

    黃公公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拍馬屁果然有一套!」

    李無憂乾笑兩聲,轉移話題道:「慚愧!晚輩所不知道的是前輩你究竟是誰,救晚輩目的究竟何在?」

    「昨夜長風花謝事,悠悠歲月眼前人。你師父沒跟你提過這兩句話?」

    「我師父?」李無憂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即反應過來,忙道,「家師未曾提過!」

    黃公公是何等樣人,當即冷聲道:「原來你不是蘇慕白的弟子!」

    「前輩……」李無憂暗呼了聲厲害,隱隱猜到他多半是蘇慕白的故舊,而自己能活命全在於這個蘇慕白弟子的身份了,但他深知避實就虛的道理,自己若堅持強撐,定會被他識破,當即順水推舟道,「前輩果然慧眼如炬,不錯,我確實不是蘇前輩的弟子。」

    「哦?」黃公公果然中計,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何人門下?」

    「我……我……」李無憂故意吞吞吐吐,看了看黃公公臉色,終於似下定決心一般道,咬牙道,「晚輩師承本是個大秘密,但前輩既然垂問,晚輩當知無不言。其實晚輩的師父正是當今黑道最神秘的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第一高手宋子瞻!」

    「什麼?你……你說你是宋子瞻的徒弟?」黃公公大驚,一臉詫異,「你真是他的徒弟?」

    「如假包換!」

    黃公公冷聲道:「那你去給我換一個來吧!」

    話音才落,李無憂忽覺腰間一重,整個人忽然自雲端落了下去,不禁大叫:「前輩救命啊!」

    但任他如何呼叫,黃公公依舊是頭也不回,御風遠去。

    寂夜裡,有重物墜地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方圓十里地的寧靜,空中一個聲音漸漸遠去:「蘇慕白英雄一世,怎麼會教出如此孬種的個徒弟?」

    身體像是泡在溫水裡,水氣透過全身每一個毛孔,鑽入經脈穴位,與身體裡一道熱流融合,更加暢快地流動,流過身上的痛楚之處,微微發癢,卻迅即陣陣爽快,在丹田轉了幾圈,帶走丹田的鬱積,最後又自全身的毛孔穿出,這一進一出,那懶洋洋的舒服仿似融進了骨子裡,李無憂沉浸其中,暖暖舒爽,只盼得一直這樣下去,永世不用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無憂忽然覺得身體發冷,臉上一陣**的感覺,嘴角似乎有一股鹹水滲了進來,口渴的他忍不住細細吸允,卻剛吸了兩口,耳邊忽然傳來陣陣嬉笑之聲,半睜開眼來,依稀發現眼前無數對明亮的黑水晶正閃閃發光。「別鬧了,讓老子多睡會!」他嘟囔著揮了揮手。

    「小三,這人喝了尿還那麼高興,準是個傻子!」一個童稚的聲音興奮地叫了起來。

    「真的耶!傻子,傻子,快給我當馬騎!」另一個同樣童稚的聲音興奮道。

    李無憂覺得有人在搬自己的腰,惱怒地一掌拍了過去。手掌才一觸到一片柔軟的肌膚,他卻嚇了一跳,翻身欲坐起,腰間卻是一痛,復又躺了下來。

    「哇!他打我!」一個童子的哭聲響起。

    「扁他!」有人叫了一聲,李無憂頓時覺得劇痛如雨點般落在了全身上下每一寸角落,強撐著睜開眼睛,依稀可以看見打自己的正是一群垂髫童子。

    李無憂想提元氣震開這些人,卻悲哀地發現自己被牧先生續接上的經脈又已斷裂,丹田中也是空空蕩蕩,再無半絲氣息流轉,大驚大悲之下,卻又是好笑又是氣結,堂堂大荒雷神,居然淪落到被一群童子欺負。

    心頭悲苦,李無憂卻深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慌忙求饒,但那群孩子卻頑劣異常,渾不知深淺,打得興奮下,哪裡肯停手?痛了一陣,李無憂忽然心念一轉,扯著嗓子慘叫一聲,同時咬破嘴皮,一口鮮血噴了離他最近孩子一臉。眾頑童這才大驚失色,作鳥獸散。

    李無憂苦笑一陣,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當即覺得左膝和胸腔又是一陣劇痛傳來,伸手將全身檢查一遍,頓時悲哀地發現幾乎全身都是傷,肋骨斷了三根,左腿自膝而斷,其他部位也是皮開肉綻,唯一慶幸的是雙手和腦部無損。想起這大半是拜黃公公這老閹人所賜,他頓時破口大罵起來。

    罵了一陣,卻沒了力氣,轉動眼珠打量四周,才發現天已大亮,自己身在一處密林之中,身周枝椏橫折,顯然是自己從高空墜下來時所砸斷,數丈之外,尚有一個大坑,顯然是自己落在此地,然後反彈到了這邊。這顯然是借物代形之法,難怪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自己也沒死。自己功力全失,顯然是那老閹人的手筆了,他如此作只是想教訓自己一下,並非是真想要老子性命,一念至此,當即大喜過望。

    一面等黃公公的到來,一面運功提氣療傷,但丹田內卻依舊空空蕩蕩,渾無半絲氣息,他這次才真的慌了起來。以他此時功力,按理無論受多重的傷,休息一陣,丹田自然吸收天地靈氣重新補充元氣,斷不至於丹田一絲氣息也無。忽地想起上次功力全失的經驗,當即去乾坤袋找大鵬神親自配的封功散的解藥。

    乾坤袋的開啟之法,其實並不需要靈氣,只需其第一任主人將封印訣打進以後的擁有人體內,而後者只要念對靈訣就可以開啟,這個秘密向來不為人知,是以在梧州的時候,任冷、獨孤千秋和柳青青這三大魔頭才前赴後繼地上當。

    服過封功散解藥半個時辰,丹田內依然沒有半絲元氣波動的跡象,李無憂心下更驚,猛地想起自己昏迷之時,那種種異狀似乎與傳說中的散功之狀竟是一一吻合,莫非老子竟是中了別人的散功招數?

    對自己下毒手的人是……牧先生!對了,就是牧先生,傳言謝驚鴻的照影神功練到極處,確然是有一種將人功力化去的神奇功效,想必就是之前動手牧先生將照影神功化入驚鴻劍氣射入了我體內,我未受傷時自然可以憑元氣化去,但傷重功力耗盡之後,卻無法抵擋照影真氣,被其一一化去了苦苦修煉良久的功力……一念至此,他又驚又怒,心下卻是一片冰涼。

    下一刻,他破口大罵牧先生來,可惜此地無人,不然將其罵詞記錄成書出版,定能賺個缽滿盤滿。

    一直罵到太陽落山,他幾乎連抬嘴皮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見黃公公現身,心知自己猜錯了,這老烏龜就算不是真想要老子的性命,也是想讓老子自生自滅。但天可憐見,以前聽評書,英雄落難的時候,總有美女或者世外高人來搭救,現在倒好,別說美女的倩影,連世外高人的毛都看不到一根,莫非老子縱橫天下,居然算不得英雄?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一陣草木摩娑聲傳入耳來,李無憂頓時毛骨悚然:「不是吧,辣塊媽媽不開花,這個時候和我開這個玩笑!」

    下一刻,密林裡一聲慘叫劃破了靜寂:「我討厭蛇!」

    又不知過了多久,腦門一片清涼,身體漸漸舒爽,有一刻,猛然醒轉過來,睜開眼,卻將眼前人嚇了一跳,定睛看時,卻是那叫小三的童子。

    「你……你別過來啊!」小三似乎很怕他,但隨即卻緊張地叫了起來,「你別亂動了,你的蛇毒尚未完全清除。」

    李無憂咦了一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你!」

    「嘻,原來你不是傻子啊!」小三笑了起來。

    李無憂苦笑,隨即問起緣由。原來小三回去之後,想起自己將這傻子打得吐血,心存內疚,卻不敢和家裡人說,左思右想,終於決定來看一看,見他被蛇咬了,順便就找了些草藥替他解了毒。

    李無憂覺得身上毒傷果然好了許多,不禁大奇,這孩子不過六七歲光景,居然懂得這些醫理!細問之下,才知道老閹人帶自己飛了一夜,竟已到達西琦境內的桂、惠兩州交界處,這裡是一個名喚月河村的小村子,小三的父親是村裡的郎中,家學淵源,多少懂得一些療傷祛毒之法。

    聊了幾句,兩人漸漸熟絡,李無憂口水神功了得,對付這個垂髫童子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很快便騙得小三將祖宗十八代的臭事都一一交代了出來,末了更是從家裡拿來清水和食物。

    用過食物,李無憂讓小三將他拖到村外,在一處隱秘山洞中安頓下來。

    翌日有獵戶入林捕獵,見此地憑空多了一個人形深坑,百思不解,後有巫祝說其夜觀天象,有神人乘流星降凡,不慎墜入大地所致,全村嘩然,此後日夜供奉,香火不斷。有久婚不孕愚婦乘夜無人之時以手撫那人形陽根部位,次日即得孕,鄉人爭相模仿,據稱靈驗異常……

    李無憂本身醫術已是不凡,這些日子來,戎馬倥傯之餘,更是有空就研究紅袖給他的《巫醫奇術》,對醫術的造詣更是突飛猛進,當即叫小三和眾童子幫他採些草藥,慢慢平復傷勢。

    村人有聽孩子說及這忽然冒出來的怪人,來探時發現這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說話語無倫次,多當是個傻子,看了兩次,除有善良寡婦時而來接濟他一下食物外,就再不管他,由他和孩子們胡鬧。

    如此在小三的悉心照料之下,李無憂的外傷漸漸好了,腿骨和胸口的骨節也開始癒合,漸能坐起。

    每日吃些粗米素菜,李無憂嘴裡很快淡出鳥來,便叫小三去偷些雞鴨來烤,後者本對他百依百順,卻獨獨於此猛搖其頭,堅持不肯。李無憂無奈,只得教他一些捕捉鳥獸之技,不想次日這小子就抓了一隻野兔回來。李無憂大喜,當即又教了他烤兔之法,後者初試身手,居然搞得似模似樣,李無憂歡喜之餘,更是傳了他一些醫理,後者聰明絕頂,均是觸一通十。李無憂讚歎不已,閒來無事,又傳了他一套休習內力之法,後者初時難窺門徑,但入門之後,卻是一日千里,激烈猛進。

    時光荏苒,如此過來一段時間,小三內力竟已能運轉小周天,而李無憂自己,內外傷俱已全好,卻更加肯定自己內力確然已被照影神功化了個乾淨。此時他重新修煉內功,只是體內斷裂經雖有佛玉汁接續,但卻通而不暢,他雖早已練成萬氣歸元,全身經脈穴位皆可直接吸收天地之氣化為己用,但此時任督二脈和奇經八脈皆已堵塞難通,那吸來的微弱的天地之氣只有極少一部分流進丹田化為元氣,想是照影神功的後遺症所致。

    經脈和丹田兩相連累,李無憂已與常人毫無兩樣,好在他自幼飽經憂患,近年來更是歷經大難,心頭雖然悲苦,倒也不至於呼天搶地號啕大哭。

    月河村地處偏僻,與外界消息難通,李無憂通過小三等人向村人打聽前線戰事,只是徒勞無功,這日屈指一算,到此已是整整四十天,心知此時若再不離開,多半會被楚國霄泉的人找到,但想到去處,頓覺茫然,何去何從呢?

    楚國是不能去了。蕭國人視自己如洪水猛獸,而且現在蕭國又被三國聯軍佔據,兵荒馬亂的,自己身無功力,實在是危險之極,也是不能去。陳和西琦都與楚國結盟,這兩國也是不能久呆,看來可去的就只有渡過天河,去那魚米之鄉的天鷹或者藝術之都的平羅了。

    當夜便留了一封書信給小三,乘著月色悄然離開破窯。

    月河夾在密林之間,月色下,彷彿是一條玉帶自黑林裡穿過。李無憂功力雖失,不知為何天眼卻尚在,漆黑的夜裡,看任何事物也依舊是清晰無比。很快穿過鄰近村子的密林,來到了月河畔。

    正要過橋,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到河畔當日落地時那個人形深坑上,想起自己被黃老閹人從半空扔下來的情形,心頭卻是一顫:李無憂啊李無憂,人在亂世,若無本事,在哪裡都是任人魚肉,平羅和天鷹雖好,卻也非久戀之家啊!

    想通這一點,頓時明悟。看來眼前首要,還是恢復功力為上——只要打通了身上堵塞經脈,自己憑借萬氣歸元從天地間吸收靈氣,或者可以恢復功力。只是要打通經脈,至少需要聖人級武者或大仙級法師不惜功力才能打通,但自己認識的絕頂高手不少,肯定願意為自己如此犧牲的,除開若蝶,怕也只有三位哥哥和四姐了,大鵬神八成肯,慕容軒原來也是有五成肯的,如今卻要打個問號,任冷也要打個問號,謝驚鴻和古長天不能揣測,牧先生卻是決計不肯的,黃公公這個閹人的想法也不可揣測……至於那四宗的人,雲海老禿驢多半不肯,其餘三宗的人,也沒什麼交情,大概都不會願意為我一個廢人而得罪楚國。

    若蝶肯定在找自己,但此時自己不方便露面,也找不到她,唉,看來唯一可行的只有厚著臉皮回崑崙山求四姐他們幫忙了,只是回崑崙要經過楚國……靠!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子功力雖失,智力卻還在,這天下又何處不能去了?

    想起乾坤袋裡尚有一張朱如離開時送的人皮面具,正要伸手去取,忽覺腦後一陣陰風吹來,一個淒厲的陰澈澈的慘叫聲道:「李無憂,還我命來!」

    「什麼人?」李無憂大駭,驀然轉身,一長髮半遮的慘白容顏幾乎沒貼到了他鼻尖,一雙死魚樣的眸子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

    「媽呀!鬼啊!」李無憂慘叫一聲,昏倒在地。

    「喂!不是吧?這麼不經嚇?」那鬼卻頓時慌了神,撇開頭髮,俯身去看,臉頰近李無憂尚有三寸,後者忽然醒來,一嘴吻到了她臉上,前者頓時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一個後空翻,退出三尺。

    「死老公,壞死了!」那鬼朝臉上一抹,嬌嗔著叫了起來。

    李無憂一愣,月色下,眼前少女白衣如雪,雖是發嗔,清秀的眉目間卻滿是喜色,卻是……

    下一刻,李無憂狂喜,大叫一聲「秋兒」,撲過去將那少女緊緊擁入懷裡。

    那少女正是葉秋兒。

    月光淡淡,河水潺潺,伊人幽香直沁心脾,李無憂一時只覺相逢在夢,恍如隔世。

    此時無聲勝有聲。

    正自沉醉,忽有人很不識相乾咳了兩聲,葉秋兒猛地一窘,一把推開李無憂,躲到一邊去,後者一愕,轉過頭來,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多了一仙風道骨的少年道士。

    李無憂頓時火了:「靠!小兄弟,你知道不知道這麼鬼鬼祟祟的很容易嚇死人的?看你年紀也不過十四五歲,怎麼就不知道學好,偷看大人親熱?來,乖,叔叔給你銀子買糖吃,哪涼快哪呆著去!」

    少年道士苦笑著搖頭,看了看葉秋兒,似乎希望她說話,後者卻輕輕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來了個不理不睬。道士又是一陣苦笑。

    李無憂從包袱裡拿出一塊碎銀硬塞到道士手裡,邊將後者推了出去,道:「好了好了,拿銀子買糖去!下面的內容少兒不宜,以後有空回去找你母親大人請教!」

    「噗哧!」葉秋兒忍俊不禁,終於笑出聲來,「李大俠,你可真是夠膽子,百年來,你可是第一個敢如此和我師父說話的人呢!」

    「師父?」李無憂嚇了一跳。正自一呆,忽見一人走近,邊走邊叫道:「師父,葉師妹,原來你們在這啊,害得我一陣好找……咦,這不是李少俠嗎?可找著你了!」

    李無憂覺得那人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遲疑道:「這位兄台是?」

    「哈哈,少俠果然貴人多忘事,在下玄宗大虛門下馬翼空,上次航州天下武林大會,曾領教過少俠高招的!」

    「哦!是你啊……」李無憂終於想了起來,然後指著那年輕道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遲疑道,「這位,這位、小,小,前輩莫非就是尊師太虛道人?」

    那少年道士苦笑道:「莫非我這樣子真的不像世外高人嗎?」

    「不像!」李無憂斬釘截鐵道,隨即卻是一臉崇敬,「怎麼能說像呢?根本就是嘛!看前輩你神光內斂,骨骼清奇,一舉一動莫不合乎天地生滅之理,晚輩可真是太笨,居然沒有想到前輩道法通神,已達返老還童之境,以凡夫俗子之眼光來揣測前輩,真是該死,該死!」

    太虛子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馬翼空笑道:「李兄真是會講話,難怪秋兒會那麼喜歡你,天天苦纏師父,十年沒出門一步的師父也熬不過她,陪她千里迢迢來陳國來找你!不過李兄,這一舉一動莫不合乎天地生滅之理?這也未免太玄了吧,我跟了師父十幾年了,怎麼就從來沒看出來呢?」

    李無憂心道:「別說是你,老子都還沒看出來呢!」口中卻道:「馬兄這就不懂了,所謂大道無形,太虛前輩的舉動正因合了天地之理,是以無形無跡,馬兄日日受前輩熏陶,久處芝蘭之室而不覺其香,才不容易輕易看出,我卻是旁觀者清,是以明白!」

    葉秋兒不屑道:「切!我看大師兄是久處茅廁之間而不覺糞臭,你是久處馬廄之中而不覺馬屁之臭吧!」

    童言無忌。太虛子與馬翼空尷尬一笑,李無憂也笑,心頭卻發誓有空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這小妮子。

    眾人又說了一陣廢話,太虛子收斂笑容,對葉秋兒和馬翼空道:「你們倆在這繼續監視那妖女的行動,李賢侄,請跟我到這邊來,有些事我想和你說說。」說完自掉頭朝河邊走去。

    葉秋兒望了望李無憂,欲言又止,後者笑道:「別擔心,相信我!」

    過橋到了村外,李無憂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前輩何以教我?小子洗耳恭聽!」

    太虛子道:「無憂你可知我道門修行之宗要是什麼?」

    李無憂想不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詫異之餘,卻還是恭敬道:「是求窺破天道,達天人合一,與天地同壽,日月齊輝!」

    太虛子點了點頭,接著卻又搖了搖頭,道:「你說得不錯,只是我們卻一直做錯了,並一錯再錯。老子著《道德經》的本意是想告訴世人順其自然,莫與自然對抗,後世弟子不肖,卻借其中所載功法創立道門,來求長生,真是緣木求魚,何其愚蠢!」

    這個道理李無憂曾聽大哥青虛子說過,但據後者說他也是近三十年來才領悟到這一點,沒想到這個太虛子不過百歲,居然已懂了,真是有大智慧的人,當即道:「前輩見識非凡,晚輩真心佩服!」

    「真心佩服?呵呵,明知故犯的人又有什麼值得佩服的了?」太虛子苦笑,「你或者還不知道,秋兒是我請吟霄、可人他們出手從你營中劫走的。」

    「什麼?」李無憂著實大吃了一驚。

    「你可知為何?」

    李無憂很快冷靜下來,想了想道:「以前輩的見識,自然不會以為我偷了你四宗的秘笈。你人稱『情道』,想必年輕時也是風流瀟灑,曾因情多誤美人吧,不想讓秋兒步你那些紅顏知己的後塵?」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太虛子又笑了笑,「真相你不肯說,我就厚著老臉替你說吧!其實抓秋兒回來,確然是我陳國三皇子的主意,他本意是想借此威脅你,好在打下蕭國之後,多取一些地。」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李無憂歎了口氣,同時心下也是一陣明悟,如今自己殺了靖王,再也不是楚臣,葉秋兒這步棋那是再也用不上了,陳羽和太虛子索性賣自己個人情,讓太虛子帶人來找自己,這裡面的拉攏之意,可謂再明顯不過了,只是事情未必真能如他所願吧!

    果然,卻聽太虛子又道:「無憂,你是聰明人,我來此的目的,我不說,你也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無憂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前輩,無憂身遭大難,如今已是心如死水,再也無心兵戈之事,只想找個世外桃源平淡渡過此生。秋兒若是願意跟我走,請前輩成全;若她不願,請前輩代我照顧。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第一百一十三章重會伊人

    「暮色棲橋坡,停舟看寂寞。漁唱三更多少事,浮生江心自蹉跎。難悔北來歸劍早,胡馬窺江左。秋夜看天河,渺渺江流,寂寂雕弓,時時悵舊波。」這半闋詞傳為蘇慕白掛冠後所作,新月下,太虛子吟嘯之音頗低,但和著月河裡的流水聲,岸上秋風過草聲,自有一番說不出的蒼涼刻骨,李無憂本非真的已對萬事淡泊,聞之悵然若失。

    太虛子乘熱打鐵道:「蘇前輩雖是楚國人,卻甚得我玄宗門敬仰。你是他徒弟,想必也明白他畢生之志,非在大荒,乃是徹底平復古蘭,讓後世子孫能不處強敵威脅之下,永世平平安安。你是他的傳人,怎可稍受打擊便意志消沉?『渺渺江流,寂寂雕弓,時時悵舊波』,那種滋味,可並不好受。」

    李無憂笑了笑。太虛子也許是個很好的說客,可惜他依舊搞錯了件事,自己並不是蘇慕白的徒弟。但這個問題卻不能說,是以他只是道:「哀莫大於心死,晚輩對這些居上位者的人心已看得很透,這天下姓陳還是姓楚,和我已再無關係!」

    「是麼?」太虛子狡猾一笑,「你一手所創的無憂軍如何了?雲州是不是已經破了?你哪幾位紅顏知己又如何了?這些你都不想知道嗎?」

    李無憂默然半晌,終於道:「無憂軍是生是死,都已非我所能掌握,雲州破與不破,也和我無關。只是她們的下落,前輩若是知道,還請賜告!」

    太虛子歎了一聲,道:「果然是個情種!不過無憂,非是我現實,想秋兒是我玄宗最傑出的弟子之一,你若無一個顯赫的地位,叫我如何將她許你?」

    李無憂不是未經世事的少年,聞言頓時一窒。玄宗門非但在江湖上尊崇之極,在陳國朝廷也是地位顯赫的,門下弟子婚嫁的都必然是與之有對等身份的人,不是在江湖上名動一方的豪傑,就是各國政要,李無憂若是甘於寂寞,去隱居避世,即便太虛子肯成全他們,玄宗門中長老們也未必肯答應。其實這樣的情形,還可以推到小蘭的身上,慕容軒怕也是知道靖王這個楚國太子要對付自己,才改變初衷要將小蘭嫁與靖王。想到小蘭,他忽然發現,小蘭和秋兒很多地方竟是驚人的相似,一般天真率直的性格,一樣顯赫的出身,都是對自己一見鍾情,最後卻注定要離自己而去……

    正自傷神,卻聽太虛子又道:「秋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也固執。我將她抓回來,固然是受了三皇子所托,但卻也是希望能讓她和你徹底的了斷——一個男人有多個女人,自可說是風流,只是對那些女人而言,卻未必是件幸事。唉……她卻以死相脅,我無法,才帶她出來找你!這短短一月間,我們從秦州一直找到了航州,又從航州找到了這裡,她可是吃夠了苦。」

    聽到航州兩字,李無憂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天下最危險的地方通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玄宗追蹤之術冠絕天下,但人海茫茫,漫無頭緒,他們先從航州找起,乃是有大智慧的人的明智選擇。

    太虛子見他不語,只道已經動心,當即又道:「大丈夫處世,斗的並非匹夫之勇。你今日功力雖失,但頭腦卻在,自可恃之縱橫天下,何必於枝末耿耿於懷?再說了,我觀你氣色,有經脈堵塞之兆,若能打通經脈,恢復功力未必無期。」

    聽到最後一句話,李無憂心頭頓時一動,正色道:「前輩願意助我打通經脈?」這話問得雖然簡單,但其言下之意卻有深意。打傷李無憂的是謝驚鴻的弟子,打通李無憂的經脈,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就是與天下第一高手謝驚鴻為敵,另一方面,李無憂殺了靖王,助他則是與楚國為敵,將來陳楚交兵,若陳國兵敗,楚國大軍壓境,難保陳國朝廷和玄宗門不會迫於壓力,捨車保帥,作出犧牲太虛子而換取楚國退兵等等權宜之計。

    太虛子卻不說話,探手抓起李無憂的雙手,一寒一熱兩道真氣便注了進來,後者暗自搖頭苦笑:「怎麼和大哥一個脾氣!」

    奇的是太虛子那兩道真氣在李無憂體內流動卻通暢異常,渾無半絲阻力,兩人的臉色都漸漸地變了,最後太虛子長歎一聲,道:「謝驚鴻真神人也!」看李無憂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愧疚。

    李無憂洒然一笑,道:「得失由心,萬事隨緣,前輩不必放在心上。」

    太虛子正要說什麼,卻見馬翼空飛掠過來低聲道:「師父,那妖女來了!」

    太虛子點了點頭,道:「你先和秋兒穩住她,我和李少俠馬上就到!」馬翼空領命去了,李無憂苦笑搖頭道:「前輩你自去吧,我幫不上你什麼忙,這就走了。秋兒那裡麻煩你給她說,就說,說我對不起她。」語罷掉頭便走。

    「走?你要走去哪裡?」太虛子笑了起來,「四大宗門,三大魔門的人已將這村子方圓十里圍了個水洩不通,你以為你走得出這個村子嗎?」

    「前輩又何必唬我?」李無憂淡淡一笑,「晚輩何德何能,怎麼擔得起這許多高人的看望?」話畢再不廢話,轉身朝村外走去。

    「歃!」一陣尖銳的破空聲響起,隨後一聲慘叫「媽呀」響了一半嘎然而止。

    太虛子輕輕一抖道袍的雙袖,十餘枝利箭掉了出來,轉身見李無憂一臉慘白,好心道:「無憂你沒事吧?」

    「沒事!」李無憂迅疾恢復正常,淡淡一笑,瀟灑地擺了擺手,「本帥什麼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毛毛雨還未放在心上!」

    「歃!」一陣箭雨飛過,有人趴在地上手足亂抖:「媽呀,各位好漢,大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們饒了小的這條狗命吧!」

    太虛子先是目瞪口呆,隨即暗自大搖其頭:「功力失了,卻連膽子也丟了,這樣的人也被世人捧上了天,當真是當世無英雄,方讓豎子成名!」想歸想,卻走過去將他扶起,朗聲對彼岸林中喝道:「各位皆是成名人物,一個時辰未到,莫非竟已等不下去了嗎?」

    「嘿嘿,牛鼻子,老子不是等不下去了,只是李小子可也是今晚的主角,想這麼輕易地走掉,咱們可是誰也不會答應!你勸他還是安分點,否則別怪我們無情!」林中一人怪笑道。

    「任冷!」李無憂猛地叫了起來。

    「靠!你這臭小子真他媽是個怪胎,老子明明運功改變了聲線,你居然還可以聽出來……」任冷嘀咕著,聲音卻漸漸小了。

    「太虛兄,你和李少俠還是快些行事的好,若是遲了,小妹可也擔待不起。」林中一個柔弱的女子聲音又傳了出來。

    「嘻嘻,太虛道兄,燕仙子等不及,我柳青青可是很有耐心,你們不妨慢慢行事,等李無憂和寒山碧的兒子都出世了再通知我們進去也不算遲!」又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但李無憂已經無暇分辨這是不是柳青青的聲音了,而之後似乎還有人說了一句俏皮話,他卻也不記得是誰,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寒山碧」三個字在迴旋不覺,原來他們說的妖女,竟然就是阿碧,只是……只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勞煩各位再少待片刻!」太虛子虛恭了一禮,轉身帶著已經目瞪口呆的李無憂離了石橋,穿過密林,朝村中掠去。

    太虛子邊飛邊道:「今次正邪兩道,七派聯手,為的是追蹤你那位紅顏知己,寒山碧姑娘。其實我本來也料不到你會在這裡,只是我們剛在航州不久,門下弟子就傳來消息說有人看見寒山碧和你在這月河村現身,這才千里迢迢地趕了過來。」

    李無憂此時已然恢復冷靜,奇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找寒山碧,我在這一個多月怎麼從來沒見過?」

    「嘿!」太虛子笑了起來,「你功力已失,自然是看不到她了!只不過,我聽說這一個月多來,霄泉已經派了五批人到過這個村子,若不是她,你以為你還有命在?她卻也因此而暴露了她的行蹤,四宗和魔門的人也就此盯上她了,只是大家互相牽制,各自都隱而不發罷了!」

    李無憂驚了一驚,這麼多敵人覬覦在側,我卻一點沒有察覺,可說是十分無能了,卻復又想起一事,道:「你們找我或者可以向楚問邀功請賞或者別的什麼目的,但禪林或者有找阿碧麻煩的理由,其餘三大宗同氣連枝,或者可以為虎作倀,但魔門的人是吃飽了撐的麼,居然也來湊熱鬧?再說了,對付一個寒山碧,即便你們不知道我功力盡失,怕也用不著這麼多人一起出馬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能讓這麼多人緊張的寶貝,一定是非同凡響了?」

    「嘿嘿,豈知是非同凡響那麼簡單,簡直可說是驚天動地!」太虛子笑了起來,聲音居然微微有些顫抖。

    「那是什麼?」

    太虛子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忽地停下身形,正色道:「今次正邪兩道為求奪寶,將會不擇手段。為了秋兒,我厚著臉皮使出詐術才得以最先進村和你率先溝通,無憂,你這人至情至性,希望不要自誤誤人。」

    他說得雖然隱諱,李無憂卻終於聽出了來龍去脈。原來最先找到自己的居然是久未露面的阿碧,而她到此之前似乎得到了一件曠世奇珍,搞得四大宗門和三大魔門的人都極其緊張,精銳盡出前來奪寶,只是在進村之前,這些人互相牽制,誰也不肯讓別人先進,但卻也不願意互相拚鬥而讓他人漁翁得利,於是採用了類似抽籤的法子,最後卻是太虛子這一系的人得勝,率先進來了。

    是什麼樣的寶物,居然引得黑白兩道破天荒地攜起手來?

    他心念百轉,表面卻笑道:「前輩多慮了,我與那妖女其實並無瓜葛,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而已,此次見面之後不兵戎相見已算是客氣,又怎會不顧自身安危,白白為他送了我的小命呢?」

    太虛子將信將疑,卻也不點破,抓起他再次飛掠,很快到了一處臨河的山崖之上,崖上一間破破爛爛的小屋透出昏黃的燈火,李無憂識得這裡正是村中唯一的神廟。

    葉秋兒和馬翼空二人正神情緊張地守在門外,見到二人到來,正齊齊鬆了口氣,忽聽屋中一人笑道:「可是玄宗太虛前輩來了?請進來吧。」語聲清脆,一如珠玉,卻正是阿碧的聲音。

    太虛子道聲佩服,推門進去,馬翼空隨著跟進,李無憂正自發呆,葉秋兒卻走了過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拽了進來。

    西琦人雖也信封創世神與五大神,但卻因馬背民族的關係,也信封一些自己創造的偶像神,並一廂情願地將其與創世神拉上關係。這個神廟裡所供奉的便是西琦神話傳說中的英雄達爾戈,李無憂閒暇之時,曾到這裡看過,只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月河村這個民風淳樸的小村,居然也信奉達爾戈這樣的戰爭之神。

    破敗的神廟縱橫各十丈,高五丈,看來宏大異常,但廟裡除了正中心一個高達三丈的巨大達爾戈塑像和塑像前的三個蒲團之外,再無他物,整座神廟顯得空空蕩蕩,說不出的蕭瑟。但這個仲秋的涼夜,那長髮如雲白裙飄雪的女子,就那麼隨意地背立在神像下,整個大殿倏然溫暖起來。

    「阿……阿碧!」李無憂吃力地張了張嘴,發出一聲輕輕的囈語。那白裙女子半露的雙肩微微顫了一顫,驀然轉過身來。剎時四目相對,兩處癡呆,一般複雜心情,是相思之苦還是重逢之甜,是別來傷心還是覓處彷徨,尋尋覓覓,覓覓尋尋,波哥達峰頂李無憂決絕而去,別來已是兩月有餘,二人各經風霜,再相顧時,卻均已非當時少年,各自相顧一笑,千言萬語卻已瞭然於心。

    「原來這位就是碧姐姐,小妹常聽相公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是天仙化人,天生的美人!」葉秋兒碎玉一般的聲音響起,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終於蕩然無存。

    李寒二人這才省起眼前有人,寒山碧目光左移,落到葉秋兒和李無憂互挽的雙臂上,微微滯了一滯,輕笑道:「這位妹妹是?」

    「玄宗門下葉秋兒見過碧姐姐!」葉秋兒脫了李無憂的手,躬身施了一禮。

    「原來如此!」寒山碧微微笑了一笑。

    笑聲落在李無憂耳裡,不知為何竟是微微有一絲悲涼,他想解釋什麼,話到嘴邊,卻凝滯難語,一個「我」字出口,後面卻沒了聲息。

    正自黯然,卻聽寒山碧笑了一聲,大聲道:「天下男兒皆薄倖,總將新人換舊人!這句話,我終於是信了!李無憂,你很好!當日波哥達峰頂說要與我長廂廝守,今日卻帶著你的新娘子來殺我,你……你可是對得起我?」

    「不……我……」李無憂剛想說什麼,耳際已是風聲銳起,卻聽太虛子大喝一聲「閃開吧」,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左側撞去,但剛飛出丈許,卻如撞到一道軟牆上,猛地被彈了開來,身形未定,卻聽耳畔一聲掌勁相交的炸響,人已經撞入一個軟玉溫香的所在,一陣熟悉的幽香驀然鑽入鼻息。

    「嘻嘻,相公,原來你心裡還有奴家啊,這麼性急就朝人家投懷送抱!」寒山碧一招得手,頓時嫣然一笑,情深款款,引得葉秋兒將信將疑,側目而視。李無憂一時答是也不成,不是也不成,只能搖頭苦笑,作聲不得。

    太虛子惱寒山碧不打招呼,便出手硬搶李無憂,與寒山碧對掌時暗中使了七成力,但卻兩人依然秋色平分,當即吃了一驚,暗道這妖女年紀輕輕的,功力竟也已達致聖人級,今日之事,看來棘手之致。他自重身份,當即收招還式,道:「寒姑娘,如今你已是眾矢之的,你搶得李少俠又能如何?不過是為他多惹些殺身之禍而已!你若是信得過貧道,將他交與我,我答應你護他周全,豈不比跟你一起送死的強?」

    葉秋兒亦道:「碧姐姐,如今你自身難保,何苦一定要連累相公?」

    寒山碧咯咯笑道:「你們能維護他的安全,莫非我就不能嗎?秋兒妹子,你想和我搶人就明說,何必用這樣卑鄙手段?呵呵,不過我勸你還是別亂動,否則我大不了一掌宰了這負心之人,咱們一拍兩散,誰也得不到他!」

    「不要!」葉秋兒嚇了一跳,「我不亂動,他暫時交給你保管好了!」

    這話將場中幾人全都逗笑了,李無憂聞言好笑之餘卻覺一陣悲涼,什麼時候名動大荒的雷神李無憂竟然落得要他人保護,碾轉於婦人之手了!

    太虛子乾咳一聲,說道:「寒姑娘,莫非你真的以為你能夠帶著李少俠逃出我們的包圍?」

    「呵,寒山碧雖然愚鈍,但還不至於如此天真……」寒山碧看了看李無憂,娓娓說道,語聲至此,卻猛地一陡,「更深露重,各位若不嫌棄,便請進來一起暖和暖和吧!」說時纖手一揚,於空虛劃了個圈。

    「轟!」地一聲巨響過後,神廟四面的石牆和天花板同時洞開,皎潔的月光透了進來。石牆消失的地方,多了四組人馬,數十人看似隨意的站位,卻將這小小的神廟圍了個水洩不通。

    「寒姑娘,快將東西交出來,龍某向各位前輩說個情,或者諸位寬宏大量,能放你一條生路也不一定!」北面一人大聲道,李無憂側目看去,卻是老相識,禪林龍吟霄,身旁一名美女顧盼流兮,正對自己嫣然一笑,卻是天巫傳人陸可人。龍陸二人身後,分別是一群身著黃色袈裟手持長棍的白眉和尚和一群如畫美女,美女之中,有兩人叫柳容和夏倩,卻是在航州的比武大會上見過,顯然禪林和天巫這次行動也是精銳盡出了。

    卻聽一人嬌笑道:「龍賢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居然這麼輕易就替我們這些老傢伙作了主,真應了那句老話『天河後浪推前浪』,看來我們這些前浪都該死在沙灘上了呢!」聲音自南面傳來,說話的卻是魔門無情門主柳青青。她身後五位年紀甚輕的俊男美女俏然而立,李無憂功力雖失,眼力卻在,一眼便看出這些人功力雖然略略不及柳青青,卻無一不是江湖中千挑百選的頂尖高手,暗想難道這就是無情五老?

    「柳前輩,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一會拿到東西怎麼都要見分曉,那麼多廢話作什麼?」東面一人不屑地冷冷哼了一聲,這次不用看,李無憂已經知道是任冷。任冷身邊並無旁人,也不知道是天魔門的人都埋伏到了外面,還是任冷狂傲慣了,自持武功,不屑帶人前來。

    西面沒有人發話,但李無憂依舊掃了過去,首先落入眼簾的卻是面有愧色的文治,文治的身邊,是一名與文載道容貌依稀相近的儒衫中年人,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當今正氣盟主文九淵了。二人身後是一群長袖儒冠的書生,顯然是正氣盟的精銳弟子。

    見此李無憂深深吸了口氣:「正邪兩道齊集於此,好大的場面!這個死阿碧,到底又惹了什麼禍?」

    卻聽太虛子冷聲道:「各位都是成名人物,答應貧道要等一個時辰讓我處理這件事,怎麼這麼快就出爾反爾?」

    三大宗門的人都是略略臉有愧色,但魔門中人卻神色如常,絲毫不以為意。

    最終還是陸可人道:「太虛前輩,那東西本來最初是屬於你玄宗門的,所以我們是答應給你一個時辰絕對沒半點要反悔的意思。大家都到這裡來,只是怕妖女狡猾走脫,來給你押陣而已!你千萬莫會錯了意!」

    這個理由雖然牽強,但卻說得冠冕堂皇,眾人皆是暗自鬆了口氣,隨聲附和。太虛子見此淡淡笑了一笑,不再作聲。

    見眾人談笑之間已然向圈中逼近了三尺,寒山碧一手舉起,冷冷道:「你們再過來,再過來我就將李無憂殺了!」

    「你殺就殺了!一個小白臉,關老子屁事?」聽到這樣不負責的話,李無憂只差沒氣得吐血,一眼看去,果然就是任冷這老匹夫。

    「是麼?」寒山碧淡然一笑,猛地一掌擊向李無憂頭頂,同時喝道,「既然大家喜歡,就讓蒼引隨著他煙消雲散吧!」

    「慢!」數十人驚慌失色,同時高呼。但寒山碧卻毫不理會,這一掌依舊無半分遲疑地朝李無憂頭上落去。

    「啊!有人謀殺親夫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李無憂大駭之下,扯著嗓子大叫起來。

    「撲通!」人倒了一片。

    「冤家!」寒山碧嬌笑著啐了一口,落到李無憂頭上的玉手卻變做了溫柔撫摸,「人家還等著你娶我過門好好伺候你呢,怎捨得輕易殺你?」

    「難說!」李無憂抗議似地大聲叫了起來,「那蒼蠅明明就不在我身上,你卻陷害我,是不是想讓我當你的替罪羊,你自己卻逃之夭夭?」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心頭一動,而寒山碧臉色卻頓時變了,冷聲道:「既然不願意幫我,那你就去死吧!」

    話音一落,眾人便覺眼前一花,慘叫聲中,李無憂的身體已朝空中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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