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171)春雨無聲 文 / 淡墨青衫
五月初了,徐州府各地的麥子早就收割晾曬脫粒入倉一系列流程都做完了。這些年來都是好天時,沒雨沒旱的好日頭,老天爺每年都這麼照應,老百姓的日子卻是頭一回過的這麼好!
田稅免除了,每畝死規矩一千多大錢的賦稅不知道交了多少輩子,就這麼一下子全免除了,老百姓土裡刨食,汗珠子摔瓣辛苦勞作,好不容易種出糧食來,還得換成銅錢大子兒交給官府,一來二去的,就得讓那些黑心的差役和商人們盤苛去多少。這還是正項皇糧,除了這些,就是到處設立的釐金卡子,過路收錢,沒錢就別想走人,自家辛苦打出來的糧食還沒有變賣成銅錢交納皇糧,就得有一多半被這些釐金卡子抽取去。
正賦和釐金已經這麼折磨人,一年的收成去了一半以上,還有本地官府的徭役捐納要繳納,不拘什麼名義下來一張榜文,百姓們就得交糧交錢,支應慢了,就是如狼似虎的差役下鄉來,直接一根鎖鏈鏈到官府大門外,立枷站籠伺候,不給錢不算完!
就這麼一層層盤剝下來,本朝還是號稱永不加賦的聖明天子在位,有田地的人家辛苦一年,自己產的精糧不要想吃了,換些雜糧撿些野菜,時不時的喝些稀粥,能夠勉強渡日,到了年尾,能剩下點白面擀點麵條,或是再包些餃子,這一年就是皇恩浩蕩,大夥兒日子過的不孬。若是換了災荒年頭,就免不得是賣兒賣女或是全家老小一起出門逃荒,好不容易撿回一家人的命回來,免不得又得賣田賣地,甚至再賣兒賣女!
這些還都是自己有地的農民,若是換成了給田主打工的佃農。那遭遇自然也就不必提了。從年頭到年尾的做牛做馬,換來的就是饑一頓飽一頓,哪怕年頭再好,也不過就是勉強活著罷了。像江蘇這種地面總歸還好,十年有九年都是豐年,大夥兒都能湊活過日子,攢幾年錢給全家大小做幾身衣服,也有油鹽進肚。若是換了偏遠困難省份,很多佃農家庭只有一身衣服能夠出門,夏天時大姑娘也光著屁股,冬天全家大小裹著舊棉布困守在床上,沒有衣服御寒地事情比比皆是。算不得什麼!甚至有時候,就是連床上最後一床棉被也守不住,要拿去換最後一點吃食,換來了吃食後,全家人又得面臨被凍死的危險!
中國的老百姓向來是有好日子過就會對統治階層俯首稱臣做順民,活的下去也會安生渡日,絕不會輕易冒險。小農經濟的特色就是保守主義。而清朝到了嘉慶、道光、咸豐三朝時,從白蓮教到天理教到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由北至南就幾乎沒有停止過,只就這一點而言,就說明當時的農民生活有多少困難,已經到了一人振臂萬人景從的無法過活下去的地步了。
而在徐州被淮軍攻陷後落入張華軒地治下之後,老百姓的日子明顯就好過了許多。從去年開始宣佈減免了所有的田稅和苛捐雜稅,免除了幾千年來的百姓免費的徭役,將養民力。同時進行了土改。不少無地地農民分得了土了,佃農們被減免了一半以上的田租。百姓得了這樣莫大的好處,哪怕地不是自己的人,一想到種出來的糧食大半都能歸自己時,哪一個不是全身都充滿了幹勁,老天爺給飯吃是風調雨順,其餘的事情是張大帥給活路,不讓大夥兒挨窮受餓,如果田都是自己的了,打多少收多少全是自己個地,到這個時候大夥兒還不使出全身地力氣精耕細作,把汗水全流淌在田間地頭好多收那麼三五斗糧,那還成個人嗎?
到了咸豐六年五月,徐州各地糧食早就收拾齊整,一小部分被百姓出賣換成了現錢,好添制些生活的必需品,大多數糧食卻被處理好後收藏在了家裡。百姓們過窮日子實在是過地怕了,膽大點的人家把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的那麼多糧食放在家裡正屋,用浦草編成圍子圍了起來,隔上幾天就在場院裡翻曬一遍,防著發潮受霉。那膽小的人家開始還想把糧食藏起來,可是看看堆成小山一樣的糧食,各家又卻是犯了愁。
這以往年成再好的時候,大夥兒家裡最多也只能剩下幾缸糧,那是救命的玩意誰也不捨得天天去吃它,得防著小孩老人生病,到時候賣了糧好換來草藥治病,或者是來年遇到災年時,這收好地糧食就能救活一家人地性命!可現在隨便看看,哪一家不是幾千斤的糧?原本地那些米缸糧缸還怎麼裝?以前那仔細人家,除了把糧食裝在米缸裡細細收了,還且得放在櫃子裡,然後當家人配上鎖好生鎖上,逢年過節家裡來貴客時,才會用鑰匙打開櫃門取出那麼一捧,往外取時,那手都是顫巍巍的捨不得。現下可好,糧食堆成小山也似,想收在櫃子的人家最後落了個大笑話,整個村上的人看著那些人家笑的打跌,最後還只能在正屋裡編個圍子,把小山式的糧食放到房屋正堂,糧食進房時,不少當家人都再捨不得出門,就坐在自家院裡的正房房門前,大白天的鎖上門自己坐在外頭悶頭抽煙,隔上一會兒就趴著窗沿往屋裡看一看,看到最後,竟然沒有幾個不哭的。
這種對糧食的熾熱情感使得徐州各地的百姓瘋魔了一樣的開荒種地,誰也不怕糧食堆的更多更高一些。還沒有到種水稻的時候,各家就在房間屋後耕出不少地來,把各種菜蔬種了個滿眼,春夏之交是好時候,蘿蔔青菜就不必提了,各種時鮮菜蔬和水果各家都種了不少,到了這個時候都收穫上來,徐州城內還有大量的淮軍駐紮,這些軍人穿著筆挺的軍服和上好的小牛皮靴子,個個腰包都鼓的嚇人,不把這些時鮮賣給他們,卻又給誰?
抱著這麼一種賺快錢的想法,不少徐州府附近的鄉下人都在五月這個時候帶著自家地頭的時鮮果蔬趕到府城附近,因為不少人還留著辮子,所以他們不敢隨意進城,只把自己的擔子放在城門口附近,預備發現不對就能跑走。
說來也是好笑,淮軍當然有權剪掉這些農民的辮子,不過淮軍軍紀又嚴禁損害百姓的利益,所以當初剪辮最厲害的時候,不少百姓在逃跑時丟掉了自己的物品而蒙受了損失,這種情況很快被駐軍最高首長制止,就是說,在百姓手裡有財物的時候,駐軍是不能隨便採取行動的。而就是因為這條禁令,才給這些留著辮子的農民勇氣,讓他們伸手探腦的跑到徐州府各個城門口這裡出售土產。
不過今天趕來做生意的農民顯然都失算了,從早晨天麻花亮時開始就有不少人趕了來,指望在淮軍早晨採買菜疏的時候開個早市,發筆小財。不過在他們蹲在原地等著來採買的淮軍伙夫卻怎麼也等不到後,這才知道淮軍主力已經全部開拔向北了,城裡的駐軍加起來還不到一個隊,也就是幾十號人負責與後方聯絡罷了。這麼點人顯然是買不了什麼土產的,而淮軍的內鎮部隊都有自己的專門採購渠道,並不在外面隨意購買。
與荷包鼓鼓的軍隊的生意黃了,不少趕路跑來的農民都唉聲歎氣,覺得自己很是倒霉。不過今年優厚的收成使得他們的底氣很足,那種抱怨只是掩飾自己的擔心罷了。淮軍又北上了,看樣子是要直取大清皇帝的龍廷,到底淮軍能不能打勝,前邊兒打的怎麼樣,這倒是他們最關心的話題了。
誰都知道,就是靠著淮軍和張大帥大夥兒才過上了好日子,要是淮軍打敗了,大清兵又回來了,這好日子還能過幾天?
城裡的徐州市民顯然也有這種擔心,不過他們的消息渠道顯然要比農民豐富許多,雖然都是些不上台盤的小道消息,不過在買土產時與這些泥腿子吹上幾句,那顯然是儘夠用了。
「放心老鄉。」一個胖子穿著破舊的繭綢大褂,天氣熱了也不曾戴帽子,光著趣青的頭皮向著一夥賣菜的農民口水橫飛的說道:「別的鎮咱不知道,不過第二鎮可是咱淮軍精銳中的精銳哪!總鎮大將軍就是張國梁大人,那可是一員虎將,除了張大人,第二鎮的兵哪一個不是好漢子?三九天兒,咱們還縮在床上不想動彈的時候兒,第二鎮早早兒就起來出操了,那軍歌和操練聲,全城都聽得到,人都說夏練三九,冬練三伏,大清的兵咱也見過,有見過三九天出操的沒!」
他說別的話也還罷了,不過這連篇累牘的誇讚第二鎮的官兵,卻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徐州府城裡的自然都知道這胖子所言不虛,淮軍第二鎮是攻打徐州的主力,所以戰後也多半留在了城內外駐屯,淮軍軍紀嚴格,訓練也是如此,徐州城內外住的人誰沒見過淮軍訓練?便是四周鄉下的農夫們,也有不少人見過淮軍訓練,都說農民辛苦,不過淮軍訓練時可比農民下地種田還要辛苦的多,雖的不說,一冬天下來,不管是颳風下雨都能凍掉人鼻子的冷天兒,淮軍出操楞是沒有斷過一天!